西昌的冬天（外一篇）

因為工作關系，我在邛海賓館住了幾個月，經歷了西昌從夏末到隆冬的季節變幻，更加深刻地領略了這片湖光山色的美。應該說，西昌的四季都是美麗的，然而我獨愛這里在其他地方很難找到冬日暖暖的陽光，陽光下那種淡淡的寧靜和溫馨。

進人11月后，雨季結束了，田野里漸漸失去了秋日的豐腴，日見蕭條起來。然而四周的山還是青青的，天空變成一種通透而澄凈的深藍。整個冬天，幾乎難得一見烏云密布的日子。老天爺似乎特別眷顧這一方山水，毫不吝嗇地將大把的陽光送給西昌，就連柳樹，在整個冬季都還保留著半青半黃的葉片，為西昌增添一絲別樣的景致。

這個季節，最好的去處莫過于依山傍水的邛海之濱了。城南的公園和賓館通常是游人的最愛，挑一個閑暇日子，和家人朋友一起來活動活動，感受陽光的魅力，品味生命的愜意，你會輕易拾得一份久違的寧靜與祥和。陽光暖暖地包裹著你，你可以和家人信步走在海邊的柳蔭下，也可以抱一本閑書，獨坐在草地上，就讓陽光柔柔地熨著你的后背，懶懶地翻上幾頁，讓睡意不知不覺間使你昏昏欲睡。草叢中，巖縫間，若有若尢地飄蕩著舒緩的，諸如《月光下的鳳尾竹》、《空谷展音》之類背景音樂。廊前的長椅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游人，其中一對白發老人尤其引人注目。歲月的滄桑磨去了他們的激情，他們不像青年戀人們那樣耳鬢廝磨，竊竊私語，只是靜靜地彼此牽手，了無牽掛地目送著遠山近水，來人去物。陽光斜照在他們溝壑縱橫的臉上，像極了兩尊慈祥的銅像。棕櫚樹前，一家四口在忙著拍照。奶奶模樣的老人抱著還不會說話的小孫兒，媳婦乖巧地摟著老人的肩，兒子在前方舉著相機不停地找尋最佳角度，口里輕呼著幼子的名字：“笑一個。”小嬰兒并不懂得配合大人，他只顧大睜著一雙好奇的黑眼睛東瞅西望，急得一家人連哄帶騙，孩子終于張開只長了兩顆門牙的小嘴樂了。于是定格的相機里永遠留下了這樣一幀照片：一張童稚笑臉的背后，兩個女人忙碌而慌亂的臉。

小孩子們當然是快樂的主角，四處洋溢著他們追逐嬉戲的身影，清脆的笑聲灑滿草坪。一叢紫藤下面，坐著兩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紫藤的葉子已經落盡，陽光穿透了藤間的縫隙，斑斑駁駁地印在兩張青春的臉上。她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著什么有趣的話題，不時發出“咯咯”的輕笑。樹上的麻雀似乎也禁不住瓜子的誘惑，紛紛飛下樹來，向紫藤靠攏，卻又不敢近前，停在幾步之外，偶爾有行人路過，便“哄”地一聲飛上枝頭，路人遠去，又陸續飛回。

看得久了，我不禁會想，如果成都的冬天也有這樣的陽光，該多么的愜意。都說成都是個休閑的都市，但都市終歸是都市，就算真的有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景色，也經不住摩肩接踵的游人踐踏，哪里找得到一隅如此寧靜的空間。也許，這就是西昌這種小城市的韻味——美麗但不浮華，溫暖卻不嘈雜。

巢

主臥室的窗臺邊沿有一寬約20公分的平臺，這塊平臺和防盜欄的雨棚連在一起，剛好構成了一個天然的防風擋雨的小窩棚。不知什么時候，兩只麻雀相中了這里，夫妻倆銜草攜毛，在窩棚內建起了自己的愛巢。

看著這對嘰嘰喳喳的小家伙整日忙碌，我和妻子相對而笑。我們夫婦二人這些年相濡以沫，苦心經營，好不容易買了這套房子，至今還欠銀行一筆貸款。白手起家的艱辛自不待言。由此對這對小生靈多出來一份莫名的愛憐。

兩只麻雀的到來，讓寧靜的家居生活突然增添了不少的生氣，每天清晨，東方初白，它們用細碎的叫聲將我從睡夢中喚醒。麻雀的叫聲從此代替了床頭的鬧鐘，比起鬧鐘短促單調的滴滴嘟嘟，它們叫得更調皮，更瑣碎。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這種細碎的言語似乎更能被我所接受，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細細聆聽，你會發覺它其實不完全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嘰嘰喳喳重復的噪聲，它更像是一種語速很快但吐字清楚的語言。不到一個月，早起的小麻雀讓我改掉了晏起的老看病。我開始結束多年來養成的晚睡晚起的習慣，第一次在黎明時分站在這座城市的郊外，呼吸著田野中清新的空氣，感受到故鄉那種山野和泥土的氣息，早已對城市厭倦的我，突然發覺其中其實也有著可人的一面。

妻子去出差，兒子吵著非要跟我睡大床。打從兒子滿三歲后，我們就讓他單獨睡一個房間，但兒子向來膽小，對此頗不情愿，每當我不在家，兒子就要賴在大床上跟媽媽睡。這對新到的鄰居吸引了兒子很久，要不是他媽媽和幼兒園里老師們整天給他灌輸生態和環保理念，小麻雀的窩說不定早已被他翻了個底朝天。這天清晨醒來，發覺兒子不在床上，而是一個人站在窗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防盜欄外的麻雀看。我生在鄉下，在兒子這年齡正是好奇心最濃的時候，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那份童稚的快樂兒子從未體驗過。兒子見我醒來，伸出食指壓在嘴唇上做一個噤聲的手勢。看著兒子專注的神情，我突然童心大發，問兒子：“想不想看看小麻雀的家是什么樣子?”“想啊，當然想啦!”兒子興奮得不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沮喪地說：“不行，媽媽說了，小麻雀也是一條命，不能傷害它們。”“誰說要傷害它們，咱們只是看看，不動手不就行了嗎?”“好，好”兒子高興得不得了。趁著兩只麻雀外出覓食之機，我和兒子爬上窗臺。站在防盜欄邊上，剛好可以看到麻雀窩的一個側影，我把兒子抱起來，讓他夠上去看平臺上的麻雀窩。“看不到啊!”兒子很著急。“就是那邊有堆草和羽毛混在一起的東西。”“看到了，看到了，里面好像有兩顆珠子。”“是嗎?”我剛才怎么沒看見。我放下兒子再看，果然，窩里還臥著兩枚鳥蛋。“那是麻雀下的蛋。”“是不是和鵪鶉蛋一樣，可以吃的?”兒子問我。“當然可以吃啦。我說：“不過咱們早就說好，光看不動手的。”“我不吃麻雀蛋。”兒子趕緊聲明，“只是問問。”“里面裝的是小麻雀，它們要當爸爸媽媽了。”“真的，它們也要有兒子了嗎?”“是啊。”正說話間，外出的兩只麻雀飛回來了，一見有人在窺視它們的巢穴，便發出尖利而慌亂的叫聲。“快走，快走，咱們嚇著它們了。”我抱著兒子趕緊溜下窗臺。

春末的時候，麻雀夫婦的孩子出世了。兩只大麻雀每天都要往返回復給小麻雀送食好幾十次。每次聽到大麻雀回巢的聲音，小麻雀就發出一陣嘈雜的乞食聲。耐不住兒子的再三央求，一天中午，趁兩只大麻雀不在，我和兒子又爬上了陽臺。聽到有聲音，巢里齊刷刷伸出三張大嘴，嘴角上長著一圈嫩黃的邊，相對于它們的小腦袋，這張開的大嘴確實有點夸張，似乎一口能吞下另一只小麻雀。三只小雀也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會有危險二字，只知道是父母覓食歸來，都伸長了脖子，閉著眼睛用沙沙的嗓子一通亂叫，頓時一片擁擠的聒噪。兒子驚奇地大叫：“小麻雀沒穿衣服!”我差點忍不住笑，告訴兒子：“剛出生不久的小麻雀還沒長羽毛，等過一段時間，它們就會長出和大麻雀一樣的羽毛。”怕驚嚇到兩只大麻雀，我們趕緊回到屋里。

小麻雀漸漸長大了，不時從窩里蹦出來，伸著小腦袋東瞧西望。夏日的一個周末，陽光明媚，微風習習。兒子突然跑到書房里叫我：“爸爸，爸爸，小麻雀掉下去了，快去救他!”我跟著兒子來到臥室，有一只小麻雀果然掉到了二樓住戶突出的雨棚上，兩只大麻雀圍著它起起落落，樣子很是著急。那小麻雀已經羽翼豐滿，只是還不會飛。兒子也急：“剛才它從防盜欄上一跳就掉下去了，快想想辦法呀，爸爸。”“讓我看看。”小麻雀很害怕，似乎剛才這一跤確實跌得不輕。在大麻雀的鼓勵下，它終于又開始撲著翅膀竭力想離開那雨棚。“我明白了，它的爸爸媽媽在教它飛呢。”“真的嗎?”兒子有點半信半疑。“快看。”我指著展翅欲飛的小麻雀。它正使勁蹬腿，從雨棚上跳起來，然后歪歪扭扭地飛出一米多遠，又跌倒在地。再跳，再飛，終于斜著掠過馬路，跌落在對面的房頂。“他會飛了。”兒子滿臉喜色地跳起來。

三只小麻雀漸次學會了飛行，有時候，它們一家結伴而出，有時候又各自單飛。但是一早一晚，必定是全家整整齊齊地出現，很像一個家教嚴謹的大家庭。

冬去春來，麻雀一家和我們和睦相處，彼此相安。它們的隊伍在一天天壯大，兩年時間發展成了一個十幾只麻雀的大家庭。也許是陽臺上的空間足夠大，也許是這里的寧靜和安詳吸引了它們，它們三代甚至四代同堂沒有一點要分家的意思。每天晚上暮色來臨時，一大群麻雀常常要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上半天，儼然一次氣氛熱烈的家庭會議。

守望著小麻雀一家的幸福生活，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被他們的樂觀和與世無爭感染，想起自己時常為一些蠅頭小利蠅營狗茍，便對自己生出幾分厭惡。麻雀向來示人以寄人籬下、謹小慎微之像，其實這也是大多數小人物的生活態度，守著一份平淡，守著一份真實，幸福離你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