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七樓的辦公室里臨窗遠眺,遠遠近近的大小山巒毛毛糙糙,連自虎山左側昔日那兩個兒時被戲稱為“雙乳”的圓潤山包,現在也是凸凸凹凹,像臉上長的青春痘,不復有記憶中的光滑細膩。也難怪,十多二十年過去了,周圍的山比以前更顯郁郁蔥蔥。
群山包圍下的縣城大了,一直延伸至半山腰,與綠樹爭奪著地盤。房子周圍的樹比別處的愈顯高大,示威似的。
還有就是山腳下那一條河。
河總是一方風水的象征。
聽母親說,有一年的端午,她去河邊洗糯米粽葉,洗著洗著,面前的河水神話似的翻滾起來,一尾尾的魚兒洶涌而至。母親驚呆了。半晌,才拿起控米的家什,挽起褲腿,抖抖索索去撮。足足撮了一桶,全家連吃幾頓,沒吃完,只有做成油炸魚。
一個傳奇般的,令人饞涎欲滴的真實故事,姐姐如今想起當年那幾尾魚,仍是一副饞得不行的神情。
二十多年前,在河邊圍了塊坡地,關了成千上萬只雞,雞場對岸有塊坦滑的大石,石頭周圍河水很深,是天然跳臺。跳臺上經常有一幫半大小伙練習跳水,在石頭上比劃幾下,跳起來,炮彈似的落入水中,河面上漂著朵花褲衩做的“蓮花”,石頭上一陣哄笑,嘻!哈哈!看!
水里那個,一只手捂著下身,單手劃水,氣急敗壞撈起褲衩,穿上,順勢把幾個笑倒在石頭邊上的同伴拽住腳扯入水中,戰局越來越大,最后,河里跟開了鍋似的。
對岸呢,雞們撲騰跳躍,兩邊相映成趣,一塊兒熱鬧。
晴朗的夏日,河邊綠樹如綠云。河里,透過那一大塊綠色透澈的軟玉,可以看見靈動的魚和蝦子,還有石罅里憨憨傻傻的螃蟹,這可樂壞了我們這幫小屁孩。找來撮箕,挽起褲腿,或者干脆光溜著小屁蛋子,和魚們、蝦們玩起了捉迷藏。水渾了,魚蝦們驚慌失措之后,只好在撮箕中蹦著高。和風經葦葉、柳枝和麻櫟樹那毛毛蟲似的花,淌到我們額上,濺成的浪花如碎鉆般晶瑩。累了、倦了,找個水淺的地方,枕著塊鵝卵石,在陽光下懶懶地曬著肚皮,看著水波如綢緞般從肚皮上滑過,不知不覺昏昏睡去。
起風了,風從遠處過來,麥子們折腰又抬頭,一浪接一浪地,也從遠處過來,蜻蜓在陽光里展著透明的羽翼,若有若無。藍天之下,水波之上,無知的少年仍沉沉酣睡。多少年之后,他們大都將背上行囊順河北上,遠遠地告別,告別這條河。到“暮靄沉沉楚天閣”之處,在“夢里不知身是客”之時,可曾又聽到水聲?
飛絮流云般的過去。有的人,還在替他們守著回憶。
兩岸青山,一帶綠水,北端依稀遠在云端之上,南端也在海天一隅,長長的河和歲月,究竟有誰還記得?有誰還會想起?
河灘上的星夜,夢里的螢火蟲,蒙朧的理想,激揚的青春,身邊的她,美好的未來,莽撞的少年闖蕩世界,是否飛雪換黑發?鬢角染白霜?
如果河是線,那么你承認是風箏吧。線還在,但風箏呵,你可曾同頭張望?
(本欄責編 高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