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是客觀全球化的異化

摘要：現實的全球化不等于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而是客觀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相互交織、內在矛盾和此消彼長的復雜演進過程。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是新自由主義者利用世界形勢變化提供的客觀機遇積極加以主觀形塑的產物，是客觀全球化進程的一種異化或變種。把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從客觀全球化進程中區分開來，對正確認識和把握當前全球化形勢、深刻揭示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本質和現實困境，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客觀全球化；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全球化異化

中圖分類號：D0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7)05－0041－04

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有著某種特定的關聯性，這是各種學術派別和政治思潮都不否認的事實。英國學者大衛·哈維明指出，當代全球化是新自由主義幫助打破資本積累中的一切空間障礙的努力。羅伯特·邁克切斯尼認為，“在我看來，全球化這一概念通常被用于描述某種無情的自然力量，現在人們賦予了它意識形態方面的內容，所以是一個易使人誤解的概念。現在一個更好的術語是新自由主義……”…中國學者吳茜認為，經濟全球化是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全球擴張。法國“馬克思園地協會”主席科恩·賽阿進一步指出，新自由主義是國際壟斷資產階級關于全球化意識形態的理論表現。顯然，他們都看到了新自由主義在當前全球化進程中的主導性作用，部分地揭示了當前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的內在聯系。但是，這種“主導”性地位并不能包羅或等于現實全球化的全部內容。現實的全球化至少可以區分為客觀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兩種形似實非的理論形態和范式主張。

一、客觀全球化

所謂客觀全球化，是人類社會“歷史合力”運動的結果，它體現的是人作為“類”主體的共同意識和普遍性要求，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現象。如同現代化緣起于“現代性”一樣，客觀全球化是建立在“全球性”基礎之上的人類社會和各民族國家經濟、政治、文化及社會生活的共性化和整體性變遷過程及發展趨勢。“全球性”，緣起于二戰以來人類社會面臨的經濟生活中的相互依存、政治生活中的相互影響、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人員交往日益頻繁以及核戰爭使整個人類命運休戚與共等一系列嶄新的時代課題及其思考和解答，是指超越地理界限、意識形態、社會制度、民族特色、文化傳統和經濟模式等個性特征而形成的整個人類和全球國家的共性、普遍性。具體而言，就是世界經濟活動的優勢互補、資源共享和多贏、互惠、共利，國際政治活動的民主、平等、合作、協商，人類文化園地的百花齊放、彼此包容和相互吸納，以及全球社會生活的民主法制、公平正義、文明和諧和充滿活力。這種共性是以個性、差異性、多樣性為基礎和存在前提的。因為沒有個性、特殊性，就沒有共性、普遍性。客觀全球化作為一種現實運動和發展趨勢，將是一個漫長、曲折和復雜的演進過程。

從詞源學視角看，客觀全球化的理想可以追溯到人類歷史的久遠年代，如，中國的“大同世界”、西方的“理想國”、“上帝城”等。“全球的”(global)一詞源于拉丁語中的“地球”觀念，已有400多年的歷史，但直到1960年，有關“全球化”之類的詞才有了更普遍的用法，1961年，Webster詞典收入了global(全球的)一詞，并注明是“環境術語”，部分地揭示了客觀全球化的本源。自此，“地球村”(Marshall McLuhan，1960年)、“經濟一體化”(B.Balassa，1962年)、全球性問題、全人類利益的概念或意識紛紛出現；1985年，“全球化”(globalization)這一術語開始進入學術界，并最終顯示了在學術上的重要性。此后，“時空的壓縮”、“網絡社會”、“經濟全球化”、“全球體系”、“文化系統”、“全球治理”等詞語風靡世界。這些詞語并非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有著特定的指稱和客觀實在性的內涵的。它們之所以能夠在今天再現或誕生，并在全球范圍內迅速地引起共鳴、共振，絕非是媒體炒作的簡單結果。它們至少從一個重要的角度揭示了客觀全球化的軌跡：資源、環境、人口、氣候、生化武器和核武器等引發的“全球問題”的出現——人類社會的互相依存、整體性存在和“世界主義”等“全球意識”、“類”意識、“全人類利益”這樣基本共識的形成——全球化的經濟、文化、社會、倫理、“治理”及“世界體系”等方面理論的構建——經濟、科技全球化在實踐層面的率先展開——倫理、文化、法制、政治全球化的逐漸發展。這一切標示著全球化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再到實踐層面這樣一個發生發展過程。據此，我們認為，發生在當代的客觀全球化萌發于二戰以來人類對“全球性問題”、“全人類共同利益”的思考和認識；作為早期全球化的理論形態相對集中地產生于20世紀60～80年代的全球問題、國際經濟、“世界體系”等諸多領域的科研成果，而作為實踐層面的全球化(首先是經濟全球化)，正式發生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這期間，中國、前蘇聯等主要社會主義國家事實上開始了以市場原則為取向的經濟改革和以民主制度建設為核心的政治改革。隨著東歐的劇變和前蘇聯的解體，世界上長期存在的兩極格局的世界體系以蘇聯一極的坍塌而告終，全球市場最終形成。而全球市場經濟制度的確立，正是真正意義上的經濟全球化產生的制度性基礎和主要標志。從全球化的維度看，蘇東劇變促成了全球市場的誕生和全球化時代的到來。“1989～1990年世界政治的時代轉換宣布了全球主義時代的來臨。”至此，一個“真正的全球化時代已經到來”。

所以，客觀全球化是一種嶄新的歷史現象，是當今時代的基本特征和現實運動。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其力量比較弱小，因而在理論上不可避免地遭到根深蒂固的國家一民族中心主義、地區中心主義的詰難以及各種新帝國主義、新殖民主義或霸權主義的歪曲和篡改；在實踐中業已遭到新自由主義、反“全球化”運動以及恐怖主義等的干擾和破壞，勢必經歷曲折甚至反復。但新生事物一經產生，就具有不可戰勝的力量。對此，我們要堅定客觀全球化必勝的信念，善于在紛繁復雜的全球化現象中，揭示出全球化的客觀性內容，積極扶植和推動建立在“全球性”基礎之上的客觀全球化進程。

二、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

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是以經濟全球化為基礎和主干，涵蓋政治、文化、社會、國際關系等多領域、全方位的全球化理論體系和實踐范式，是新自由主義者利用客觀全球化產生的形勢和條件積極加以主觀形塑的結果，其實質是全球“新自由主義化”，它體現的是國際壟斷資產階級等少數人的根本利益。標志著新自由主義理論形態系統形成的是“華盛頓共識”。“所謂華盛頓共識，指的是以市場為導向的一系列理論，它們由美國政府及其控制的國際組織所制定，并由它們通過各種方式實施——在經濟脆弱的國家，這些理論經常被用于嚴厲的結構調整方案。其基本原則簡單地說就是：貿易自由化、價格市場化和私有化”。以倫敦學派、現代貨幣學派和理性預期學派等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全球化理論派別認為，經濟全球化意味著貿易、資本、技術和信息沖出國家界限在全球范圍內得到最優配置，就是全球經濟和市場的一體化，其市場不是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戲”，而是對雙方都有利的“正和游戲”，絕大多數國家將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得到長遠的比較利益。新自由主義的政治全球化特別強調和堅持否定公有制、社會主義和國家干預，聲稱最不受管制的資本主義體系即自由市場經濟不僅體現個人自由選擇的理想，而且能夠在效率、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分配的公正等方面使經濟績效達到最優化，在一個公平的、自由競爭的世界秩序里，任何政府干預、介入經濟都是一條“通往奴役之路”。隨著全球化時代的來臨，民族經濟、民族國家和國家主權正趨于消亡，人類社會終結于資本主義。所以，作為“失敗國家”或發展中國家應該使政府的角色最小化、快速地私有化和自由化，對內讓渡政府權力給跨國公司和非政府組織，對外讓渡主權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從而建立一個以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為統一模式的全球社會。新自由主義的文化全球化是文化普世主義和文化“一元論”者，他們相信人類生活中存在著“終極”的、絕對合理的、普遍適用的一元化價值及其標準，只要人們通過恰當的方式發現并推廣執行之，就能夠基本解決世界上大部分紛爭。他們堅信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價值觀就是這種“普世文明”，全球多元文化必然通過優勝劣汰而走向統一，也即最終實現西方文明(文化)的全球化。國際關系中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主旨就是確立并依靠以美國為領導的全球“合法性”統治秩序。在世界經濟科技實力相差懸殊、國際政治地位極不平等，以及西方少數大國操縱國際組織運作和全球規制制定的情況下，這種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所主張的全球貿易自由化、價格市場化和私有化的實質就是全球資本主義化、西方化和美國化，是藉全球化之名行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和霸權主義之實，它事實上向世人編織了一個“全球化神話”。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無論是在發達國家還是在發展中國家，凡是實施了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幾乎都發生了經濟蕭條，甚至嚴重的經濟衰退”。這在拉美的實踐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它不僅造成了拉美一些國家長期嚴重的經濟危機，而且引發了它們的政治動蕩和社會危機。從根本上說，新自由主義及其主導的全球化范式違背了世界人民的意愿和客觀全球化的時代要求，因而遭到包括西方國家在內的世界人民的抵制和反對。為此，我們要對當今全球化形勢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和清醒的認識，把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從客觀全球化進程中區分開來，既要揭露和批判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實質，又要順應和把握客觀全球化趨勢，努力促進當前全球化朝著客觀全球化方向前進。

三、全球化的變異

眾所周知，現實的全球化是新自由主義主導的，新自由主義一度成為全球化的代名詞。其實，新自由主義算不上是什么“新”的東西，而是古典自由主義在當代的“復興”或“翻版”。那么，這樣一種在歷史上曾經給人類帶來深重災難，遭到東、西方社會普遍唾棄的“腐朽”的東西，為什么能夠在當代、在全球“神奇”地復興、并在全球化進程中占據主導地位呢?這主要是由于新自由主義者利用世界形勢變化提供的客觀機遇積極加以主觀形塑的結果，因而是對客觀全球化的一種變異。

首先，世界形勢的重大變化和客觀全球化發展趨勢為新自由主義的“復興”提供了歷史機緣。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不斷興起的新科技革命，使社會生產和生活方式、經濟產業結構、文化傳播渠道、人員交往關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革，整個世界經濟、科技聯系更為緊密，特別是通訊網絡技術的快速發展，打破了傳統的時空界限。這不僅奠定了客觀全球化進程的極為重要的物質基礎和技術手段，而且極大地促進了跨國公司的全球發展，為新自由主義的貿易自由化、全球市場化在技術上、理論上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而70年代初以來爆發的兩次石油危機，導致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長期陷于“滯脹”的困境，凱恩斯主義積累的弊端全面暴露出來，這為反凱恩斯主義的新自由主義供給學派、理性預期學派在美國等發達國家的迅速興起和推廣提供了最為直接的歷史契機。上個世紀后期，世界形勢最為重大的變化便是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它不僅在客觀上促成了全球共同市場的誕生，為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奠定了最為重要的基礎，而且為新自由主義的全球性擴張掃清了體制性障礙，因而被視作是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在全球勝利的“宣言書”。

其次，新自由主義話語的全球化轉化。必須承認，新自由主義理論具有創造精神和開放性特征。傳統的和現代的兩種形式的自由主義在20世紀的百年時間里，“或此消彼長，以適應變化了的社會環境，回應國家政治發展的需要，這在20世紀上半期體現得極為明顯；或是在對峙中相互溝通、論戰，吸收對方觀點中有利于自身發展的內容，糾正錯誤、克服缺陷，使當代自由主義復興和繁榮，這在20世紀后半期表現得尤為突出”。張世鵬也指出，新自由主義在80年代征服甚至同化了保守主義政黨，新保守主義成為新自由主義的同義詞。此后，它又改造了90年代中后期重新上臺的社會民主黨、新執政的綠黨，甚至在野的極右翼勢力，整個西歐社會政治文化呈現全面新自由主義化的趨向。正是由于新自由主義的自身優勢，加上新自由主義理論大師們的不懈追求，使得新自由主義者在凱恩斯主義盛行的年代不甘于失落和被邊緣化。他們不斷進行自我反思和理論總結，這不僅首先體現在針對經濟生活中國家干預主義弊端的一系列經濟學理論的建構，還表現在與之相適應的政治、文化、國際關系等理論和政策、策略的創建。特別是他們對世界形勢正在發生的客觀變化——生產、貿易、金融、科技、網絡、人員交往等全球化趨勢的敏銳洞察和科學預見，使其在一系列理論建構中積極引進、利用全球化術語和全球化理論的最新成果，如“地球村”、“世界社會”、“人類共同體”、“世界體系”、普世主義、國際化、全球性、全球治理，等等，從而實現新自由主義理論和范式向全球化的轉換。正如福斯特指出的那樣，今天的自由主義將全球化強調為自由市場制度的自發產物，除了新保守主義，“別無選擇”；我們生存于全球的“競爭性秩序”中，國家擋不住全球化的力量；市場不再是國家的，而是全球的；由此公司也應當變成是全球的，而不僅是多國的和跨國的。新自由主義不斷用全球化對其理論進行包裝。如被稱為“資本主義新宣言”的“多邊投資協議”，宣稱其目標是“促進經濟增長，改善就業環境，使國際投資在平等條件下展開競爭”。他們竭力宣揚全球化就是貿易自由化、價格市場化和私有化，是由單一的資本主義“生產模式”(又日“市場擴張”、“世界結構”、“現代性”)或“技術變革”的客觀物質性力量所決定的，是一個純客觀的自然歷史過程。他們提出“市場決定論”和“全球化決定論”，并把二者等同起來，創造出全球化不可避免，全球化對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全球化將在經濟各個領域均衡發展并創造出“平等的活動平臺”等一系列“神話”。他們打著“第三條道路”的旗號，貌似不偏不倚，并吸收了后現代主義、社群主義等理論的“有用”成果。表面上看新自由主義是為全人類謀利益，實質上是試圖在變化了的世界形勢面前，為維護國際壟斷資產階級在全球擴張的利益和需要而將其披上“全球化”的外衣。

很明顯，新自由主義在推動經濟全球化到來的同時，也塑造了一個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神話。“它實質上是發達國家全球化之勢與自由市場之名運用自身優勢去暢通無阻地剝削發展中國家、努力維護資本主義國家占主導地位的世界經濟政治秩序的理論工具。”因而是對客觀全球化的利用、篡改、歪曲和誤導，是客觀全球化進程中的一種變種。我們注意到，許多新自由主義學者如福山、亨廷頓、M.弗里德曼等，同時也是極端全球主義理論家，至少是全球化的必然論者，就是最好的證明。正是由于新自由主義的理論創造和向全球化話語的主動轉換，才使得新自由主義在世界形勢發生深刻變革的情況下，順勢而變，搶占先機，一時間取得了全球化的思想“霸權”。

責任編輯：懿 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