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及其對我國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影響

摘要:知識產權是一種私權，而且是一種非絕對化的#65380;必須兼顧公共政策目標的特殊私權#65377;正是基于這種特殊性，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一方面能夠為企業的自主創新活動提供制度激勵#65380;法律保障和社會基礎，有效地配置創新資源;另一方面，也使得一些企業在創新活動中，遭遇到技術壟斷#65380;權利濫用等困境#65377;因此，正確認識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最大限度地發揮知識產權制度對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積極影響，而將其消極影響降到最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65377;

關鍵詞:知識產權;私權;自主創新;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07)06-0107-03

我國政府在第十一個五年規劃中提出:“要把增強自主創新能力作為科學技術發展的戰略起點和調整產業結構#65380;轉變增長方式的中心環節”，并要求“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健全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優化創新環境#65377;”而在自主創新的語義中，最核心的含義便是:企業通過自身的努力和探索產生技術突破，攻破技術難關，并在此基礎上依靠自身的能力推動創新的后續環節，完成技術的商品化，獲取商業利潤，達到預期目標的創新活動[1]#65377;筆者認為，要想通過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來優化企業的自主創新環境，首先就應該理清知識產權的基本權利屬性及其對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影響，從而趨利避害，將可能產生的消極影響減到最低，使知識產權制度真正成為企業自主創新的法律保障#65377;

一、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

(一)作為私權的知識產權

私權是與公權相對應的一個概念，是指私人(包括自然人#65380;法人和其他組織)享有的各種民事權利#65377;洛克的勞動財產理論認為:“(一個人)的身體所從事的勞動和他雙手所進行的工作，我們可以說，是正當地屬于他的，所以只要他使任何東西脫離自然所提供的和那個東西所處的狀態，他就已經摻進他的勞動，在這上面摻加他自己所有的某些東西，因而使他成為他的財產……從而排斥了其他人的共同權利#65377;”[1]簡而言之，由于勞動成果是屬于個人的，勞動本身又增加了價值，所以，勞動者應當享有勞動成果的財產權#65377;就創新性智力成果而言，它們顯然來自于特定人的智力勞動，因此只能屬于勞動者本身;同時，創新性成果的“創新性”，又充分表明它是在原有公共資源的基礎上增加了某種新價值#65377;因此，智力創造者對其創造出的創新性智力成果擁有不可辯駁的財產權#65377;

“知識產權為私權”是近代社會法律革命與制度變遷的結果#65377;知識產權制度的確立，完成了非物質財產的權利形態從特許之權到法定之權的制度變革，在制度層面上為私人提供了獲取財產的新方式[2]#65377;知識產權私權屬性的根本目的在于對權利主體以外的他人對其創造的知識利用(與利益相關)行為的禁止#65380;限制，保證知識產權權利人以技術許可協議#65380;版權許可合同等手段將專利#65380;商標以及版權作品的使用權轉讓給受讓方，以獲取使用費或版稅收入，通過利益機制鼓勵發明創造，激勵人們從事知識創新活動[3]#65377;

世界貿易組織《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以下簡稱TRIPs協定)在其序言中宣示“知識產權為私權”，并且不允許成員對協定的該條款作出保留，進一步強調了知識財產私有的法律性質#65377;

(二)作為一種特殊私權的知識產權

誠然，知識產權是一種私權，但筆者認為，在認識到知識產權私權屬性的同時，也應當看到知識產權是一種很特殊的私權#65377;

1.從理論層面分析，知識產權不同于所有權#65377;在傳統私法理論中，所有權被描繪成私人對所有物絕對支配與排他獨占的權利#65377;盡管法律出于公共利益和社會秩序的考慮，對所有權的行使作出了某些限制，但在這種“限制”的范圍內，所有權的時間效力#65380;地域效力#65380;權能效力卻是無限的#65377;而與羅馬法以至近代民法關于私人所有權無限制保護原則不同，知識產權制度在其建立之初，即是在保護創造者權利的基礎上尋求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某種平衡#65377;1709年的《安娜法令》在規定作者權利保護的同時，設定了一個“文學藝術公共領域”(the public domain for literature)，它來自三個方面的規定:(1)創作是新作品取得著作權的必備條件(以保護現存作品不被出版商收回);(2)對著作權保護有一定期限(以對抗出版商永久版權主張，保證作品在一定期限后為社會自由使用);(3)著作權人在印刷出版和出售方面享有有限的權利(即著作權窮竭)#65377;1787年美國憲法更是以根本法的形式規定了知識產權制度的三個原則:(1)“促進知識”(the Promotion of Learning)，即知識產權的立法目標旨在促進知識傳播;(2)“公共領域保留”(the Preservation of Public Domain)，即知識產權被限制在一定的時間和范圍之內;(3)“保護創造者”(the Protection of the Author)，即憲法賦予創造者對其知識財產以專有權利#65377;與以往的物質化財產不同，知識財產是一種“新財產”，即是“非物質化和受到限制的財產”#65377;這也就是說，知識產權是一種私的權利，但并不是絕對化的私權，從知識產權制度產生之初，該項權利就表現了有條件的獨占性#65380;有限制的排他性和有期限的時間性[4]#65377;

2.從當今國際實踐來看，知識產權也并非是一種“純粹”的私權，而是一種體現了公共政策目標的私權，或者說，是為了實現公共利益而創設的私權[5]#65377;以TRIPs協議為例，盡管在其序言中明確申明:各成員應“認識到各國的知識產權制度的基本公共政策目標，包括發展目標和技術目標”，“還應認識到最不發達國家成員在國內實施法律和法規方面特別需要最大的靈活性，以便它們能夠創造一個良好和可行的技術基礎”[6]#65377;但由于TRIPs協議從根本上仍然代表的是知識產權大國(主要是發達國家)及其知識產權所有者的利益，其所關注的焦點仍是知識產權私權利的保護問題，從而很難顧及到諸如生物多樣性問題#65380;公共健康問題#65380;傳統知識的保護等各國國內市民社會的利益訴求#65377;正是由于TRIPs協議明顯偏袒知識產權大國及其知識產權所有者的私權利，在其實施的過程中一再忽視對其序言中“基本公共政策目標”的兌現，使得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重視TRIPs協議生效以來所伴生的各種社會問題，在WTO體制之外掀起了一系列批判現有知識產權規則，積極尋求平衡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與各種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關系的國際造法活動[7]#65377;

二、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對我國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影響

(一)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對我國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積極影響

在人類社會已經邁入知識經濟時代的今天，技術#65380;知識或信息已經成為各國發展經濟的重要資源，任何一個國家的經濟社會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均依賴于科學技術的發展和應用#65377;而知識產權制度作為影響智力成果創造#65380;應用和流通的最為重要的制度之一，其制度體系和執行情況無疑也極大地影響著作為市場經濟主體——企業的生存和發展#65377;同時，自主創新能力是國家競爭力的核心，而各類企業作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活動主體，便首當其沖地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主力軍#65377;

具體說來，以保護知識財產這種私權為核心的知識產權制度，對我國企業自主創新能力有著極大的積極影響:

首先，知識產權制度能夠為企業的自主創新活動提供制度激勵和法律保障#65377;獨立研發是企業自主創新的基礎，也是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集中體現#65377;但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任何自主創新活動都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65377;創新者如果無法預期自己的創新性勞動成果能夠得到一定的制度保護，并且能在該制度的保障下收回成本，甚至實現贏利的話，那么創新者的勞動積極性必將受到極大地打擊#65377;反之，如果知識產權制度介入到企業的自主創新活動中，則能夠以賦予創新者對創新產品各種獨占性權利的方式(例如專利制度中的獨占許可#65380;排他許可等)，保證權利人一定時間內在市場上形成獨占，不僅能夠收回研發成本，甚至可能獲得比投入高數倍的市場回報，無疑將給予創新者極大的激勵#65377;可見，知識產權制度的這種激勵機制，使企業更加關注市場，更加關注自主創新，并且日益注重創新成果的產業化發展[8]#65377;同時，知識產權制度還與民法#65380;刑法#65380;反不正當競爭法等相關法律相結合，通過各種責任承擔機制對違反知識產權法的個人#65380;法人或其他經濟組織進行懲處，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保障創新者的合法權益#65380;懲處和威懾不法分子#65380;教育廣大群眾的作用#65377;

其次，知識產權制度能夠為企業的自主創新活動提供社會基礎#65377;知識產權制度通過許可的方式和內在的信息公開機制推廣#65380;傳播了新的知識和技術，從而為后續創新奠定了廣泛的社會基礎#65377;對后續創新者①而言，由于他人知識產權的存在，為了追求自己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后來者為避免侵權所帶來的法律風險和經濟損失，“被迫”在他人已有的創新性智力成果之上進行再創造，而這種再創造往往是對在先智力成果某種缺陷的克服，由此使社會中的智力創造活動成為一種持續的#65380;不斷有所突破的過程#65377;對在先取得知識產權的人而言，他人后續創新的可能形成了一種潛在的競爭壓力，其必然會為維持業已取得的市場優勢地位而繼續創新[9]#65377;

再次，知識產權制度還能夠起到有效配置創新資源的作用#65377;企業要進行自主創新，自然離不開人力#65380;物力#65380;財力等資源的支持#65377;任何一個國家在某一時期用于進行自主創新活動的資源都是十分有限的#65377;因此，如何最大限度地合理配置創新資源就變得十分重要，而知識產權制度就為此提供了重要條件#65377;以專利制度為例，它保護的只是專利申請人的專利權，并不妨礙后續創新者在一定條件下對該專利技術的二次利用，并且后續創新者還可以充分利用現有的專利文獻和專利信息，不僅能夠有效避免研發中的重復勞動，選擇正確的自主創新方向，也能夠在對該專利技術進行二次利用的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開發和創新，極大地節約了國家的自主創新資源#65377;

(二)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對我國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消極影響

正如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一樣，知識產權制度也不例外，其私權屬性對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也有許多消極影響#65377;

具體說來，一個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主要取決于企業的獨立研發能力#65377;而獨立研發能力的高低又受到諸如技術基礎#65380;財力狀況#65380;人力資源#65380;管理模式等多種因素的制約#65377;聯系到我國的實際國情，我們可以看到，由于我國目前的經濟#65380;技術水平還比較落后，以模仿創新①甚至簡單制造為經營之道的企業仍然不在少數#65377;大多數企業依然處于“有制造缺創造，有產權無知識”的發展水平，缺乏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和自主品牌，“一億條牛仔褲才換回一架波音飛機”就是典型一例#65377;有鑒于目前我國大多數企業的自主研發能力十分有限#65380;仍然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依靠模仿創新，而知識產權私權屬性對自主創新的影響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否意味著會對后續創新者的自主創新有一定的消極影響和阻礙作用呢?

筆者認為，不同的企業對知識產權保護有著不同的需求，對于那些在經濟#65380;技術上處于領先地位的企業而言，作為在先創新者，它們對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有著強烈的需求;而對于那些經濟#65380;技術條件相對落后的企業來說，作為后續創新者，它們一方面強烈呼吁應該充分考慮到發展中國家實施高標準知識產權規則在自主創新過程中所遇到的實際困難，抱怨在先創新者利用知識產權所產生的技術壟斷來阻止潛在的競爭者進入相關市場，或利用知識產權限制競爭者的二次創新活動;同時，也希望自己的創新成果能夠得到知識產權制度的有效保護#65377;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了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可能會給社會經濟的發展帶來某些消極影響，當今世界大部分的知識產權國際公約和各國國內法都不同程度地規定了對知識產權的權利限制制度，例如，著作權法中的合理使用制度#65380;法定許可制度;專利權法中的強制許可制度#65380;禁止壟斷制度;商標法中的非商業性使用制度等，均從不同的方面對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進行了限制，以保證社會公眾對知識產品的合理使用，從而達到知識產品權利人的私權利與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平衡#65377;

在這里需要特別強調的是，近年來許多人指責我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太高”，不利于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并經常提到美國20世紀30年代#65380;日本20世紀60年代與我國目前經濟發展水平相似，而實際上它們當時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比我們現在低很多，要求將我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降低到所謂的合理水平#65377;這種觀點看似言之鑿鑿，但回顧歷史，我們便發現，20世紀70年代之前，國際經濟一體化的進程基本沒有開始#65377;我們如果在今天堅持按照我們認為合理的水平保護知識產權，而不愿考慮經濟一體化的要求以及相應國際公約的要求，那么從一國的小范圍來看，這種堅持可能是合理的，而從國際競爭的大環境中看，其唯一的結果只可能是我們在競爭中被淘汰出局#65377;

因此，要想提高我國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一方面，絕對不能寄希望于降低目前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相反，作為一個大國，作為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之一，我國更應該嚴格履行TRIPs協議下的相關義務，為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創造更好的制度環境;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看到，由于受到歷史和現實諸多因素的制約，我國絕大多數企業還需要為自主創新進行必要的經濟和技術上的積累，需要一個學習和模仿的過程，因而在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構建和相關政策的制定和執行上，也應該兼顧原則性和靈活性，比如適度擴大“合理使用”的范圍，在《專利法》中補充規定半導體技術的強制許可實施問題等#65377;

三、結語

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是知識產權最為本質的特征，其私權性質一方面為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提供了有效的制度激勵和法律保障，為創新活動的傳承奠定了良好的社會基礎，保證了在資源稀缺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合理配置創新資源;另一方面，也使得我國的許多企業在自主創新的活動中，無法避免地遭遇到技術壟斷#65380;權力濫用等困境，不得不為引進相關技術支付巨額許可使用費用甚至被迫終止自主研發#65377;可見，知識產權制度絕非完美，但是只要利大于弊，或通過“趨利避害”可使最終結果利大于弊，就不應否定它#65377;

總而言之，知識產權制度在我國創新型社會的構建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要想提高我國的自主創新能力，應該在充分考慮到我國企業的特殊需求的基礎上，不斷完善對知識產權和相關制度的構建，最大限度地發揮知識產權制度對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積極影響，而將其可能帶來的消極影響降到最低#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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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