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對海的訴說

人們時常形容說：父親是山，母親是河，兒女是歡騰跳躍奔跑著的小溪。

然而，小溪總是要流進江河湖泊，最后離開母體，融入大海的，剩下的只是父母對他們無窮無盡的思念、掛牽……

南航客機轟隆隆的巨大引擎聲把我們和女兒最后的惜別時間也帶走了。那架飛機的尾翼上分明刻著一只大鳥，鯤鵬展翅，直上云霄，由一條線，變成一個點，直到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母親先流淚了，兩串珍珠，掛在并不年輕的臉上。沒有抽泣，看得出她在抑制。“你哭了？”“我感到像是孩子丟了。” ……是啊，誰能料定孩子的前程是福是禍？更何況，女兒還未滿二十，這么小的年紀，第一次出遠門，就橫跨兩個大洋，行程幾萬里，翱翔向南，獨闖世界，肩負著艱難的學習任務、國外生存的嚴重挑戰，她就這樣沖出去了……“雄赳赳、氣昂昂”，滿懷信心地走出去了，稚嫩的臉，還沒脫盡奶味，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國內雙職工家庭的留學生。天下沒有哪一個做父母的在這種時刻不動情！

留學，在中國是一個多么富有挑戰、又多么復雜牽情的字眼！

中國的留學生家庭，又是多么跌宕、起伏、激情、寡歡和富于變幻！

回到家里的母親，面對空蕩蕩的屋子，看著孩子的書包、衣服、小玩物小飾品，忍不住嚎啕起來。物在人無，相隔萬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留學生母親都有這種感情經歷，總之她是忍受不住，趕緊把孩子的東西都藏起來，免得睹物思兒。為了抑制難過的心情，她又趕緊給其他的留學生母親打電話，述說自己的心理感受，排遣獨自思兒的痛苦。朋友勸她說，開始我們也跟你一樣不放心，我們去過那里以后，就放心了。一切都好，你就放寬心吧。她稍稍緩解了情緒。而女兒到達目的地——樟宜機場的第一個報平安的越洋電話，才讓她從痛苦的思念中解脫了：“媽媽，我已經到達新加坡，現在在樟宜機場，同明明姐姐在一起。”。真是一字千金啊！她媽媽的第一個舉動是要買一臺電腦，盡管當時經濟已經很吃緊，這個錢必須得花——跟孩子通過上網見面解決難耐的想念。

下午到達駐地，我們就聯系上網，看著孩子怎樣解行囊、鋪床鋪，以及她周圍的環境。感謝現代通訊設備，感謝比爾·蓋茨！

我還有一支筆。

面對這些觸動我也不是個無情之物。但是我能做的是什么呢？我除了剛才跑去商店買來電腦的攝像頭之外，我不能不把我涌動的思緒寫出來，傳出去。妻子回家后，坐在辦公室的電腦旁，我的“血”禁不住地從“血管”里流出來。一氣呵成，寫成文章：題目是：《風箏》，全文如下：

我出生在一個具有千年歷史的河埠碼頭，小時候，家里生活不太寬裕，母親一直有病，父親由解放前行醫為生改為解放后在國營診所里上班，姐弟六人，父親夠累心的。兒時的小鎮里四季都很熱鬧，因為家鄉附近有一條大遼河，春秋刮季風的時候，總會看見一些大人們手里拿著扎著的各式各樣的風箏，有賣的，也有到空地去放的，記得有鯉魚、貓頭鷹、各種鳥，還有人型的，孫悟空也有。最好看的是蜈蚣，多長的都有，是用上百個月亮似的帶兩條長纓的單個紙鳶串起來的。大人們說：蜈蚣越長，拉力越大，風大的時候，有時能把人拽走。家里條件不好，沒有錢買風箏，我只是在一邊看……

長大了上學的時候，“風箏”一詞又屢屢在眼前出現。人們常把失去父母、失去組織聯系或個人感情不如意、漫無著落的狀況比喻為“斷線風箏”。至此，我才深深感覺到，風箏的這條線對于放風箏的人、對于漂泊天涯的游子、對于維系親人之間的感情有多么重要！難怪每年春節電視晚會上，遠離祖國的親人都愿意在屏幕上露個臉，給祖國的親人拜年；難怪漂泊多年的海外游子，到長城時手里還拿著“我是中國人”的小旗子。

也有人把夫妻攜手生活比為“放風箏”。一般說來，漂游在外的男人像高天飛舞的風箏，妻子就是那個放飛人。她總是想讓自己的丈夫飛得很高很高，而手中的繩又總是緊緊地牽著，惟恐風箏斷線；她們希望自己手中的風箏比別人的優秀，當然，風大箏高的時候，她們也有一絲絲隱隱的牽掛。

風箏的繩終于又回到我們夫妻的手中了。而如今放飛的是夫妻二人共同培育的一顆沉甸甸的種子，是父母的期望，國家和人類未來的建設者。當母親看到如影隨形的女兒飛上藍天，雛鷹展翅般剎那間沖進云霄，由一條線變成一個點，頃刻間消失在藍天里的時候，母親的淚水頓時像兩串斷線珍珠般地落了下來。我知道，她有孩子丟失了的感覺。小小年紀，第一次出門，就飛越兩個大洋，作為父親，我能理解。我眼圈也是濕的……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何況我們是人，是孩子的父母親！但是，我們又真的希望她能夠勇敢地掙脫父母親手里這根線，去拓展屬于自己的更大的空間，甚至像太空飛船那樣脫離地球吸引力自由地游弋太空，好兒女從來都是志在四方，何必囿于巴掌大的一塊天呢！但是，不管女兒走多遠，她永遠脫離不了父母親的視線，也就是說，他們永遠也掙不脫親情——這條扯不斷、拉不盡、刮不走的綿綿情絲。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有我們的時時牽掛！女兒，你能風箏一樣地沖上藍天，是你的勇敢，你的無畏，我們為你驕傲和自豪！

春天已經來了。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也有放風箏的習慣。我想，隨著又一年高考的臨近，不久便會又有一批風箏飛向四面八方，有的也會漂洋過海。那時，看風箏的人會越來越多……

這篇散文通過網絡發給了孩子。她看了我的文章，半晌沒有說話，我知道，她也動情了。好半天，她才說：好感動，有文采。我說，關鍵在真，沒有真，哪有情？沒有真，再有文采，也不能打動人。

女兒留學兩年來，我深深體驗著愛的偉大、無私。腦海里時時浮出“愛比天大”這個命題。愛的延伸是博愛，是資產階級用來摧毀封建堡壘的響亮口號之一，它喚起了數萬萬民眾冒著槍林彈雨去攻打巴士底獄；愛，也是一種能量的守衡與轉換，它能裂變，能互動，能升華；愛，不僅是一種思想，同時也是行動。其實人一出生，就有愛的權力，愛自己，愛別人和被人愛。如母愛，連動物都有。人區別動物的是人能使這種愛長久、不變，理性，并有相思、想念之苦。女兒留學快兩年了。兩年來的思念、擔心、牽掛、付出，我們可以用這樣幾個字概括：“累，但快樂著、憧憬著”……

由此可見，愛心是與生俱來，并且伴隨終身的一種感情。

單從倫理方面講，母愛和父愛可以說是人人都經受、體驗的一種人類共同感情，而這種情感說它比天大一點都不過分。今天，撫養子女、關懷下一代已經不僅僅是家庭的事了，而且是全社會、各國家，甚至聯合國都不能不關注的事情。我國的家庭結構也決定了婚后的一切生活幾乎都是圍著孩子轉。可以這樣說，孩子牽扯了人們的大部分情感。經濟、時間，都給了他們，而且是情愿的，自己可以忽略不計。這是什么呢？這就是比天比地還要大的愛，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孩子離開家兩年多的實踐驗證了我的話。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關心她的學習、生活、成長、進步。為了孩子完成學業，我們只有節衣縮食；為了按時寄去學費，我們不能再調換房子；為了保證孩子的生活費用，我們只能停止一切享受或奢求……聽說她的住處曾經一時沒有安頓好，我們比她自己都心急火燎；聽說她過了聽課的語言關，我們比吃蜜都香甜；聽說她和同學之間相處很融洽，我們同她一樣高興；聽說她自己根據實際調整了學系，我們就像望著吐蕾的辛勤園丁……為了跟孩子通訊和上網，她的媽媽好像成了“網迷”的后起之秀。看她翻弄字典尋找拼音字母的勁頭，都是從對孩子的愛生發出來的；為了讓孩子遠在異國他鄉也能體驗到父母的愛，我們成為郵局的“常客”，逢年過節都要寄去平時孩子愛吃的東西……所以說，這種愛，是只講付出，不求索取的愛；只有奉獻，不圖回報的愛；是比自己的幸福更幸福的愛；是可以以生命相易相送甚至相拋的最偉大、最無私的愛！

這種愛是互動的。

我想談談孩子的情況。面對一個陌生的世界，稚幼的心靈，保持著父母遺傳給她的誠實、堅韌。花花世界的誘惑，金錢至上的國度，不能不給人一定的沖擊、震撼。對于流水般的開銷，繁重的學習重壓，親情的遠離，她有過孤獨、害怕、思鄉，但是面對各種困難她不畏懼，敢嘗試，在中國的“摸著石頭過河”、“吃一塹，長一智”，她用上了。教訓多了，就成為經驗；經驗積累起來，就是“財富”。她融入那個社會很快，畢竟年齡小，能夠輸得起。像一只初飛的乳燕，也有“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也有“雪壓霜欺”、“櫛風沐雨”，但是她心理準備足，個性強，適應力強，不怕困難，堅忍不拔。困難越大，戰勝困難的勇氣越強——作用與反作用，方向相反，力量相當。正如那首慷慨激昂的詩篇：雪壓竹頭低，低下欲沾泥。一輪紅日起，依舊與天齊！她沒給中國的孩子丟臉，她時刻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中國人，自稱是一個“超級愛國者”。“神六”上天，軍國主義參拜，她們都有不同形式的愛國反應。當然，目前她羽翼未豐，學業未成，但是我們堅信她會走完留學之路的。

我們同孩子已經在異地同度兩個新春佳節了。 “網上除夕”，可能是許多中國的留學生家庭的一種特殊的過年方式，同享“天涯共此時”的歡娛氣氛。我們的孩子，是個富有個性、要強、堅強而又孝敬的孩子。她知道父母為她付出了許多許多。學業未成，乳臭未干，就已經想到為父母減輕經濟負擔，想到了回報父母。其實你不懂，天下哪一個父母對孩子的付出是企望回報呢？都是希望孩子幸福、愉快、事業有成，從不計較個人什么。這就叫大愛無私，大愛無我。隔洋明月萬里共，學海苦舟莫辭難。人生只要努力了，就不后悔；只要付出了艱辛，就有收成。我們相信孩子會到達光輝彼岸的。我們想，人生都會有這種分分離離吧？就像月有陰晴圓缺一樣。選擇留學就要準備想念。“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是一種天倫之樂；為一種追求暫忍別離，像戍邊將士和天涯游子，也是一種境趣。學成回國報效國家、報答父母，這是盡孝子之心、報國之志；扎根海外，為世界和全人類做貢獻，天涯永隔，祖國和母親永在我心，亦無不孝不義。人類只不過是個“地球村”而已。人生是多彩的。世界是多元的。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也總是五花八門，千篇一律不是世界。只要愛心永駐，地久天長，山高海闊！孩子，我們總是理解你的……

（本欄目責任編輯 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