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西坡紀行

一

生活在蒼山東面總有一種翻到西面看看的想法。也許這就是人對陌生事物的神秘感和求索欲吧。有人說，山后面依然是山，可我覺得并沒有這么簡單。蒼山，有巍巍十九峰，有潺潺十八溪，是一座美麗而神奇的山，挺拔中有嫵媚，婉約中有豪放，是任何地方的山都不可比擬的。面對蒼山，遙望蒼山，攀爬蒼山，我的心底除充滿敬畏而外就是贊嘆。大理人能生活在蒼山的庇護下，不可不說是鴻福當頭。我想這一點誰都會感受頗深。

蒼山西面有些什么呢？樹木，人家，流水，石頭，還是一片荒蕪。所有的猜測只能滿足一時的欲望，猜測越多欲望反而更強烈。有時，我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像鳥兒那樣長一對翅膀就好了，振翅就可以飛到蒼山的西面，把萬物縱覽無余，從而不再有其它的奢望。

不知誰在說，蒼山就在你的眼前，抬腳翻過去不就行了。可事情往往超出我們的想象，就好比人生，每一步向前都需要勇氣，每一次轉折都需要機會。有時具備機會卻沒有勇氣，有時具備勇氣卻沒有機會，人啊，總是活在矛盾和尷尬當中。

當然，有時也會例外。

二

我的一個朋友癡迷于攝影藝術，而且拍攝到了很多藝術水準極高的作品。他經常走南闖北，翻山越嶺，穿林過壑，走的地方多以后就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個的家就居住在蒼山西面，聽說是從外地遷移過來，但時間已經很久遠了。有一次，他爬到蒼山西面拍攝自然風光圖片，由于沉迷于無限的佳景中，等轉身返回天時已晚，他只好借居在他們家里。無獨有偶，他們家剛降生了一個新生命還未取名，又碰到從城里來的知識分子的他，他們怎么能錯失良機呢，非要請他給孩子取一個名字。就這樣，他就名副其實地成為了孩子的干爹，他們的干親家。而且后來兩家的關系非常親密，經常來往，還互贈在城里或鄉下稀罕的東西。

前幾天，他們打來電話讓他邀約幾個人去吃烤羊肉。我就有幸成為了其中的一員。不知為什么，我得知這個好消息以后，每晚都輾轉難眠，緊張？激動？高興？擔心？還是別的，我真的說不清楚，就像買中幾百萬彩票，抱著花花綠綠的鈔票卻陷入迷茫一樣。

朝霞撒落山頭，迎著清涼的晨風，我們從下關城驅車踏上了一次難忘的生命之旅。

車子在山間的高速公路上向西行駛。我的心跳隨著奔馳的車子加快，不知是高興，還是擔憂。實現久有的夙愿固然欣喜，但是假如看到的景象無法滿足自己的渴望，那豈不是深受打擊。想歸想，既然已經選擇，既然已經踏上征程，哪有退路，還不如平心靜氣地享受一路的自然風光。

一股清風破窗飄進來，這是原汁原味的山野風，愜意極了。在城里，接觸到的是刺鼻的汽車尾氣，致使神經越來越麻木，而此時又找回了久違的醉意。要不是有一個同事在旁邊問這問那，我真想閉著眼睛做一個甜甜的夢。

不知不覺，車子駛出高速公路，來到了漾濞縣城。由于不是街子天，街道上來往的人就顯得很稀疏。我們停下車子，走出車門，面對東升的旭日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雖然到了縣城，可這不是旅程的終點，也不是中點，而是起點。

走出漾濞縣城，車子駛上了一條坑坑洼洼，塵土飛揚的土路。空氣干燥，前面開過去的車子揚起一團團濃霧般的灰塵，把后面車子的擋風玻璃遮蓋得模模糊糊的，司機只好不斷地減速，不然真會出問題的。人坐在車子里也不再安逸，被顛得七上八下，左歪右倒。一群群牛羊在公路上面的山坡上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邊啃吃嫩綠的青草，看起來特別悠閑，不住勾起藏在心底的童年記憶。當看到沿路的村莊里升起裊裊的炊煙，一股股濃濃的鄉愁就噴涌出來，也不知鄉下的親人是否過得安康，是否有好的收成。從農村里出來的我怎么也忘不掉故鄉，故鄉就像一塊胎記，隨時伴著我的身體和靈魂。

大約行走了一個小時，車子忽然來了個急轉彎，開始爬坡。公路順著山腰彎來繞去，成為一個之字型，不僅陡峭，而且坎坷極多。車子像蝸牛一樣艱難地前行，失去了高速公路上的雄赳赳氣昂昂。更氣的是遇到了一個雨水沖出來的大坑，不管把油門踩多大，車子就是無能為力，無法越過去，所有的人只好下來推車子。平常是車子載人，現在倒反過來成了人載車子，看來有車子也不一定方便快捷，就比如有錢也不一定買到人生的快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車子從坑里推出來，可沒行駛多遠發動機又熄火了，因為走一小段又跳出來一個“攔路虎”。實在沒有辦法，所有的人最后只能徒步前行，除了開車的人。但奇怪的是空車子始終落在后面，這可稱得上云南的第十九怪——汽車沒有腳步快。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所有的人弄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好幾個還帶了自家的小孩子，牽著走實在太慢，抱著或背著又累不住，只好走走歇歇。剛開始還有說有笑，加上樹林里的鳥鳴聲，顯得特別熱鬧，空氣似乎都要沸騰起來，可走著走著就冷卻下來了。

公路到了盡頭，總以為抵達目的地了，誰知一打聽才知還有近半個小時的路程，個個都在唉聲嘆氣。車子無法開上去，那帶來的東西怎么辦呢，空身都覺得吃力了，哪有余力去背東西。就在我們犯愁的時候，主人家的人趕著騾子來接我們了，好像迷失在沙漠里的人看到綠洲一樣，全都露出了笑臉，重振精神踏上了窄小的山路。

三

在我的想象中，住在山上的人們生活肯定很貧困，一些遺忘了的名詞就隨之跳蕩出來：茅草房、草墩、包谷飯、燒土豆……但我們到了主人家后，看到的景象卻恰恰相反：電視機、影碟機、沙發、電冰箱、洗衣機、太陽能熱水器……一應俱全，跟城里人的生活幾乎沒有什么區別。

一進門，主人家就端出一盤黃橙橙的梨。也許是走累的緣故，誰都沒了平時的那種客氣，爭著去削吃，好像等會兒就沒有了自己的份，有的人干脆連皮兒咽下去。咬一口，嫩嫩的，脆脆的，甜汁溢出來，滿嘴留香。一個梨下肚，還想吃第二個、第三個……在城里根本吃不到這么香甜的梨，就算出錢買最貴的也不例外，我想可能就是缺少所謂的綠色和自然吧。

吃罷梨，一桌香噴噴的，讓人垂涎的飯菜就擺了上來。我們如狼似虎就動箸夾吃，把主人一家忙得團團轉，因為端出來一盤菜沒幾分鐘就被一掃而光。在所有的菜當中，那盤色澤質嫩香濃的核桃仁最具有特色，讓我飽享了一次口福，也大開了一次眼界。

主人家的房子周圍全是菜地，種著青菜、香蔥、蒜苗、南瓜……我想等鍋里的水開了再出來拔菜也完全趕得上，而且種的菜沒有任何污染，是正宗的綠色蔬菜。更奇怪的是誰家都沒有筑圍墻，隨便一邊就可以進去，東西也是到處放，哪像城里人那樣，非要用一個鋼筋籠子把自己罩起來，生怕竊賊進來，連晚上睡覺都擔驚受怕。人與人之間，隔著一堵厚厚的墻，以至人情越來越冷漠。而這里，一切都保持著原來的風貌，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親如一家，不會為一點小利爭得面紅耳赤，更不會為一點私情弄得血海深仇。我想，假如陶淵明復活來到這里，他肯定會再寫一篇桃花源中的《世外桃源》。

說交通，交通不怎么方便；說信息，信息不怎么快捷。那他們怎么會如此快就過上了小康生活呢，我帶著疑團找到了主人。主人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把我領到外面，手指著一片核桃反問我：“那是什么？”我隨口答道“核桃樹。”他緊接著說：“就是核桃樹讓我們富起來，現在各級黨委、政府都鼓勵和支持我們發展經濟作物，所以才富得這樣快。”看著他滿臉春風般的笑容，我都明白了，疑團也消散了。

四

主人家的客廳里掛著兩幅攝影圖片，上面的水美得讓人不住向往。而圖片上的水景就在蒼山十八溪中的梅花溪里，在蒼山的西面。烤羊活動安排在下午五點左右，這時，有些人提議到梅溪觀賞三疊水瀑布，有些人要呆在主人家里玩牌，最后，就分成了兩組。我當然選擇去看瀑布，去探訪蒼山西坡的秘境，怎么可以眼睜睜地錯失這么好的機會。

從主人家到三疊水瀑布還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先走一截上坡路，然后就順著山腰往北直走。這是一條林蔭小道，是山民放牧的必經之路，上面落滿一層厚厚的落葉，踩著極為舒適，免費享受腳部按摩。澗水嘩嘩地流，山風輕輕地吹，鳥兒歡快地叫，也不知闖入了哪位神仙的境地，竟讓人如此迷醉。

也許是觀水心切，同伙的人誰也不愿提出休息一下，而是一直快速往前走，好像所有的疲憊都被心中的美景滌凈了。

蒼山西面日照時間少，加上覆蓋著茂密的植被，好幾個地方還積著淤泥，里面填著的石頭又圓滑，滾來滾去的，叫人不敢踏上去。男同胞倒沒有問題，縱身就跳過去了，可女同胞就望而止步了，只好求救于男同胞。要想領略美景，不經歷點坎坷和艱難是不行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不見其貌，先聞其聲。悅耳的流水聲從密密匝匝的樹林里傳出來，越來越清晰。一絲絲涼意撲面而來，除了爽還是爽。忽然，一簾白練般的瀑布從山頂飄落下來，很有視覺沖擊力，大伙不約而同地歡叫起來，比盛大的晚會拉開帷幕還要激動。瀑布是從數百丈高的懸崖上撲下來，氣勢昂揚，振聾發聵，猶如一只猛虎。但這樣的比喻是膚淺的，它應該是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在它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黃果樹瀑布、廬山瀑布┅┅雖聞名中外，但我覺得眼前的瀑布才是真正的精品，不是嗎？單看那空中優美的“三疊”就已超凡脫俗，一波三折，多有寓意，誰還能找出比這更好更絕的呢！還來不及與三疊水瀑布合一張影，另外一邊又有人驚叫起來，似乎發現了什么稀世之寶。

如果說三疊水瀑布是陽剛之氣，那么離它近百米溪中的水無疑就是陰柔之美。水自上而下兩邊灑開，素白如雪，形成的細線清晰可辨，婀娜多姿，風情萬種，就算重量級的畫家過來，也會被它傾醉得不知所措，從而慚愧地悄悄離去。我多想找一些美妙的詞語來描繪它，贊美它，可腦海卻一片空白，也許大美不需要表現出來，只要用心細細品味就足夠了。

不管是陽剛之氣的瀑布，還是陰柔之美的溪流，它們都是大自然的藝術精品，是人類生命中最后的凈物，值得我們珍藏一輩子，不，應該更久。

夕陽西斜，我們戀戀不舍地踏上了歸途。

五

回到主人家，留下的人已在享用香噴噴的烤羊肉，嘴快的早就放下碗筷到一邊喝茶去了。

等吃飽喝足返回城里時，黃昏已從蒼山頂上緩緩降落下來。一個同事問自家的孩子：“今天玩得開心嗎？”孩子卻把頭扭回后面答非所問地說：“要是我們家也在這里就好了！”所有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齊笑起來。

一顆星星掛在遙遠的西邊，格外耀眼，一閃一閃的，好像有什么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