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峰給了這樣一個題。讓聲援一下賈樟柯,“幫助”《滿城盡帶黃金甲》(以下簡稱《黃金甲》)做一個自我檢討。起初我是想狠狠批張藝謀一下的,不過閱讀大量業內人士的精彩發言以后,我決定做一回小小的“叛徒”,找回冷靜。替中國大片說說其不為人理解的苦處。
國人對“大片”的理解有誤
《黃金甲》一出來,磚頭滿天飛。拍磚的人有幾種:觀眾、影評和張藝謀的同行們。
觀眾說,不明白為什么拍一部片子要花上億的錢,花了這么多錢,拍出來的還是一堆垃圾,大而無當,只見到了宮女、王后們一片片“波濤洶涌”,和典型的“張藝謀式”的調色板。影評說形式大于內容,影片缺少內核,只是宏大場面的堆積。張藝謀的同行賈樟柯之流嚴厲斥責:“今天甚囂塵上的商業電影,對金錢的崇拜,已經讓中國電影喪失了思想。”
矛頭指向一點——中國大片就是在燒錢,空有架子沒內涵。火燒連營,這種指責又牽扯到陳凱歌的《無極》和馮小剛的《夜宴》,因為它們也犯了同樣的毛病。
的確,在中國能有這么大的號召力,招呼來這么多資金,拍出場面如此宏大的導演,目前內地非張藝謀、陳凱歌和馮小剛莫屬。他們在近4年拍出來的大片,無一不是投資過億。2002年張藝謀執導的《英雄》,投資2.6億:之后的《十面埋伏》耗資2.4億、《無極》3億、《夜宴》1.2億、《黃金甲》3.6億。這對掏不少于50元錢還要猶豫再三,然后才痛下決心到電影院去的中國人來說,動輒上億的投資實在太讓人心疼,理所當然應該拍出讓國人至少打90分的電影,方可躲開被唾罵的命運。然而以上片子,讓人一嘗新鮮的《英雄》如果能打80分的話,其他的都被界定在及格線上。于是,罵聲一片。
但這里有一個理解分歧——什么是大片?
電影局副局長張宏森說:“大片模式就是利用最新的科技成功來完成視覺奇觀,通過視覺奇觀和經典電影藝術的結合,來尋求電影突破。”
張宏森的觀點與北京電影學院教授黃式憲的觀點不謀而合。黃式憲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稱:據一位美國學者的界定,六片的特征是:必須是奇人奇事,而絕非日常瑣事。 “大抵是幻想或科幻與家喻戶曉的西方神話畫廊中的原型英雄雜湊在一起的混合物”,“它們被組裝在一起就像超級郵輪、航空母艦或摩天大樓”。
賈樟柯罵張藝謀,其實是用錯了概念,用文藝片的特征在考核張藝謀的《黃金甲》。而事實上,文藝片和大片有天壤之別。文藝片可以不要大場面,但不能沒有強烈的精神內涵:大片實則把故事內容放在其次,而視覺奇觀、大場面卻是首要因素。

縱觀好萊塢的大片,無一不是這種規律, “從《星球大戰》開始到《指環王》、《哈利·波特》,哪一部大片不是異想天開,哪一部大片又有多少深厚的人文底蘊?大片就是要看奇觀。”
至于講故事、講人文內涵,那是賈樟柯這樣的文藝片子導演最重要的事。大片的故事,只要求講好,并不要求講得讓人流淚。能把人講到流淚,那當然是好上加好。
為什么要燒錢拍大片?
被罵的境地張藝謀早有預料,他淡淡地說,每部片子出來都有不同的評價,他現在心態很平和。而他沒說的話還很多,說了公眾也不會理解,比如:張藝謀在《黃金甲》公映前夕,曾經真誠地袒露過心聲,說:“拍這種古裝大片,純粹是為市場拍,尤其是海外市場。”
無獨有偶,陳凱歌曾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也曾表示了類似的意思, “現在的環境是商業社會,我們不能置身其外,不能超然地不考慮所處的環境。”馮小剛曾經表示:“你說觀眾不需要大片?《瘋狂的石頭》口碑好,媒體都宣傳,一兩千萬票房;《龍虎門》沒什么動靜,隨隨便便七八千萬。”
三大導演不約而同地直接道出了“大片為市場而拍”的邏輯,高票房是他們與投資方的共同目的。而要取得高票房,唯有拍大片。《英雄》最終取得了1.4億元的全球收入,《十面埋伏》國內市場收入1.6億元,美國票房超過1000萬美元;遭人詬病的《無極》國內票房1.9億元、國內音像版權1600萬元、海外版權約2000多萬美元:而備受爭議的《夜宴》僅在院線就取得1.2億元票房。
這些投資過億的大片,每一部都能只賺不賠,收入讓人咂舌,并且能直接打到海外市場上去。所以,盡管《十面埋伏》遭受唾罵,陳凱歌還是要拍《無極》;盡管《無極》被不留情面地惡搞,馮小剛還是要拍《夜宴》,張藝謀的《黃金甲》也奮不顧身。
這種邏輯顯然與投資方不謀而合。對于投資方來說,利潤增值是他們最大的追求,什么片子掙的錢多,就最具有投資價值。
新畫面公司的張偉平與張藝謀是一對“黃金搭檔”,兩人合作多年,可以說張偉平是最知道為什么“中國不能沒有大片”的原因的。在投拍《英雄》之前,張偉平投資的《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我的父親母親》、《幸福時光》等全都是文藝片,雖然口碑非常不錯,在票房上也比較成功,“可是,所有這些影片的票房,加在一起,還比不上一部大片。”
業內人士分析,國內小制作片子的境地一直不容樂觀。很多小投資的片子,拍著拍著就沒有了投資來源,結果成了“爛尾片”。去年炒的很火熱的《東京審判》就是一個典型,最后導演舉債500萬才斷斷續續將它拍完。而比《東京審判》更慘的不計其數,很多“爛尾片”只能無限期地“爛尾”下去。
而能幸運拍完的小片子,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怎么把它賣出去,把成本收回來。對小投資的影片來說,進主流院線無疑自己找死,因為要先把數字電影轉化為膠片,這需要的資金比拍片的資金少不了多少。有采訪電影制作的記者算過一筆賬:數字電影轉化為膠片要花30萬。之后還要制作拷貝,沖洗一套膠片拷貝(含5至6個子拷貝)需要花費1萬元,制作一套數字拷貝(含150個左右的子拷貝)則只要10萬元。電影上映之前還要宣傳,少則10多萬元。所以,一部小制作片子要進院線,所花的成本幾乎等于拍片成本。如果電影上映之后票房
不好,那么這部片子就只能虧死。
所以,大量的小片子事實上不能跟《黃金甲》一樣進院線,而只能擠在電影頻道,由電影頻道購買它的播映權,一般價格在50~70萬之間。這樣才能基本上收回其制作成本,再從賣音像、網絡點播、農村放映等渠道中獲一點微薄的小利。
而投資幾百萬、幾千萬,就算是中等的制作了。這樣的片子,獲得的利潤其實也不多。《東京審判》,成本1500萬元,票房2300萬元;《云水謠》,成本1800萬元,票房大約3000多萬元。這樣的片子一般選擇進院線,獲得的票房收入,大部分給了院線和發行公司,自己只能拿到30%左右。再拋開制作成本,其收益不算也明白了。
所以說,從經濟學角度來說,張藝謀之流拍大片是正確的選擇。
中國的大片時代勢不可擋
張藝謀、陳凱歌和馮小剛,都是拍文藝片、賀歲片起家的,那時的投資與現在第六代導演的片子差不多。但是,這些第五代大導演為什么不約而同地“背叛”了自己的專長,去拍這種講不好故事的大場面?這中間有觀眾看不到的問題。
中國大片被認為是拯救中國電影市場的關鍵。中國大片產生的背景是,面對入世后美國電影可能對中國電影產生的毀滅性沖擊,中國影人提出“以票房拯救中國電影工業”這一思路。北京電影學院教授黃式憲在談到中國為什么需要大片時,很有些理性的愛國主義思考:倘若沒有國產大片,那么,到今天恐怕還是好萊塢大片依舊在我們的市場上稱王稱霸,國產小片將更加舉步維艱。人們知道,中國電影的產業結構重組,始自入世(WTO)后的2003年,在此之前,好萊塢大片基本上占有了我們電影市場份額的60%~70‰到2004年,中國電影才第一次在本土市場上打了個翻身仗,打敗了好萊塢,拿到了55%的市場份額:2005年,我們在本土拿到了60%的份額,可謂揚眉吐了一口氣。與此同時,《英雄》、《十面埋伏》、《神話》等大片,還在國際主流市場贏得了驕人的票房業績,顯示了“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尊嚴和氣勢,初步彰顯了中國電影與世界對話的產業實力。張藝謀、陳凱歌,早些年都曾經在西方得過很多獎,包括金獅、金熊、金棕櫚,但充其量這只是個小眾市場,只能獲獎后在歐洲的藝術院線賣出一些地區版權,而這對于中國電影產業化的大局,只不過是杯水車薪,是解決不了根本性問題的。中國電影必須打到海外去,只有大片才能做到這一點,才能在涉及中國電影產業命運抉擇的關頭,產生了扭轉國片頹勢的意義。
事實上,隨著大片在國際、國內票房上的成功,大片已經激活了中國的電影市場,也引發了諸多民營企業對中、小規格電影投資的熱情。業內專家分析,2001年國內電影總票房是8.7億元,國產片所占份額不足35%,約為2.8億元;到2004年,國產電影自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首次突破年產200部大關,前10名的票房總計5.6億元,而進口電影前10名的票房總計則為4.3億元。2005年國產電影260部,2006年則達到300部以上。以前以拍小片起家的年輕導演,也漸漸躋身于中等投資的行列。《青紅》投資1000萬元左右、賈樟柯的《世界》約1200萬元、《可可西里》約1000萬元、《向日葵》、《戀愛中的寶貝》、《茉莉花開》和《孔雀》等,投資都超過了千萬。這一切,與中國大片在開拓市場上的功績密不可分的。
但我們也必須承認中國大片自身存在的不足:題材單一化、故事講不好、人文內涵跟不上、過于注重視覺奇觀、藝術創新能力不夠等。張藝謀等第五代大導演,確實缺乏藝術上的想象力,在尋找中國元素的題材上沒有創新力,一條筋地只想到了“古代+武俠”的模式。這無疑對中國大片走向國際市場設置了自我障礙,再好的東西,看多了也就沒有吸引力了,所以美國評委才會疑惑:中國為什么五年來一直選古代武俠片來申報奧斯卡?中國大片只有走多樣化題材、多樣化風格,尋找多種中國的文化傳統,才能吸引世界的關注。
所幸的是,我們在《赤壁之戰》、《墨攻》、《梅蘭芳》身上看到了一點多元化的思路,這些歷史劇已經開始反思中國大片的題材狹窄化這個缺陷。前有《英雄》、《十面埋伏》、《無極》、《夜宴》和《黃金甲》,后有《赤壁之戰》、《墨攻》,中國的大片時代勢不可擋,也必將走出更多的主題和道路,我們需要的是給剛剛起步的中國大片一點時間和寬容,畢竟,中國大片的歷史才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