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譜系;文化特色;歷史地位
【摘要】北京地區處于東北和華北文化區的交匯地帶,其新石器時代文化從距今10000多年一直延續到大約距今3800年。除雪山一期文化對外影響稍大外,其余時候并未形成強有力的中心。由于北京地區所具有的邊緣地帶的特點,使其不時成為多種文化因素匯聚的熔爐,以及聯系東北、北方、中原、海岱文化系統的紐帶,對“中國相互作用圈”的醞釀、形成和早期發展起到重要的作用。
北京地區地處華北平原北緣長城沿線附近,自然環境和文化面貌敏感多變而又自具特色,現已發掘和重點調查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已有10處左右。本文擬從宏觀角度對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的文化譜系、文化特色和歷史地位略作討論。需要說明的是,關于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的分期,本文基本采用嚴文明先生的劃分方案[1]。
一、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
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發現于門頭溝東胡林[2]和懷柔轉年[3],絕對年代在距今10000年以前。在東胡林發現火塘等用火遺跡。墓葬葬式仰身直肢,有二次葬。隨葬有螺殼組成的項飾和牛肋骨串成的骨鐲,可能都屬于墓主人生前佩戴的飾物。墓主人屬于蒙古人種,仍具有某些原始特征。
作為主要生活用具的陶器基本為夾砂褐陶,器表斑雜,火候不均,質地疏松,陶胎中夾雜大量石英顆粒。器類可能屬筒形罐和盂類。內壁粗糙,外表稍光滑。除個別口沿外有附加堆紋和狀裝飾外,其余基本為素面。主要為泥片貼筑法制作。還有個別的石容器殘片。在北京以西的河北陽原于家溝,發現一件素面陶器器底[4],以南的河北徐水南莊頭則有繩紋陶器[5]。再放大眼光,華南江西萬年仙人洞最早可能存在一個無文陶器的階段,其后大部分時間則流行繩紋;日本、西伯利亞最早也有一個“無文陶”階段[6],后來則流行壓印幾何紋。現在還無法確定北京早期文化相當于日本、西伯利亞的哪一階段,也無法確定北京早期文化的素面風格是時代較早的表現,還是地方特征。
東胡林和轉年遺址出土了大量細石核、細石葉、圓頭刮削器、雕刻器等細石器,此外還有打制的砍砸器、尖狀器,以及磨制的石斧、石錛、石磨盤、石磨棒。細石器主要與狩獵有關,在東胡林發現不少鹿骨,鹿可能為主要狩獵對象;當時的北京為針闊混交林植被,氣溫較現在略高。石斧或許與農業有關,石磨盤、石磨棒可能與農業或者密集采集有關。日本、西伯利亞的陶器雖然早到14000年以前,但長期屬于漁獵經濟,因此,北京地區有可能是東北亞最早產生農業的地區之一。
北京處于面向東北文化區和中原文化區的交接地帶,文化上有一定的過渡性,也可能是當時有農業的文化區的北界,對于聯系兩大文化區有重要作用。
二、新石器時代中期文化
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中期文化,明確者有偏早的平谷上宅第8層和偏晚的北埝頭F2類遺存[7],絕對年代在公元前5000年以
前[8]。該類遺存的陶器為黃褐色夾砂筒形罐,主要用作炊器。上宅第8層的筒形罐為“三段式”紋飾:上部飾旋紋,中部飾壓印點紋,下部飾網狀壓印紋或刻劃紋;北埝頭F2的筒形罐上部飾橫向“之”字紋,中下部飾縱向“之”字紋。它們應當屬于興隆洼文化的不同階段。
北京中期陶器與早期的素面陶風格顯然有別。我們知道,西遼河流域在興隆洼文化之前或者其初期,還有一個以素面陶為主要特征的所謂“小河西文化”,或者這么一個階段,年代上限可早到接近公元前7000年。北京地區的上宅早期類遺存是從西遼河流域擴展而來,還是由轉年一類早期遺存經過相當于“小河西文化”階段的素面陶遺存發展而來,目前無法確定,但其與東北地區屬于同一文化系統則是肯定的。
在北京南部,至今尚未發現中期文化遺存。但在北京地區以南的河北武安磁山[9]、容城上坡[10]遺址發現有中期遺存,即以盂類器為代表的磁山文化遺存。北京南部如果存在新石器時代中期遺存,自應屬于興隆洼文化或者磁山文化。
北京北部陶器以筒形罐為主,無論南部主要陶器為筒形罐還是盂,兩者都還是屬于一個大的文化系統,即面向東北的文化系統。與中原地區以素面陶壺、缽為代表的裴李崗文化,山東地區以素面直腹釜為代表的后李文化,兩湖地區以繩紋侈口釜為代表的城背溪文化,都有較大差別。
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中期文化雖屬于筒形罐—盂這個大的文化系統,但筒形罐和盂各自所代表的文化畢竟還有所區別,北京正好處于二者的過渡地區,成為聯結中原和東北的紐帶,對于新石器時代中期“中國相互作用圈”的初步形成有著重要意義[11]。
三、新石器時代中、晚期之交的文化
新石器時代中、晚期之交的遺存在北京有較廣泛的分布,以北部的平谷上宅第4至7層遺存、平谷北埝頭F1類遺存[12],以及南部的房山鎮江營新石器第一期遺存為代
表[13]。屬于北部文化的14C數據有4個,木炭樣品出自上宅T1④、T0706⑤、T0309⑦以及北埝頭F2,絕對年代分別為公元前5321~前4849、公元前4891~前4582、公元前5453~前5230、公元前5200~前4802年[14],彼此比較接近。屬于南部鎮江營一期的數據有3個,出自H1095、H1067②、H1074①,絕對年代分別為公元前8054~前7533、公元前6998~前6425、公元前5237~前4948年[15],前兩個數據明顯偏早,應當舍棄不用,總體看來,該階段的絕對年代在公元前5300~前4600年。
該階段南、北部明顯屬于不同的文化系統。北京北部以平谷上宅第4至7層為代表的遺存,被發掘者稱為“上宅文化”,實際上屬于趙寶溝文化系統。在北埝頭發現近橢圓形的半地穴式狹小房屋。陶器有筒形罐、深腹缽、圈足碗、勺等,多為夾砂(滑石)褐陶,稍晚也有泥質紅陶的碗、缽類。夾砂陶器表多裝飾有抹壓條紋、劃紋、壓印“之”字紋、篦點紋等,組合成雙鉤、葉脈、三角形等圖案。北京南部以房山鎮江營新石器第一期為代表,被發掘者稱為“鎮江營一期文化”[16],實際上當為仰韶文化后崗類型的初始階段。陶器為圓腹釜、缽、盆、雙耳壺、鏤孔支腳、鏤孔足鼎、勺等,僅缽就有圜底、小平底或三足等不同形制,有的缽還有把手。釜類多為夾砂,紅頂缽、盆類則為泥質。幾乎不見任何紋飾,崇尚素雅風格。陶器以外,南北部文化在宗教習俗和藝術取向上也有明顯分別。上宅有陶或石質耳形器、石猴形飾件、石梟形飾件、小石龜、蠶形飾、海馬形飾、陶塑豬頭、陶鳥首形鏤孔器、石或陶羊頭形飾,總體上擅長圓雕鏤孔,多見像生藝術品,可能與某種宗教信仰有關。有人甚至將這類石制藝術品與玉器聯系起來[17]。鎮江營則缺乏這類藝術品,顯得單純質樸。無論是北部文化還是南部文化,都有磨制石斧、石磨盤、石磨棒等工具,或許與農業有關;細石器則代表著北方狩獵模式[18],網墜與捕魚有關;此外還有木工工具石錛、鑿等。石刀等專門農業工具的缺乏,或許表明農業不甚發達,其經濟方式可能屬于農業與漁獵采集經濟并存。
在西遼河流域,趙寶溝文化明確由興隆洼文化發展而來,北京北部的趙寶溝文化自然也不例外,但南部的鎮江營一期類遺存的來源則需要討論。發掘者將鎮江營一期的年代上限定在距今9000年左右,認為其直接由南莊頭類早期遺存發展而來。實際上,鎮江營一期的主要器類陶釜,和山東地區北辛文化早期者基本一致,而北辛文化的前身后李文化就一直以釜為特色。所以,說鎮江營一期類遺存是北辛文化北向擴展的產物是有道理的[19]。但鎮江營一期流行缽、壺,這應當與晚期磁山文化的傳統有關——晚期磁山文化因為受到裴李崗文化的強烈影響而流行缽、壺類器。可見,鎮江營一期遺存是北辛文化北上后融合磁山文化的產物。
在此階段以前,北京地區文化基本屬于面向東北的文化系統,此后則逐漸成為東北文化系統和黃河流域文化系統南北共存的地帶。通過北京地區而使黃河流域和西遼河流域聯系在一起,二者相互交流,共同促進,這樣才基本形成更大范圍的“中國相互作用圈”。
四、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
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早段的遺存,在北部以偏早的平谷上宅第3層和偏晚的密云燕落寨遺存為代表[20],在南部以鎮江營新石器第二期為代表。該階段尚未有直接的14C數據,按照其他地區后崗類型的數據,絕對年代約為公元前4600~前4000年。
陶器均以夾砂的圓腹釜、缽、盆、壺、鏤孔支腳、鏤孔足鼎為主,紅頂缽、盆多為泥質,明顯承襲鎮江營一期類遺存;新出現的陶斂口壺、勾狀小紐罐以及帶狀紅彩等,則屬豫北冀南后崗類型因素。早段還保留了較多的抹壓條紋筒形罐等“上宅文化”成分。陶器仍素雅單純。可能與農業有關的磨制石斧增加,仍流行石磨盤、石磨棒,與狩獵有關的細石器明顯減少,還見有與捕魚有關的網墜等。其經濟方式應當以農業為主,漁獵經濟作為補充。
該階段文化格局上最大的變化是北京南北部文化趨于一致。究其原因,應主要緣于黃河流域文化的北向擴展。這使得北京地區大部成為中原文化的組成部分,甚至借此而對西遼河流域紅山文化的形成也產生了深遠影響,使其出現大量紅頂缽類器物。總之,北京文化的中原化為東北地區文化最終納入整個“中國相互作用圈”奠定了基礎。
新石器時代晚期晚段,絕對年代約為公元前4000~前3500年。這時,北京地區文化呈現基本“空白”或者十分衰弱的狀態,以至于尚未發現明確屬于該時期的代表性遺存。而在中國黃河、長江流域大部地區,此時文化卻有空前的發展:以晉南豫西地區為根基的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向周圍不斷施加能量,不但使得仰韶文化各類型的文化面貌空前一致,而且其影響也北逾燕山,東達海岱,東南至江淮,南達江湘,這與《史記》所載黃帝所至之處何其相似!在廟底溝類型越太行山東向擴展的背景下,分布在太行山東麓的后崗類型宣告衰敗,河北平原地區除磁縣釣魚臺等少數與廟底溝類型近似的遺存外[21],大部呈現出一派蕭條景象,北京地區也不例外。北京以至于冀西北一帶,在古史傳說中屬于“涿鹿”之地,則這一文化巨變或許就是“涿鹿之戰”的具體反映[22]。或許正是由于廟底溝類型所代表的黃帝勢力的東北向擴展,才使河北平原的文化發展受到嚴重破壞,使北京文化空前中衰。
五、銅石并用時代早期文化
銅石并用時代早期,在北京地區分布著以昌平雪山一期為代表的雪山一期文化[23]。同類遺存還有鎮江營新石器第三期遺存、海淀燕園遺存等[24]。根據對雪山和燕園遺址木炭標本的測定,分別為公元前3640~前3374年和公元前2858±100年,顯示其絕對年代大約為公元前3600~前2900年[25]。
雪山一期文化在北京地區的興起,標志著北京文化進入一個蓬勃發展的時期。陶器中加砂陶明顯多于泥質陶,以褐色為主,灰、黑陶少量。崇尚素面,有一定數量的彩陶,少見繩紋等拍印紋飾。彩陶圖案有垂帶紋等。陶容器絕大多數為平底,少數帶圈足,不見三足器,種類主要有素面侈口罐、素面高領罐、高領壺、筒形罐、弧腹盆、斂口缽、豆等。裝飾品有石環等。這時北京南北部的些許差別,比如南部陶器多夾云母等,不過是局地環境略有不同的反映。從石斧、石錛、石鑿、石磨盤與石磨棒,以及細石器鏃等工具的發現來看,其經濟方式應以農業為主,兼有北方式的狩獵。
雪山一期文化分布在燕山南北的海河流域和西遼河流域,本身有早、晚期之分。各地的雪山一期文化遺存有著基本一致的文化面貌,如葬俗多為較寬短的土坑豎穴墓,有少量偏洞室墓;墓主人均仰身屈肢等。但也存在地方差異,早期以河北平山中賈壁類遺存為代表,可稱為中賈壁類型[26];晚期海河流域以河北容城午方早中期遺存為代表者可稱為“午方類型”,在西遼河流域以敖漢旗小河沿遺存為代表者可稱為“小河沿類型”。北京地區的雪山一期文化屬于晚期的午方類型。從來源看,雪山一期文化早期的中賈壁類型,應當是在冀中地區正定南楊莊一類遺存的基礎上,受到廟底溝類型的影響變異發展而來[27]。進入后期,又從滹沱河流域北上至北京地區,并進一步擴展到西遼河流域,融合和代替了原紅山文化,使西遼河流域的文化發展方向出現逆轉。不過就現有資料,還不能顯示出來自滹沱河流域的午方類型是否融合了北京當地廟底溝類型階段的因素。
雪山一期文化在發展的過程中吸收了山東大汶口文化、晉中義井類型、內蒙古中南部海生不浪類型的因素,極大地豐富了其文化內容,表現出多元文化的特點。這是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首次真正表現出地方特色的時候。以北京為基點向西遼河流域的擴展,又是雪山一期文化頗為強盛的證明。雖然暫時還缺乏聚落形態和墓葬方面的資料,但從其多元及強勢的文化特點可以推測,當時的北京社會的復雜化程度可能明顯加強,北京文化已邁開了走向文明社會的步伐。正是在雪山一期文化的強勢作用下,燕山南北文化融為一體,東北地區文化最發達的西遼河流域與中原文化已成為不可分割的統一體。這對“中國相互作用圈”的鞏固和發展自然有著重大的歷史意義。
大約公元前2900年以后,北京地區農業文化基本中斷。實際上,此時從內蒙古中南部的岱海地區到整個西遼河流域,都出現文化中衰現象。推測應當有以狩獵采集為生計的人群長時期占據這片廣大地區,他們在北京文化史上的意義還無法恰當估計,但以前長時期積累的文化傳統又一次面臨中斷,卻是不可小視的事情。
六、銅石并用時代晚期文化
銅石并用時代晚期,在北京地區分布著以昌平雪山二期為代表的雪山二期文化[28]。同類遺存還有鎮江營新石器第四期遺存。該階段沒有直接的測年數據,根據周圍龍山時代文化的年代,其絕對年代約在公元前2500~前1900年,但下限也可能更晚。從鎮江營H1388出土的鼎足看,上有多個指窩紋,與二里頭文化早期者類似。故其下限有可能晚至二里頭文化,絕對年代或許可晚到公元前1800年。
北京地區雪山二期文化也有早晚之分:早期僅見于鎮江營新石器第四期的早段,陶器多素面,有繩紋、籃紋,以夾砂褐色為主。晚期以夾砂和泥質褐陶為主,其次為泥質黑皮陶、灰陶和里外透黑的純正泥質黑陶。素面和磨光陶不少,也有不少繩紋、籃紋、旋紋、方格紋、附加堆紋、劃紋、戳印紋等,出現輪制器物。陶容器有平底、圈足、三足器,種類復雜,有雙鬲、翻緣、、鳥首形足鼎、甑、深腹罐、矮領甕、豆、高領壺、高柄杯、曲腹盆、平底盆、雙腹盆、平底碗、折盤器蓋等,還有裝飾品環。從功用來說,專門化程度很高,僅炊器就有五大類之多,用作盛儲器的盆有三四種形制。龍山時代是個陶器普遍灰黑化的時期,但北京地區卻有較多褐陶,實為一大特色。從平底盆來看,為輪制褐色,輪制技術和南部地區無異,只是燒成的時候偏好氧化焰。從石斧、石刀、石錛、石鑿、石磨盤與石磨棒、陶紡輪,以及細石器鏃、刮削器等來看,經濟應以農業為主,兼有北方式的狩獵。尤其是石刀的較多出現,為農業發達的明證。
和后崗二期文化一樣,雪山二期文化有翻緣、、深腹罐、平底碗等常見于河北平原的因素,也有貫耳器、輪制風格、黑陶及鳥首足鼎、矮領甕、高領壺、豆、高柄杯、折盤器蓋等海岱地區龍山文化因素,還有少量雙鬲等北方地區老虎山文化因素[29],這說明其主要成分來源于中原海岱地區,也有北方因素。雪山二期的一件方格紋筒形罐,將中原龍山文化常見的方格紋拍印于東北文化區早先流行的筒形罐之上,土洋結合,十分特別。
總體來說,雪山二期文化屬于中原文化系統,兼有東方、北方風格,是一種多元因素的文化,也是一種頗為活躍的文化。僅從陶器器類的空前復雜化,也可推想其社會生活的豐富多彩以及社會分工和社會階層的存在,當時應已進入初期的文明社會。由于該文化以北當時可能不存在農業文化,因此,北京地區就成為了對抗燕山以北非農業民族的前沿陣地。
七、環境變遷與文化發展
從距今10000多年前開始,一直到約公元前1800年,北京地區的新石器時代文化跨度長達萬年左右。迄今為止,這樣長跨度的文化序列也只在華南、華北的少數一些地區能夠找到。但由于北京地處東北和華北文化區的交匯地帶,有時甚至直接面對北方非農業文化,所以除雪山一期文化對外影響稍大外,其余時候多半都更多地接受外來的影響,始終未形成強有力的中心。尤其是廟底溝類型和廟底溝二期類型時期,其農業文化傳統還基本中斷。顯然,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并不存在一個穩定、持續的文化發展序列。也正因為北京地區所具有的邊緣地帶的特點,使其不時成為多種文化因素匯聚的熔爐,以及聯系東北、北方、中原、海岱文化系統的紐帶,對“中國相互作用圈”的醞釀、形成和早期發展起到重要的作用,對中國文明的起源和形成也做出了特有的貢獻。有些時候,北京地區還成為農業、非農業文化區之間的緩沖地帶,對中原地區農業文化的穩定發展起到了事實上的屏藩作用。
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的起源和發展,與其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全新世以來氣候的演變存在必然的聯系。全新世以來,中國北方地區氣候存在多次干冷、暖濕的波動[30]:氣候漸趨暖濕至最高峰,然后逐漸下滑。具體來說,全新世初期向暖濕方向發展,至公元前6700左右出現一次干冷期[31];此后水熱條件回升,至公元前5100年左右再次變得干
冷[32];此后回升,出現公元前4500~前3500年大約千年的全新世氣候最適宜期;公元前3500年左右趨向干冷[33],至公元前3000年左右降至低谷;此后回升,至公元前2500年左右稍趨暖濕[34];公元前2300年左右又向干冷方向發展,至公元前2000年左右降至低谷;此后稍回升,至公元前1800年左右變得稍暖濕[35],公元前1500年后漸趨干冷,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跌至低谷;此后回升至稍暖濕,持續到公元前后。總體上以中間公元前6500~前1000年這一段最為暖濕,故又被稱為“大暖期”[36]。
現在看來,陶器的起源與農業無必然關系,但肯定應當與相當程度的定居有關。在距今16000年的華南、日本、西伯利亞等地已明確出現陶器,華北包括北京地區的陶器也有早到15000年以前的可能性。最早的陶器作為炊器,在日本、西伯利亞可能用于蒸煮堅果或精煉魚油,在華南或者北京,則可能與蒸煮粟、稻類谷物有關[37]。13000年前后氣候向暖濕方向發展,以及11000年前后“新仙女木事件”的極端干冷,惡化了大型喜冷濕哺乳動物的生存環境,使得人們開始轉向狩獵中小型動物,以及流行細石器技術。同時,人們嘗試著尋求新的食物途徑,從定向采集發展出早期農業。10000年以后氣候的再次回暖,才使農業真正有機會發展起來。北京地區陶器和農業的起源或許也是如此。新石器時代中期文化在北京地區乃至于東北地區的廣泛分布,與當時較為暖濕的氣候環境有關。新石器時代晚期前段北辛文化北上,是北京地區環境向暖濕轉變的直接表現。新石器時代晚期后段的廟底溝類型階段,恰值氣候最為暖濕的時期,北京文化卻極度中衰,則大半出于人為的原因,但也不排除當時華北平原洪水泛濫、沼澤縱橫給人類造成災難的可能性。公元前第3千紀初期北京文化的中斷,與當時氣候進入干冷之低谷期明顯存在關聯。而龍山時代北京文化的再次繁盛,又與公元前第3千紀中期氣候的回暖有關。
(本文得到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北京市屬市管高校人才強教計劃資助)
————————
[1]嚴文明:《中國新石器時代聚落形態的考察》,載《慶祝蘇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論文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
[2]a.周國興、尤玉柱:《北京東胡林村的新石器時代墓葬》,《考古》1972年6期; b.北京市文物研究所:《東胡林人及其遺址》,載《北京文物與考古》第6輯,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3~9頁。
[3]a.郁金城、李超榮等:《北京轉年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的發現》,《北京文博》1998年3期; b.李超榮:《北京地區舊石器時代考古的新發現》,載《中國考古學研究的世紀回顧》(舊石器時代考古卷),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77~79頁。
[4]李、王幼平:《陽原于家溝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址》,載《考古學年鑒》(1996),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96頁。
[5]保定地區文管所等:《河北徐水南莊頭遺址試掘簡報》,《考古》1992年11期。
[6][日]堤隆:《日本列島晚冰期人類對環境的適應和陶器起源》,載《稻作、陶器和都市的起源》,文物出版社,2000年,第65~79頁。
[7]a.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等:《北京平谷上宅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89年8期; b.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等:《北京平谷北埝頭新石器時代遺址調查與發掘》,《文物》1989年8期。
[8]上宅T0508⑧(木炭)所測數據為公元前5480~前5230年,數據出自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中國考古學中碳十四年代數據集(1965~1991)》,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17頁。表中14C數據采用1988年國際14C會議確認的高精度樹輪校正表校正。
[9]河北省文物管理處、邯鄲市文物保管所:《河北武安磁山遺址》,《考古學報》1981年3期。
[10]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保定市文物管理處、容城縣文物保管所:《河北容城縣上坡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99年7期。
[11]這一概念由張光直先生提出,指公元前第四千紀中國大部地區文化彼此發生連鎖關系的現象。見張光直:《中國相互作用圈與文明的形成》,載《慶祝蘇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論文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1~23頁。
[12]同[7]。
[13][16]北京市文物研究所:《鎮江營與塔照──拒馬河流域先秦考古文化的類型與譜系》,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
[14]數據出處同[8],第17~18頁,14C數據采用1988年國際14C會議確認的高精度樹輪校正表校正。
[15]數據經校正,見[13],第429頁,附表2。
[17]齊心:《北京先秦玉器文化初探》,載《北京文物與考古》第5輯,北京燕山出版社,2002年,第92~98頁。
[18]上宅遺址的石柄石刃刀也當屬于與狩獵經濟有關的工具,與其他地區發現的骨柄石刃刀功能類似。
[19]戴向明:《黃河流域新石器時代文化格局之演變》,《考古學報》1998年4期。
[20]北京市文物局考古隊:《建國以來北京市考古和文物保護工作》,載《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年,第1~12頁。
[21]嚴文明先生稱其為仰韶文化釣魚臺類型(《略論仰韶文化的起源和發展階段》,載《仰韶文化研究》,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155頁)。
[22]韓建業:《涿鹿之戰探索》,《中原文物》2002年4期。
[23]a.《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四年級在京郊實習——發掘到新石器時代至遼代文化遺址》,《光明日報》1964年4月2日; b.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考古四十年》,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年,第22~24頁。
[24]岳生陽等:《燕園遺址調查簡報》,《考古與文物》2002年增刊(先秦考古)。
[25]韓建業:《論雪山一期文化》,《華夏考古》2003年4期。
[26]滹沱河考古隊:《河北滹沱河流域考古調查與試掘》,《考古》1993年4期。
[27]a.河北省文物管理處:《正定南楊莊遺址試掘記》,《中原文物》1981年1期; b.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正定南楊莊——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報告》,科學出版社,2003年。
[28]a.同[23]a; b.同[23]b,第24~25頁。
[29]本文所謂北方地區,特指內蒙古中南部、陜北、晉中北、冀西北地區。見韓建業:《中國北方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研究》,文物出版社,2003年。
[30]關于全新世環境演變,除特別注明外,均依據:a.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1972年1期; b.施雅風、孔昭宸等:《中國全新世大暖期氣候與環境》,海洋出版社,1992年; c.史培軍:《地理環境演變研究的理論與實踐──鄂爾多斯地區晚第四紀以來地理環境演變研究》,科學出版社,1991年; d.周廷儒、張蘭生等:《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帶全新世環境演變及預測》,地質出版社,1992年。
[31]劉清泗、汪家興、李華章:《北方農牧交錯帶全新世湖泊演變特征》,載《區域·環境·自然災害地理研究》,科學出版社,1991年,第1~7頁。
[32]史培軍等:《10000年來河套及鄰近地區在幾種時間尺度上的降水變化》,載《黃河流域環境演變與運行規律研究文集》,地質出版社,1991年。
[33]a.趙邡:《甘肅省天水市兩個新石器時代遺址的孢粉分析》,載《環境考古研究》(第一輯),科學出版社,1991年; b.孔昭宸等:《北京地區10000年以來的植物群發展和氣候變化》,《植物學報》1982年24卷2期;c.楊懷仁、謝志仁:《中國近20000年以來的氣候波動與海面升降運動》,載《第四紀冰川與第四紀地質論文集》(第二集),地質出版社,1985年。
[34]楊懷仁、徐馨:《中國第四紀古環境與古氣候》,載同[33]c。
[35]a.張景文、趙希濤等:《14C年代測定與中國海陸變遷研究的進展》,《第一次全國14C學術會議文集》,科學出版社,1984年; b.北京大學考古學系、駐馬店市文物保護管理所:《駐馬店楊莊──中全新世淮河上游的文化遺存與環境信息》,科學出版社,1998年。
[36]同[30]b。
[37]趙朝洪、吳小紅:《中國早期陶器的發現及相關問題的討論》,載《考古學研究》(五),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103頁。
〔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