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舊東西。柜子里面幾大本厚厚的剪報縮在最深處,拉出來,一下子被灰塵嗆了。用手拈著頁腳翻了幾頁——每一篇稿子仔細地貼在A4紙的正中間,邊緣剪得很仔細,背面的膠水涂得也很均勻;稿子的右下角,一筆一畫地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某報第幾版。
那是很多年前自己精心制作的作品剪報。那時,收到樣報,不著急看,忍著,非得回家坐在燈下,展開報紙,細細讀完自己的,然后把同版的文章也認真讀完,再回頭重讀一遍自己的。之后,就是在燈下剪、貼、寫,激動、愉快,想:精心保存一輩子!
有什么東西可以精心保存一輩子?這個問題本來一直困擾著我。某些回憶、某些情感、對某些人美好的記憶、某些紀念品、某些信件、某些發(fā)誓一定牢記珍藏的瞬間……隨著時間推移,都會不是滋味的,有的干枯了,有的發(fā)硬了,有的甚至變味了。我發(fā)現(xiàn),但凡告誡自己珍藏的東西,很多都是會塵封的——灰塵會把它們給封掉的。只有活動的對象,人,交流著的;物,使用著的,或者隨時拿出來摩挲著的,才能避免塵封的結局。
本來一直是困擾的。老朋友無話可說,老物件發(fā)黃發(fā)脆。不至于問:怎么會這樣?但難免問:就不能不這樣嗎?
后來終于明白了,人生,其實是減法。或者說,好的人生,就是減法做對了的人生。人生里,不是說一切,但大部分都是階段性的。過去了,就過去了。
近年來,我開始爽快地扔東西,越扔越爽快。其實也沒什么好東西,不過就是一些雜碎而已。扔的時候有一個原則,犯猶豫的東西暫時不扔,擱在那里,不著急,總有果斷一擲的時候。我等候那種果斷。
近年來,有些不相干不搭調的人也迂回著推辭不見了。迂回是必要的,關涉禮數(shù)。我有一個朋友,從不參加同學會,回母校所在的城市,只找?guī)讉€一直要好的朋友聊天喝酒。他說,好些人,上學時就不投機,難道現(xiàn)在還有話講?我很贊同他。
在以后的歲月里,我會減去更多的東西更多的人吧。而我,也被別人減去,這非常公平,也真是輕松。很多的存在是不需要留痕跡的,更不需要重溫的。在的,一直都會在;留不住的,注定會過去的,那就讓它完全不留證據(jù)地消失吧。我想,這一點不影響我懷舊,一點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