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所說的沙溪寺登街,其實是劍川沙溪壩子的一個古鎮,而不是這個古鎮中的某條街道。寺登街從“茶馬古道”的風雨中幸存下來,原汁原味地保持著那片蒼古,因此她一直就是人們心中的情結。沖著“古道西風瘦馬”的蒼涼之美,有人逡巡于那段時光,所付出的牽掛已經很多。如今那“西風”和“瘦馬”都已遠去了,寺登街在流動的時光里沉淀出一幅畫的幽境,滿街的陳舊變成了絢爛。
寺登街的街面鋪滿了青一色的紅砂石,昔日的馬蹄在石板上踏出深深淺淺的凹痕,稍一凝神就能聽到那淺窩里殘留的音韻。街道兩旁都是白族民居,“三坊一照壁”與“四合五天井”沿著街道依次排開,其建筑風格全是店鋪與庭院的結合。再往前就到了四方街,這街和麗江大研鎮的四方街同名,風格也極相似。只是這里多了兩棵巨大的古槐,繁茂的枝葉如同蒼穹,一片碧綠遮沒了近百米的街市。那座古戲臺已被歲月的靈光涂染成一種藝術,古樸大方的鏤刻精雕,玄艷奪目的敷色彩繪,都在以沉默的方式證實著昔日的繁華。
憑著一種想象,我們似乎看見寺登街自元末明初開始,這條通往西藏和南亞的茶馬古道,曾經是怎樣地人來人往。其實還不止是元末明初,早在春秋到西漢的初期,寺登街區域的鰲峰山就有了火葬墓群。據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曾有一支文物工作隊在這里發掘清理,共發掘出土青銅器、陶器600多件,其中還有豬、羊的下頜骨和海貝。看到那些從土里挖掘出的雙耳罐以及紡輪,古人的生活就顯出了一種意象,那種意象距離我們竟是那樣地遙遠。走在寺登街的石板路上,我們總以為是走在一部史籍里,它的深邃讓我們的目光無法觸及到底。
興教寺是附近百里最為著名的佛寺,站在那道大門前朝里望望,一種恢弘之氣迎面撲來。興教寺始建于明朝永樂年間,典型的宋元風格中隱含著濃郁的地方色彩,這會不會是中國乃至世界的唯一?走進興教寺的萬佛殿,我們首先就看到那些或威嚴或和藹的佛陀與菩薩,他們全是帶有劍川特色的木雕,其精湛的工藝讓我們眼里濺起驚詫。我們不知道這些佛已在這里居住了多少歲月,但卻知道他們老早就在這里鍛造著某種精神,這種精神的光芒直到今天仍在照耀著我們。
在興教寺中游逛,不僅可以感受到那濃厚的宗教氛圍,還可以領略到那遠古的人類智慧。最讓人嘆為觀止的是天王殿的構造,那懸山式的結構可謂是精巧絕倫,整個殿宇與萬佛殿交相輝映,卻又不失自身的整體風韻。除了這建筑的輝煌,興教寺內古木參天,壁畫絢麗。這些精神與藝術的香火,能夠享受它們的,其實還是我們這些后人。
從興教寺里走出來,我們依然被一種古樸的氛圍所籠罩,這種古樸的氛圍來自于那些似乎是佇立于時空之外的民居。寺登街的每條巷道都有著畫中的幽境,腳下的石板反射著陽光,身邊的墻頭伸展著艷麗的花草,那種明亮中的靜謐使我們感覺是走在另一種清澈的時光里。偶爾遇到一道敞開的大門,我們便站在門口朝里望望,所見到的景象又是一種別樣的韻致。白族人對自己的住宅十分重視,建蓋房屋一般都講求“三坊一照壁”或“四合五天井”的古式格局,其中的“三坊一照壁”是最為普遍的住宅樣式。正房橫在北面,東西兩則是廂房,一道照壁立在正南。多數人家都會在照壁前砌上一個半圓形的水池,幾盆花草或一叢修竹長年地蔥綠著,照壁反射到院子里的陽光就多了幾分柔和。
就在我們朝一家院子里張望的時候,院子里走出一個人來,那是一位和善的白族大媽。她把我們逐個地打量了一下,看出我們都是外地人,就問我們要找哪家?我們說不找哪家,就是想在這街巷里走走,欣賞一下白族民居。大媽說,要看民居嘛就進院子里來,光是在外面轉嘛咋個看得清?說這話時大媽就像我們的長者,語氣中帶了些許的埋怨,看樣子我們不進她的院子都不行了。走進這家院子就像走進一片舊時的月色,清晰但卻恍惚的情調靜止在院子里,讓我們覺出了一種清新和溫潤。
大媽是個很隨意的人,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茶就沒了別的客套,接下來的事就是聊天。就像所有初次走進農家的人一樣,我們所問及的話題也是家里有幾口人,收入怎么樣?大媽把手掌攥成一個拳頭,說到大兒子便張開拇指,說到二兒子又張開食指,直到拳頭變成了手掌。接著就說到收入,說到莊稼的收入她按下拇指,說到魚塘的收入她又按下食指,直到手掌又變成了拳頭。我們忽然感覺出來,不論寺登街是多么地超凡脫俗,那裊裊的炊煙依然是人間的煙火,這里的人同樣向往著日子的富足。只是他們把對世外桃源的渴望變成了現實,那種純粹、溫馨、平和的美已達到了極致,所以這古鎮才如此地若幻若真。
寺登街的古樸不在于保存完好的建筑,而在于人們的生存理念。白族是一個開放的民族,千百年的歲月更迭早已使他們懂得了吸收外部文化的重要性,但卻絕不失掉自己獨有的風格。作為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驛站,從前的繁榮就像這小鎮曾經做過的一個好夢,醒來后的幾百年依然還沉湎于其中。其實那條古道早已沉寂了,曾經的馬蹄聲消失在歷史的那頭,只有亙古流傳的習俗在時光的流動中沉淀下來。于是就不改了,直到許多發光的靈魂無纖無塵,直到漫長的生活變成一曲人與自然的頌歌。
這里的人崇尚本真的美麗,在這塵世的邊緣聽那鳥語的對答,他們的神態顯得悠然。院子里是閑散的花,杯子里是清淡的茶,這已不是偶爾拈來的情趣。情趣也是要有合適的土壤來滋養的,否則,再好的情趣也會枯萎。我們曾看過寺登街的古寨門,那里至今還保留著供人放哨的地方,其目的就是防止土匪的搶掠。試想看,假如寺登街的今天仍然不時地被土匪的侵擾,那份悠閑的情趣還能是這樣地存在嗎?可見“國泰民安”并不光是那些春聯上的橫批,它更是人們心里的祝福,因為任何悠閑與繁榮都是對國泰民安的依附。
黃昏時分,我們走到了寺登街外,去看那座建造于民國25年的玉津橋。此時的玉津橋已被夕陽照著,橋下的江水鋪滿紫紅色的光,陽光和水光一起把橋涂抹成一個黑色的剪影。我們知道,玉津橋是茶馬古道的必經之路,因此我們總覺得那石板上會留下幾點鹽漬。可是沒有,我們在橋面上拾得的,就只是一種滄桑、一種荒涼。滄桑和荒涼的美有時會讓人更加感動,置身于這片溫馨與寧靜當中,一種流傳百代的幸福體驗幾乎讓我們落下淚來。現在,許多深幽可隱的林泉已不是我們獨享其美的地方了,城市里的人即使能設計出一片“深林人不知”的幽境,也無法喚來那“明月來相照”的清純。
這時我們再看寺登街,一切都是亙古的樣子,多么干凈的世界啊!那些街巷就如同時間的隧道,門窗和墻壁上的木雕或彩繪映入眼簾,所感受到的就是那種人與自然的和諧與統一。沙溪人把“風花雪月”鎖定在離人最近的地方,讓這美景陪伴人生的每一時刻,這等于是把生命融入風景。既然如此就不再渴望了,生命放入這無心和隨緣的延續之中,剩下的事情就看你是否愿意守住這份古樸、守住這份清幽。
(旅游之窗主持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