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只是需要一雙溫暖的哲學型的手,粗粗的關節,不需要修長。能躺在漆黑的夜里,溫柔的手指不經意地穿過她的黑發。
曉勵第一次見到阿威時,他送給她一沓包裝精美的碟,都是日本電影。其中有《伊豆的舞女》、《東京日和》、《失樂園》、《情書》。都是她在QQ里說過的喜歡的電影。她喜歡那個國度的影片淡淡的傷感。
阿威只是一個在深夜的聊天室里碰到的男人,然后他送給曉勵一個QQ號。他幫她改了名字,沿用他的密碼。他曾經對她說過,他非常愛一個與他青梅竹馬的女生,然而那個女生卻成了朋友的妻子。
一年前,曉勵還在那家法國公司上班。每天要很早起床化淡淡的妝,然后從北京的西部一直坐地鐵去東部,打卡上班。那時她正和隔壁公司的部門經理戀愛著。他們在電梯里相遇,在寂靜的樓道里相愛。那個男人比她大六歲,他結婚三年,有別墅有跑車,孩子還在太太的肚子里。
一年前的一個雪天,他們在國貿的樓下吃西餐,柔和的爵士樂在彌漫。他坐在她曉勵的旁邊看外面的情侶小心地行走,有些人在下坡路上滑倒。就在那天,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梳理著她的頭發。曉勵就這樣沒有理由地愛上了他。
是的,她只是需要一雙溫暖的哲學型的手,粗粗的關節,不需要修長。能躺在漆黑的夜里,溫柔的手指不經意地穿過她的黑發。
曉勵去坐地鐵回家。他撣掉她頭上的雪花,握住他的手,他說,到我的公司上班,我送你一套房子吧。但曉勵卻不想做他的地下情人。她知道這是一場注定沒有結局的愛情,但卻任由自己繼續。
曉勵在聊天室里碰到阿威的時候,取得名字叫“黑發”。阿威跟她打招呼:那雙穿過你黑發的手是否溫暖?曉勵愣坐在那里,不知該如何回答。
滿滿地,他們之間有了溝通,成了好友。阿威是西安人,在東京搞計算機軟件開發,但日本的市場開始滑坡,他想回到國內來。
他們都喜歡日本電影的惟美感傷,喜歡碎落的櫻花花瓣,那個伊豆的舞女、那場沒有開始的愛情、那對在異鄉的旅店里共飲一杯毒酒的情人。那些關于生命感情終極思考的愛情電影。
然后有一天,阿威在QQ里留言,他要來北京,但沒有確定時間
夏日,北京最熱的季節。午飯的時間,在12樓餐廳,曉勵又碰到那個男人。他坐在她隔壁和下屬吃飯,卻不言不語。她無法再面對這里的一切,無法對那個男人做到無動于衷。她已經厭倦了那部電梯、哪條冷漠的樓道、那些乏味的同事。
玻璃幕墻圍的溫度高達40多度,外面有雷聲傳來,但沒有雨滴。有些同事在抱怨這天氣。曉勵坐在空調辦公室里發呆。一個小時前,她已經跟上司遞交了辭職申請。她想不管怎樣,寧可不要最后一個月的工資也要離開這里,這是在這里的最后一天。
到此為止。
時針直指五點。她拎起包就往外走。出了電梯,就接到阿威的電話,說他剛下了飛機。曉勵說她剛辭職。阿威問在哪兒見面,她說,我現在在逛街,估計一個小時后在底樓的STARBUCKS等你。
曉勵在國貿地下商場給自己買了一小瓶DEEP RED香水。買了一雙漂亮的涼鞋,換上。把舊鞋連同盒子扔進了垃圾箱。最后給自己買了一條腳鏈,感覺有些環佩丁當。
經過酒廊時,她買了一小瓶陳年的白蘭地,付了錢,輕輕地放進挎包。
時間差不多。她走進STARBUCKS,要了兩杯卡布吉諾,走到最深的角落坐下。空調開得很大,冷氣襲人。柔和的爵士樂伴著咖啡香緩緩地滲透。她在等待一個陌生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她還愛著那個已婚男人,并曾經在遙遠的國度問她,那雙穿過你黑發的手是否溫暖。
阿威出現的時候,頭發潮濕,有些疲倦。不用介紹,一個眼神,就知道彼此。他們并沒有交談過太多的話,卻足夠了解。
那個男人眼睛明亮,干凈的平頭,筆挺的鼻梁,嘴唇的弧線很性感,穿著棉質暗格子短袖襯衣,舊舊的牛仔褲。曉勵有些錯愕,感覺中他應該有些落拓,有些疲憊,他不應該那么帥氣溫情。
阿威推著行李,放到角落,然后在她的面前坐定。他們握了握手。他說,你好嗎?
她反問,你準備在北京呆多久?
他說,明天要去西安一趟。回來的時候再決定是否留在北京。
他只是路過此地,短暫的停留,這里只是驛站。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是成為別人的驛站。
阿威說,你的眼神看上去很固執,真擔心你一直鉆不出來。我已經遞交辭職申請,不會再見到他。我已經疲倦,夠了。我只是需要一雙溫暖的能攤開來的掌心。
吃飯時,阿威拿出一包韓國煙,曉勵拿了一根,阿威幫她點上。他說,我們要喝點酒。她說,我的包里有白蘭地,但不能在這里喝,要不我們回家一起喝。他說,好,回你的家喝酒看電影。
這是曉勵曾經想像過的一個夜晚。也是夏天,和一個陌生人,觀賞所有的燈,一起喝酒看碟。只是想像中喝的是紅酒,不是今天買的白蘭地。
她打開家里的空調,倒了兩杯酒,從冰箱里取出冰塊。
曉勵拿出兩個靠墊,然后把《東京日和》放進碟機。
電影中,瑣碎的鏡頭一個個掠過。長達兩個小時的文藝片,空蕩蕩的地鐵車廂,艷麗的向日葵。
某一刻,曉勵的心被觸痛,然后掉下眼淚來。不是因為劇情,而是因為沒有一個男人的雙手像島津那樣溫暖,或者溫暖的雙手已經屬于別人。溫暖的男人可以不善言辭,但是一定會攤開掌心。
阿威坐過來擁抱她,非常安靜。
曉勵從來都不喜歡向日葵,卻從那天起開始喜歡它的艷麗、它臨風的姿態。
然后她就在地板上睡著了,那靠墊當了枕頭,像一只小貓。
阿威關了碟機,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床上,給她蓋了一條毛巾被。他打開落地窗簾的蝴蝶結,拉嚴窗子,然后坐在她的旁邊,點亮床頭上方那盞燈。
幽藍冰冷的的光線一直籠罩在臥室。
曉勵模糊醒來的時候已是凌晨五點,她睡在床上。阿威坐在旁邊,用手梳著她的長發。
那樣溫暖愜意的清晨。如果這是一場夢,真不愿意從此醒來。
不是沒有人愿意留下來,而是溫暖的雙手太少。那樣熟悉的氣味、那樣干凈明亮的眼睛、那種淡淡的磁場,只是一切都不會停留太久。
阿威說,天亮了,我該走了。下次再來看你,你要好好的。
然后,他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了她的臉頰和額頭。
他自己拿一串鑰匙,去開門。然后把鑰匙放回桌子,輕輕地關上門。
再次上網的時候,曉勵在QQ好友中刪掉了阿威,然后改了密碼。
那樣一個溫暖的男人,再也沒有見過他。
編輯:展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