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雷宇的真話說到“當官的材料”

近讀《炎黃春秋》雜志2007年第5期《雷宇：民眾要為他建“六公祠”》一文，深為雷宇這位著名的改革闖將堅持為民說真話而感動，即使在中央主要領導人面前他也心直口快，實話實說，反映真實情況，從不察言觀色，投其所好，編造領導喜歡聽的假話。

1980年7月2日晚，在大連棒錘島，為物價改革問題，雷宇和華國鋒爭辯起來。雷宇認為，我國有個方針叫做物價基本穩定，總的說沒有錯。但如果過分強調物價基本穩定，也會走向反面。物價總是穩定在一個水平上，就會像個大鍋蓋，把很多問題都蓋住了。不下決心、看準機會、創造條件，邁出物價改革這一步，很多問題解決不了，經濟工作這盤棋還是很難活起來。華國鋒批評他說：“你站著說話不知腰痛。”意思是你不當家，不知道物價改革牽一發動全身。雷宇說：“這些我都懂，但也不能認為它有風險，就裹足不前，連試都不敢試啊！”兩人竟然爭得面紅耳赤。回到省委機關，有人對雷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小子膽大包天，敢跟中央主席爭論！”而雷宇不以為然說：“他不是讓大家說嗎？既然讓大家說，有這個機會，我就說說。”

1983年2月11日中午，時任海南行政區黨委書記兼公署主任、行政區政府主要負責人的雷宇在三亞海軍小禮堂向胡耀邦匯報工作，請國家支持海南建設一個煤礦和一個電站，胡耀邦說：“可以搞小煤窯，發動群眾，不要用國家投資。”雷宇說：“耀邦同志，我想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我是學采煤的，海南不是山西，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挖出煤來。而且，這里地質結構復雜，又是屬于低熱能的褐煤，需要特殊的技術設備才能處理好。這里建煤礦，我看還得國家給錢。”當時有人給雷宇遞眼神，雷宇不聽，據理力爭，他想的是海南太窮，不能為了討總書記高興就說行。

有人說，從以上兩件事可以斷定，雷宇實在不是當官的材料，他在大官面前總是實話實說，連個彎也不拐，這樣的官當不長。那么，什么樣的人才是當官的材料呢？按官場規則來說，應當四平八穩，謹言慎語，城府頗深，公眾場合總是板著官臉，端著官架，說著官話，打著官腔，尤其重要的是任何情況下都萬勿頂撞上司，一定要緊跟照辦，“上司就是真理”，這才是會做官，才合乎常規的為官之道，才屬于“當官的材料”。須知，在所有的官場關系中第一重要的是和上司搞好關系，因此下級要善于察言觀色，摸清上司的喜好和性格，上司不愛聽的決不要說，上司不想見的決不要做，在上司面前有些真話是萬萬說不得的，說了必然對個人前程不利。實際生活中這樣的官員還真不少，他們也確實在官場中吃得開，兜得轉，可是這種官員于黨的事業有害，于人民的利益有損，沿襲了封建官場中那一套糟粕，是典型的“官油子”，這種人哪里是黨和人民需要的“當官的材料”呢！而雷宇這樣的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都堅持為民說真話、實話的官員才是真正的共產黨干部的形象。

不錯，在上司面前說真話、實話，有時是會得罪領導，冒犯領導的所謂尊嚴，遇到有些心胸狹隘的領導，還會因下級說真話、實話而生氣，甚至引來打擊報復。但是，這才是真正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好干部啊！過去有一句說濫了的老話，“共產黨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在上司面前堅持說真話、實話不正是一種特殊材料的優秀品質嗎？可惜能做到的官員實在太少了。雷宇是幸運的，他因說真話、實話“頂撞”了時任中央要職的主要領導，但領導都還有胸懷，沒有記恨他，給他小鞋穿。譬如胡耀邦同志，雖然雷宇當眾“冒犯”了他，但第二天早上，胡耀邦當著雷宇和國家計委一位副主任的面，囑咐水電部和煤炭部的領導同志，讓他們給海南解決建設煤礦的資金，實際上是聽取了雷宇同志提出的正確意見。

當然，重要的問題取決于制度設計的創新和建立，而不在于領導人的個人品質。中國封建時代，也曾出現過魏征這樣在皇帝面前堅持說真話的諍臣，也有李世民這樣頗有胸懷的君主，但不可能形成民主制度，因此只能是曇花一現的歷史個案。21世紀的中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攻堅時期，需要千萬個雷宇這樣堅持說真話、實話的好黨員、好干部，而要培養出更多雷宇式的干部，就一定要建立和完善黨內民主制度和社會民主制度，保證下級干部和普通黨員、群眾說真話反映實情的權利。而且要做到讓那些堅持在上級面前說真話、實話者受到褒獎和重用，對那些在上級面前說假話、編謊言者一經揭穿，給予處分，決不能重用。這也要有明確的制度和措施來保證實現。中國封建官場的歷史實在太悠久了，兩千多年的糟粕積淀太深重了，對當今許多干部的思想腐蝕和傳統束縛不可輕視。因此，認為雷宇這樣堅持為民說真話的干部不是“當官的材料”的說法極有市場，為不少人（尤其是官場圈內的人）所認同，短時期內不可能有根本的改觀，官場畢竟是官場，或許他們還在竊笑贊揚雷宇者是書生氣十足呢！但是，決不能對此種情形聽之任之，麻木不仁，必須和這種官場的潛規則作不妥協的斗爭。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每個公民都應懷著對國家、民族進步的強烈感情，為雷宇這樣的好干部大聲喝彩。公道自在民心，雷宇為海南改革開放作出過許多貢獻，也犯過錯誤，但他勇于主動承擔責任。這些年雷宇本人已經淡出公眾視線，可海南人民沒有忘記他。海南有個著名的五公祠，紀念唐宋兩代被貶謫到海南的李德裕、李綱、李光、趙鼎、胡銓五位歷史名臣，如今海南百姓懷念雷宇，要為他建“六公祠”。歷史畢竟是公正的，我們應當對官場風氣的扭轉和前景充滿信心。新近上任的科技部部長萬鋼對記者說：“不管什么問題，需要大家有共識，才能共同解決。我一直認為，形成共識是最重要的。”筆者相信，通過雷宇這樣一位活生生的典范，對什么樣的人才是“當官的材料”也肯定會形成社會共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