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畢摩等于迷信,到畢摩文化,是一個質的飛躍。我們應該感謝社會的發展,我們應該感謝時代的進步。
如果說畢摩是一個符號,那么它所蘊涵的則是一種文化,即畢摩文化。它是彝族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
畢摩文化,如果我的理解不錯的話,它包含的內容,大概就是“儀式表現、文字經典、思想意旨”。
對于彝族文化,已經挖掘,或正在挖掘著,且卓有成效,畢摩文化只不過是其一支而己。在學者關注的同時,文學藝術工作者也投以了熱情的目光。于是,就有了詩歌、散文、評論、民間文學、音樂、舞蹈、美術、攝影等樣式的文藝作品,對彝族文化各門的表達。且不乏佳作。
相對而言,用小說這種文學形式表達彝族文化,顯然還有所欠缺,特別是對畢摩文化的表達,尤其如此。因此,我對作家俄尼·牧莎斯加的中篇小說《畢摩的故事》(見《涼山文學》2006年第六期)懷著較為濃厚的興趣讀了,讀過之后,似乎還有話可說。
作家以獨特的視角,觀照畢摩文化,用形象思維的方式,結構成了這樣一部中篇小說。小說雖然沒有正面描寫畢摩文化,但他通過以人物為經,以事件為緯的描述,所反映出來的正是畢摩文化。
小說以主人公大畢摩吉克葜爾者為軸心,以“落難的家境”、“經書的罹難”、“到底有沒有神靈鬼怪”為半徑,揭示了大畢摩吉克葜爾者既得意又失意,既平坦又坎坷、既糊涂又感悟的人生況味。
由于作家俄尼·牧莎斯加,比較熟悉包括畢摩文化在內的彝族文化,因此描述起米,顯得得心應手。他的小說敘述進入了民族文化傳統,由表及里,由淺入深,營造著富有民族特色的小說敘述語境。
主人公大畢摩吉克葜爾者,遭遇“施卓”(強盜),雖然是一場誤會(捉了放),然而對他來說,在人生的底片上已經投下了陰影。后來,他染上了鴉片煙癮,致使家道敗落,不堪回首。“家產啊,家有的土地七八十畝,今天那個人因為他吃鴉片換走一點,明天又換了一點走;成群的牛羊,也是這個人吆趕走了兩三只,那個人又來吆趕走四五頭走……多么富足家業啊家產,敗在一個吉克葜爾者的手上,他拿去換了多少鴉片回來吃掉?”吃鴉片致窮,我們還有什么話好說。作家在抒寫這些文字時,其筆融既是同情的,又是批判的,對于大畢摩吉克葜爾者。
畢摩等于迷信的錯位,文革時期尤是。大畢摩吉克葜爾者的經書被燒,人被批斗,在所難免。視經書為命根子的他,為保經書的安全,可以說是千方百計,雖然如此,結果經書還是沒有幸存下來,其痛心疾首,可想而知。作家在這里的描寫令人感嘆不已。“這天,到公社去學習了一天回到家,冷鍋冷灶的,連火都沒有升起的。兒女都成家的成家,出嫁的出嫁出去了,老婆呢?死得早。只留下他一個老頭子,單身漢,顯得多少有點孤苦伶仃的了。”
在女兒被害,要超度亡靈這一問題上,大畢摩吉克葜爾者,所顯現出來的,是他的高風亮節。有人提出,要詛咒那個傷害他女兒的人,他先是有這個想法,但他很快就覺醒了。他“想到傷害無辜的生命,他是打死都不會這樣去干的。”他深知,咒語,是彝族人最大的忌諱之一。“他是一個萬人都看得起他的大畢摩啊,正因為了大畢摩,大畢摩豈能隨便出‘咒語’傷人呢?!”因此,他沒有這樣去做,“按國家法律來辦事,千萬要記住!其他的事情一點都不要去搞!比如說:出‘咒語’傷人!”這就是修養,一個大畢摩的修養;這就是道德,一個大畢摩的道德。
畢摩文化,屬于宗教文化的范疇,因此他有原始宗教的一些色彩。“畢摩宗教相信萬物有靈,這是畢摩宗教中保留的原始宗教的部分。然而畢摩在祭祀神靈時的宗教行為早已不是由個人,不是由任意的社團家族領導人來主持的。”(巴且日火語)
人與宗教,是一種信仰,即宗教信仰,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每個民族,每個人都會有一種信仰,只要你是一個正常人的話。但就宗教而言,有的民族信,有的個人信,不會是全部。信仰是一種境界。
對于神靈,一般來說,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對此,小說《畢摩的故事》,幾乎用了一節的篇幅,來敘說“到底有沒有神靈鬼怪”,大畢摩吉克葜爾者的思考,這種思考,出自于一個大畢摩,是很值得人們玩味的。大畢摩吉克葜爾者思考的結果是:“事實上世界上就沒有神靈鬼怪啊,我當了一輩子的畢摩,我就是沒有看到神靈鬼怪,我只一味地按照經書上說的在給人說的啊。我終于明白了:作為人,就有一顆心,一顆心就是神靈與鬼怪!神靈與鬼怪的差別就是:別個的神靈就成為了你的鬼怪,反過來,你的神靈就成為了別人的鬼怪啊!”大畢摩吉克葜爾者的思考結果,極富哲學意味。
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對于神鬼,信則有,不信則無。否則,就無法解釋,漢族死了人,要請道士做道場;否則,就無法解釋,人們朝拜靈山寺,要向楊祖師許愿,還愿,據說還很準。今日我國,已是生活穩定,政治清明,營造社會和諧的時代,“畢摩文化”才有可能存在,并發揚光大之。畢摩做法,是一個較為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我們也應該以較為復雜眼光去看待,去研究,去表達。只要把握好彝族文化這個總脈,就不會錯。
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有一種“鬼文化”。“鬼”這個詞,古人解釋為“鬼之為言歸也”。鬼就是歸,歸鬼音諧,人死了成為亡靈,亡靈成鬼,鬼要回歸,即歸家。現在人們常說的鬼,是廣義的。據說,廣義的鬼,包括神、魔、魅、妖、精、怪。流沙河說,由此形成各種觀念形態,這種觀念形態,即成為鬼文化,是傳統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現而今,科學昌明,“覺得鬼文化雖然有害,仍不失為一種有趣的刺激品,供今日娛樂之用”(流沙河語)。“鬼文化”,不是哪一民族獨有的,甚至包括那些發達的西方國家。“鬼文化”不能與“畢摩文化”相提并論,它們之間有著質的區別,這是必須加以說明的。這里之所以提到,是因為小說涉及,請不要誤讀。
由于俄尼·牧莎斯加既是作家,又是詩人的關系,所以在他的小說中,詩化的語言,多處閃現,為小說增色添彩,自不待言。比如,這小說壓卷的語句,就很有感染力:“聽他的遺囑:他的火葬地選在了他早年死去的妻子身邊;聽他的遺囑:火葬他時,沒有拿木丫去撥弄他正在燃燒的尸體,而是用一根木棍去撥弄他的尸體;聽他的遺囑:在去火葬他的人,都是異姓,但是和他沾親帶故的人……去了,也因為此,后來的畢摩在翻起一頁經書時在說:‘他成為了達爾桿哈的一頁發黃的經書,畢阿史拉則的一頁經書,在靈界……”。“聽他的遺囑”,排比修辭手法的運用,在這里恰到好處,它強化了作為大畢摩吉克葜爾者的人生體驗,為他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同時,我對俄尼·牧莎斯加這樣的語言表達,感到欣慰:如“木波(感嘆詞,睡醒了的時候感嘆詞)”,如“哦呀(感嘆詞,松了一口氣時嘆出來的)”。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使我們自然而然地走進了作家營造的語境,得以享受接受美學的愉悅。
讀小說《畢摩的故事》后,我希望今后有更多的反映民族文化的小說閃亮登場,包括畢摩文化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