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

她白嫩的身體上曾布滿過許多男人觸目驚心的爪印，然而她的嘴唇卻一如處女般柔軟芳香。當她第一次倒在我的懷里，口齒不清地喊著“媽媽”的時候，我便清楚地告訴自己，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ONE

我醒來的時候，女人并不在我的身邊。床單上殘存著香奈爾的香氣，清雅而雋永。她無力地倚在窗邊，皎白的月光將她剪成一個玲瓏有致的側影。她長長的睫毛上撒滿了月的冰霜。

“寶兒。”我叫了一聲，她纖細的肩膀微微一顫。“怎么不睡？小心窗口冷。”我說。

她報以淡淡的一瞥，“沒什么。”

“你還在想，那個古怪的預言嗎？”我的話剛一出口，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她迅速將自己藏進了月亮的陰影中，像一只受了驚的小鹿，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瞅著我，不轉也不動。

今天上午，寶兒如平常那樣買菜回來后，臉色就一直像風干了的衛生紙一樣蒼白。不僅如此，向來心靈手巧的她 ，由于精神恍惚，還把湯鍋燒穿了一個大窟窿。我百般詢問她，可她就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聲。惟一的提示就是，她似乎從一個算命的那里，得到了不好的預言。

果然是小女孩，我不禁嗤之以鼻，一個鬼扯淡的所謂“預言”就把她嚇得驚慌失措。話雖如此，看到寶兒變得如此憔悴，我也心疼不已。于是我輕拍她的肩膀，“不就是個臭算命的嗎？明天我叫人把他的鋪子連鍋端了，讓他一輩子都不敢再騙人！”

“他才沒有騙人！”寶兒猛地抬起了頭，充填了淚水的眼眸分外晶瑩，“他是非常有名的道士。他從我的掌紋中，看到了我的過去，我的一生，還有我的未來……”

“好神奇哦……”她突然嘿嘿地陰笑起來，從那微啟的朱唇中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最終，我將死于前所未有的淫亂……”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詛咒一樣惡毒可怕的話語，真是那所謂號稱慈悲的道士，直截了當告訴寶兒的嗎？

太殘酷了！

我坐到寶兒的身邊，伸手把她攬在懷里，“放心好了，”我撫摸著她柔滑的秀發，嗅著她黯然銷魂的香氣，“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我今年剛滿四十三歲，正當勃發有為之年，部門經理的工作干得有聲有色。微微凸起的腹部被量身定做的大衣緊緊扣住，一般人很難看出。總而言之，無論是相貌、氣度還是風范，還算是個魅力男性。我和老婆結婚已經十幾年了，自打蜜月后進入了漫長的審美疲勞期，不，還不如說，至始至終我從未忠實于她。她應該也有所察覺，每次見到我，從她那雙飽含幽怨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來。不過，看在充裕的生活費上，她聰明地選擇了緘默，真是個難得的好老婆！有了她的默許，我更加放心大膽了。我像穿花蝴蝶一樣在花叢中恣意撲騰，每個女人的保質期都不超過一個月，最后，直到我遇到了寶兒。她僅僅是漠然地在給我干洗頭發時，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不笑也不動，卻瞬間掠去了我全部的目光。

一晚一百元。那便是她的身價。那時，她從不對客人微笑。

“我不會笑，從生下來就不會。”她躺在我的臂彎里，柔順的黑發如水一般滑落在我的肩頭，淡雅的體香刺得我鼻腔好癢。

TWO

淫亂？我仿佛聽見寶兒張開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責問自己。她白嫩的身體上曾布滿過許多男人觸目驚心的爪印，然而她的嘴唇卻一如處女般柔軟芳香。當她第一次倒在我的懷里，在窗外的雷電轟鳴中，像受驚的小兔一樣瑟瑟發抖，一直一直抱緊我的胳膊，口齒不清地喊著“媽媽”的時候，我便清楚地告訴自己，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一轉眼，便三年了。她還是那么絕塵的美，像一朵孤芳自賞的花。

這一夜，她用蛋糕和香檳迎接我。在濃烈的玫瑰香氣中我們對飲，氤氳的空氣中涌動著愛情甜蜜的味道。

“威哥，我想，”她漆黑如墨的雙眸中一點亮光隱隱閃現，“要個孩子。”

香檳卡住了我的喉嚨，我艱難地將之咽下。“寶兒，你知道的，”我慌忙向她解釋，“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了……更何況，我不忍破壞你的身材。”

她的手按住了我得嘴，“我一定要生，為你生一個，完全屬于你我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我頓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空氣都沉重地令我無法呼吸，因為她帶領著我的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下滑動，那動作充滿了母性的柔情。

“更何況，現在，他已經在里面了。”

不會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我生性謹慎，明明每次都采取保護措施的，究竟是什么時候……這時，她全身靠在我的懷里，幽幽地對我說起她的往事。

寶兒的母親是一個神奇的女人。她嫁給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建筑工人，為的是懷了情人的骨肉。臨產時，那丈夫似乎算清了預產期，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要掐死她。“你恨的是我，別傷害我的孩子。”母親用力揮下了剪刀……

“母親當著我的面自殺了，”寶兒說，“換來我的一條命。每當我想起那一幕時，我都會忍不住抱怨她。母親為什么要舍命救我呢？只為了讓我，發現這世界是多么的骯臟丑陋嗎？”

“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她捧起了我的臉，雙眸像冬夜的星辰般晶瑩閃爍，“如今我，終于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了。”

“我，是為了與你相遇而生的。”她莊嚴宣布，“而且，我將通過腹中的這個孩子，世世代代永遠存在下去。就算我真的死了……”

“別瞎說，寶兒！”我慌忙阻止她，“什么死不死的！”

“那道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活不過今年。既然背負著母親的期望和生命，好不容易來到世上，不留下一點我曾經活過的證據，我死不甘心！”她一如往常那樣，坦然、明晰。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項鏈，那里藏著她母親惟一的照片。“為了孩子，我們一起向在天之靈的母親祈禱吧！”她拉著我，跪在了項鏈的前面……

THREE

“寶兒？”

我輕聲呼喚她的名字，沒有回音。她躺著，白瓷般細嫩的肌膚上泛著粉紅色暈開的光澤，勻稱的胸脯有規律地一起一伏。她無疑睡得很甜。

我得意地笑了。她喝了足夠五人份的巴比妥（安眠藥），早已陷入了深度睡眠中。POLO在平坦的沿海大道上疾馳，窗外的夜像打翻了墨缸般混濁不明。沒有星星，到處都一片死沉死沉的寂靜，厚重的黑暗壓得人仿佛喘不過氣來。

我總是喜歡同一類型的女人……十九年前，我曾包養過一個蒼白纖瘦的女人，她也不愛笑，總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后來我厭倦了她死板的個性，便另結新歡了。當我趕她出門的時候，她正在陽臺上收衣服。女人并沒有說什么抱怨的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疊衣服，疊起來又打開，打開又疊起來……那沉悶的氣氛直讓我發瘋，于是我徑自離開了她。等到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房間中央最醒目的，莫過于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

而那襯衫已完全濕透了。

直到那一刻，我仿佛才剛了解她，那個擁有霧一般朦朧雙眸的女人，在她單薄的身形下，卻默默燃燒著炙熱的愛火。襯衫里擰出的淚水蟄得我手疼，我也一度萌發過找她回來的念頭。但是，我萬萬沒有料到……

十九年后，她竟然回來了！

那張神經質一樣蒼白的臉，竟又出現在我的面前，出現在寶兒胸前的項鏈里！

寶兒是我的孩子！

我感到自己的喉頭一陣發苦，胃里像火燒似的灼痛不已。我的女兒！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這幾個字眼不停在我腦中打轉，我感到自己窒息般的痛苦，不行，我快不行了！

得殺了她！

一定得殺了她！

我把她抱到駕駛座上，小心地讓她的雙手握住方向盤。我已經抹掉了車里所有關于我的痕跡，接下來，我只需替寶兒踩動油門……

我最后一次深情凝望著寶兒，“永別了！”我發動了車子，正準備邁出車門的時候，突然，我發現自己的雙腿竟然無法移動，怎么回事？難道那詛咒竟如此兌現？意念閃動時，POLO便載著我，飛一般向大海奔去……

大海咆哮著，吞沒了一切。

編輯：林婷chongyangz@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