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從網上看到有關鳳凰衛視組織的科學與偽科學電視辯論的報道,據說場面火爆,雙方的專家學者們一開始過招就處于亢奮狀態,辯論險些演變為拳擊擂臺賽,這點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對于什么是科學與偽科學的劃界標準本文不想多談,因為這是一件很復雜的學術問題,要想提出新的標準并非易事。筆者關心的問題是學術辯論是否應該有一種倫理約束?坦率地講,這場關于科學與偽科學的辯論什么實質問題都沒有解決,反而成了一場當代通過時髦包裝的詭辯術的集中演示。通過這場辯論,筆者不禁想問: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學術辯論應該遵守的倫理底線是什么?
在筆者看來,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學術辯論,首先,應該遵守的倫理底線是把人和事區分開來。換言之,辯論的中心目的就是把存在疑問的“事”搞清楚,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去偽存真,引領公眾達到認識提高的目的。而對“事”的闡釋與闡釋者的身份、地位、性別、階級、財富、容貌、膚色等因素無關,畢竟學術辯論的目的是辯明“事”,而非鑒別人。
其次,在對“事”的理解存在偏差的情況下應該如何處理?一個理性的辯論,在相對固定的時間內,至少應該達到求同存異,這樣至少可以留給公眾一個廣闊的思考空間,進而引發更多人去思考:雙方存在哪些相同的目標?又有哪些不同之處?哪些觀點是有道理的或者錯誤的?
坦率地講,筆者本人一直對辯論存在不信任感,這并非本人的毛病,而是因為美國科學哲學家庫恩早就指出:不同的范式之間是不可通約的。換言之,作為對立的雙方,我們無法完全說服對方,因為每一方都堅守自己的信念,而這些不同的信念之間是無法通約的。雖然我們不必如庫恩那樣悲觀,但至少說明:要說服一個人改變觀念是多么艱難的事情。由此也引發了辯論的第三條倫理底線要求:禁止迫害與蔑視。對于前者,科學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案例就是前蘇聯的李森科事件,在無法說服對方的情況下,把學術問題政治化,借用政治迫害對手,當然,時代發展到今天,相信不會再有這樣的慘劇發生。也許更為常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其實,這是辯論中的不道德行為。德國哲學家霍耐特曾指出:在與羞恥相關的情感反應中,蔑視經驗可能成為為承認而斗爭的動機。因為,僅僅是通過再次獲得主動行為的可能性,個體方可驅散那種因羞辱而被迫進入其中的情感沖突狀態。伴隨著使個人的承認要求被蔑視的經驗而產生的每一種消極的情感反應,都延續了一種可能性,即那種對個人的不公正將在認識上自我展示出來,并成為政治抵抗的動機。從這個意義上說,“廢偽派”的強烈沖動行為就可以理解為:為了獲得承認而進行的斗爭而已。坦率地講,在中國某個體一旦被認定為從事偽科學活動,基本上也就宣告了自己學術生命的終結。
這種情況并不只是中國才有,記得筆者在一本書中曾看到:美國著名人工智能專家明斯基與帕勃特在人工智能研究中認為:數字電腦符號處理是唯一能夠得到人工智能的方法。而同時期,另一個得到高度關注的研究線路是由羅森布萊特領導的神經網絡方法。由于神經網絡運動在當時正逐漸從傳統人工智能學界抽走資金及有前途的年輕科學家,明斯基認為對神經網絡日益增長的關注對他們自己的志向是直接的威脅,于是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他們出版了一本書《感知機——計算幾何學》。在這本書中,明斯基直接否定了神經網絡研究路線的前途,由于明斯基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杰出地位,導致一夜之間神經網絡研究成為智力的荒原,最后幾乎所有的人和資金都從神經網絡領域撤出返回到傳統的人工智能符號研究領域,而此時羅森布萊特的神經網絡研究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由于缺乏資金與人才的后繼支持,羅森布萊特在郁悶中于1970年去世,甚至沒有看到為他的工作正名。而事后,明斯基和帕勃特一再聲稱他們是完全無心的。風水輪流轉,到20世紀80年代,神經網絡重新成為人工智能領域的研究熱點,而明斯基的理論卻受到了冷落。不同的研究路線之爭都有如此慘烈的后果,更何況一旦判定為偽科學命運又將如何呢?
作為經濟學的基本立論:人是理性的,理性的人在市場中本能地追求利益最大化。由于大科學時代的科學對社會的依賴程度達到了空前的狀態,不用諱言,在科學的疆域內,任何辯論都是為了獲得對自己方領地的承認與符號資本的爭奪,在這種承認與符號背后,掩蓋了未來實質的利益之爭,如果沒有了這種潛在的科技資源的爭奪與分配,一切都是與利益無涉的,還有人會如此激烈地爭論這些問題嗎?在缺少為科學而科學,為藝術而藝術的市場經濟時代,試圖通過電視辯論達到追求真理的目的顯然不是最好的方式,畢竟哲學家們早已證明:理性是激情的奴隸。因此,筆者更愿意看到通過文字來達到辯論的效果,至少這樣可以避免由沖動帶來的可能的人身傷害和蔑視,同時,通過文字的辯論可以讓雙方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空間反思自己和對方的觀點。對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而言,他們辨別真假的方式很簡單,即比較哪個理論能夠解決自己遭遇的更多問題,這倒不失為一個很實用的辦法,哲學家勞丹正是從這里發現了人類的科學的進步及其問題。
對于科學與偽科學之爭,筆者2005年曾發表了一篇小文章《公眾為何厭倦了科學與偽科學之爭》,早已表明了自己的觀點,至今沒有多大的改變,重提這個老話題,只是憂慮當下的辯論有日益失去倫理底線的風險,當所有的辯論都開始處于一種失范狀態的情況下,我們還能指望通過這種辯論獲得真理嗎?我們還要這樣的無用辯論作什么?
借用詩人食指的一句詩歌結束本文: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她有撥開歷史風塵的睫毛/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