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

正是午睡時間，辦公室的門卻被重重的敲響了。我不耐煩地打開門一看，是老包。老包是學校后勤的一位老職工，老實巴腳的一個人，近來卻成了全校教職工的焦點。風聞他在全市矚目的一個住宅小區買了一座一百二十平方的大房子，眼下正忙于裝修。誰都知道，房價漲得很厲害，原打算買房的人都咂舌收手、望房興嘆了，老包卻在這時毫不猶豫地買了房，且是大房子、好房子。人們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那么多錢，更不知道他家只有老兩口，買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王校長，不好意思，午休時間打擾你……”老包囁嚅著，掏出手帕揩禿腦門上的汗。

我問：“有事嗎？”

“是這樣。我的房子正在裝修，可錢不行……停工待料了。我想……能不能預支兩個月工資……”

我不待他說完就惱了：“不行。學校有制度，哪有預付工資這一說？你也是老職工了，怎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知道，我知道。”老包誠惶誠恐，“可我實在是急等錢用，校長，就借我一些，以后從工資里扣，交利息也行，一并扣除……”

我越聽越來氣，斬釘截鐵地從牙縫里進出兩個字：不行！這個老包，又不是生活有什么困難，而是為了裝修房子向學校借錢，虧他張得開口！

老包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轉過瘦長的身子，沮喪地走了。

睡意全無。我抓起電話撥通了后勤主任：“你們那個老包怎么回事，裝修房子也來朝學校借錢？這些天他是不是光忙著自己搞房子，班也不好好上啦？”

“校長，老包他……也有難處……”

“買大房子搞豪華裝修不好好上班，還說什么有難處！你這個后勤主任對下面要管嚴點，出了問題我拿你是問。”

放下電話沒一會兒，后勤主任來了。他嘆了口氣，說起了老包的“難處”：老包的兒子今年大學畢業，要和女友一起回到市里，目前接收單位已經聯系好了。老包兩口子喜不自勝。是啊，這年頭，有多少在外讀書的子女肯主動回到父母身邊？老包的兒子蠻孝順嘛。老包聽兒子說，女友家挺有背景，肯隨他回到小城來是反復考慮才下了決心的。所以，家里的住房最好能改善改善。聽兒子這樣說，老包立時覺得壓力大了，首先想到的是換房。人家閨女屈嫁到小城來，生活條件總得好一些吧？于是張羅買房。這些年供孩子上學，手頭沒存下多少錢，即使把現有的住房賣了，缺口還是很大。老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積攢了三十多年的集郵冊賣了，買了現在的房子。誰都知道，那些集郵冊是老包的命根子，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肯出手的，這回，為了兒子，他豁出去了！據說，賣掉集郵冊的那天，老包痛哭了一場……現在，兒子、媳婦馬上就要回來了，他必須在這之前把房子裝修好……

原來如此。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借公款裝修房子總是沒有道理的呀。我對后勤主任說，老包實在需要錢，就找個人借一些吧。我手頭有一些，讓他到我這里取吧。

老包卻沒有來。僅僅過了兩天，卻聽到了老包突發腦溢血住進醫院的消息。

醫院里，老包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這個老包呀，不就是一時裝修不好房子嗎，用得看這么著急上火？

老包的老伴告訴我們，老包發病不是因為裝修不上房子，而是因為兒子的一個電話。兒子在電話里說，他和女友決定不回來了，女友的爸爸為他們聯系了南方的一家公司，兩人決定去南方。老包一聽就急了，說這邊房子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他們回來一起住。想不到兒子的回答讓老包一時呆住——兒子說，回來也不能一起住呀，老少幾輩人住在一起多不自由啊！算了，房子先留著，以后探親的時候回來再住。老包沒等兒子說完就摔倒在地上……

病床上老包突然動了動，嘴里含糊地喊兩個字：房子……

這天夜里，我的眼前反復呈現著兒時看到的一幕情景：一對喜鵲在楊樹梢上銜枝筑巢，眼見巢就快筑成了，突然刮來一陣大風，整個鳥巢被掀翻墜地，空中不斷傳來喜鵲夫妻凄厲的叫聲……

（責任編輯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