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浪費在哪兒才好

人生苦短， 每一天過去， 我們都離天堂——或者地獄——更近了一些。在人間的時間， 便是我們的生命，這樣轉瞬即逝的時光， 是多么奢侈的東西啊! 把它用在哪兒才好? 浪費到哪兒才算值得?

有句話說得好: 生命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既然每一分秒我們都在浪費生命， 那么干嘛不浪費在美妙事物上?比如旅行， 比如閱讀。

比如， 聽一段美妙的音樂， 吸一支醇厚的雪茄。

春節的假期里， 見到了旅居德國多年的老朋友S。大概知道我這些年常去歐洲， 所以她并沒有多講歐洲的事情， 倒是把她回國前的古巴之旅，向我“炫耀”了一番。她當然是為著她的偶像切·格瓦拉去的古巴， 她的這次南美之行甚至深入到了埃斯特臘山區——切·格瓦拉和卡斯特羅一起打游擊的地方。但是最打動我的， 不是關于格瓦拉的事情， 坦率地講我不是一個“格迷”， 我對政治和戰爭都不感興趣。最打動我的， 是宋楠從古巴帶來的禮物——四支長7英寸、環徑47的科伊巴雪茄——雪茄中的罕見極品啊!

晚上回到家里， 在CD機里放上古巴國寶級女伶奧瑪拉的大碟《愛之花》，BOSE揚聲器里傳出74歲的老奧瑪拉的醇厚聲音， 娓娓訴說著她經年累月體驗到的愛， 潸然動人。

凈手， 切口， 用長火柴燃上一支粗粗長長的科伊巴雪茄。輕煙迷離，身心放松。科伊巴口味濃郁醇厚， 一如奧瑪拉的歌聲， 絕無僅有， 無可替代。

名貴的科伊巴(COHI BA)雪茄并不是什么百年老品牌， 它的歷史還不足40年。之所以被英國的《雪茄鑒賞手冊》定為罕見極品， 不僅因為它始終堅持“精選再精選”， 在古巴最適于煙草生長的布埃爾塔阿瓦霍地區的10個頂級煙草園里， 每年挑出5個最好的園子， 種植茄衣、茄套、淺葉、干葉和淡葉， 然后用獨特的三段式發酵——這在各種哈瓦那雪茄中是獨一無二的；而且， 更重要的是， 這種雪茄最初的三種規格， 在很長一段時間僅供卡斯特羅官方和外交之用， 并不在市面上出售。

直到上世紀80年代， 傳奇的科伊巴才開始“放下身價”， 逐漸減少對本國政府和歐洲王室的供應份額， 并在1989年又推出三種規格的新品雪茄——其中就包括宋楠帶來的ESPENDI DO型雪茄。后來， 為紀念哥倫布(他最早把雪茄傳入了歐洲) 在古巴發現雪茄500周年， 科伊巴又推出了5種規格的雪茄——迄今為止，產自古巴的這11種規格的科伊巴雪茄， 全部都是罕見極品! 遺憾的是，目前在世界上還很少能買到正宗的科伊巴， 美國市面上的科伊巴都是多米尼加產的——精明的多米尼加商人利用了美國與古巴的對立，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在美國注冊了科伊巴品牌。但是， 冒牌的總是冒牌的， 美國人再自以為是， 地道的雪茄客也不在美國買科伊巴。雪茄客不問政治， 雪茄客只要享受人生。

生命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吸一口科伊巴， 香醇的氣息在喉間打轉， 輕煙吐出， 你會覺得離天堂近了， 越來越近了……

我要去印度

現在我也記不清了， 到底是我先萌生了去印度的念頭才去書店找書(我有旅行之前先狂看相關文字的毛病)， 還是我中了奈保爾蠱惑才渴望去印度的。但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奈保爾的“印度三部曲”是在致遠書店買的。

那是在夏天， 天還很熱， 我挑了一摞書抱在懷里， 小劉怕我累， 就把我手里的那些書先放到收銀臺上。然后他發現， 奈保爾的“印度三部曲”我只拿了兩本——《幽暗國度: 記憶與現實交錯的印度之旅》和《印度: 百萬叛變的今天》， 而當時險些被我漏掉的《印度: 受傷的文明》， 后來證明恰恰是這三部曲里我最愛的一部。記得那一天照例買了最新的《萬象》， 其他還買了什么書就記不清了。之后， 像每一次去致遠一樣， 到對面的珍尼咖啡喝了一杯， 順便翻翻剛剛買來的新書。

在奈保爾之前， 關于印度的文學作品， 我大概讀過福斯特的《印度之行》， 還有毛姆的《刀鋒》， 后者只是部分章節寫到了印度。但是我想那都是小說， 而且所述的故事離眼下相去太遠; 而三聯書店出版的這套奈保爾的“印度三部曲”， 是以“游記”的身份出現的， 分別寫于1964、1977和1990年， 與當下非常接近， 可信性應該更強。

后來我發現， 奈保爾的“ 印度三部曲”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游記。在這些文字里看不到印度那些著名景點的描寫， 也沒有慣常所見的抒情——這樣我非常喜歡。除了深入民間的細膩體察， 更多的是一個受英國教育的印度裔學者的深刻思想——既有西方的視角， 又有神秘印度的骨血; 既入木三分， 又愛恨交加。這三本書我讀得很慢——快了我怕跟不上奈保爾的思考。

奈保爾的理性和冷靜， 我也喜歡得很。他的文字干凈， 思想銳利得像刀子。他的“刀”下對印度的剖析， 從沒有因為身上流著印度人的血而變得感情用事; 當然， 他也不會像一個真正的“外人”( 絕大多數西人) 那樣對印度的神秘充滿好奇和獵奇之心。關于印度， 他告訴我們:“ 印度， 印度教的印度， 是永恒的: 征服和褻瀆不過是歷史中的幾個瞬間。”“印度教徒說， 世界是一個幻象。我們常把‘ 絕望’二字掛在嘴邊， 但真正的絕望隱藏在內心深處， 只能意會， 不可以言傳。”他說:“政治不請自到， 而且以惟一的方式， 偷偷摸摸地， 混著儀式與宗教而來。”“甘地把印度帶出一種‘黑暗年代’(Kal Yug)；而他的成功則又不可避免地將印度推入另一個黑暗年代。”他還說:“印度似乎總是這樣: 奇跡、歷史、智識之死以及靈性， 消解著創作了它們的文明， 印度吞噬著自身。”

2001年10月11日， 瑞典文學院將該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出生于特立尼達的英籍印度裔作家V·S·奈保爾。瑞典文學院稱:“其著作將極具洞察力的敘述與不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為一體， 是驅策我們從扭曲的歷史中探尋真實的動力。”

J·M·庫切認為:“ 奈保爾是一位英語散文大師。”——我非常非常贊同。奈保爾的小說我只讀過一部《河灣》， 我個人感覺他的小說略遜于散文。據說諾貝爾先生在關于文學獎的遺囑中曾強調要有“理想化傾向”， 依我看， 無論小說還是散文， 奈保爾的文字都符合諾貝爾的“理想化”要求。

據說， 歐美評論界認為奈保爾是位難以相處的人。他曾經說福斯特“完全的錯誤， 完全的虛偽， 全都是垃圾。”說狄更斯“ 死于拙劣的自我模仿。”說毛姆“已經隨風而逝了， 就像揚起的塵土， 帝國的塵土。”人們說采訪奈保爾需要冒些風險， 因為在訪談中他時常會說， 你這問題一點創意都沒有， 我們就談到這里吧， 然后拂袖離開。這樣的做派， 我也喜歡呢。

來世的廷巴克圖

那是在布列塔尼海邊一個小鎮上， 在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咖啡館里， 我驟然聽到了孩提時常幻聽到的旋律——那音樂不是響在耳朵里， 小時候， 在正午陽光的爆曬下， 那旋律總是從沙土上氤氳著冒起來， 一直飄到我心里。

那個下午， 坐在小店外邊陽傘下的咖啡座里， 有海風徐徐吹來。我端起一杯ESSPRESO遞到嘴邊， 忽然怔住了， 從小店的喇叭里傳出來陣陣熟悉的旋律——那不是POP不是Jazz不是Soul不是Blues，是一種來自太陽下面沙土之上的干燥而明快的旋律，還有古老簡樸的打擊樂。店主告訴我，那是他剛剛從巴黎買回來的一張新專集《TAI KI NG TI MBUKTU》——說說廷巴克圖。我的心險些跳了出來。我不明白， 我孩提時在正午陽光下的幻聽，為什么如今真的來到了現實中!

像著了魔一樣， 我在那間咖啡館里一遍一遍地聽著——兩把吉他， 黑人Ali和白人Ry ， 彈奏著來自非洲酷熱的陽光下的旋律。透過那沒有欲望的歌吟， 還有明快甘洌的鼓點兒， 我的心被西非的土提琴撩撥得熱呼呼的……我好像看見了漫漫的沙漠上蒸騰著恍惚的氤氳， 而懶散的非洲土著人， 就像我小時候在太陽下看到的那些頑強的螞蟻， 生生不息。

陣陣海風吹過來， 吹不散音樂里干燥的力度。

我費了很多的口舌， 最終從店主手里近乎掠奪地買下了那張CD。

還是說說廷巴克圖吧， 說說Ali用他的吉他和吟唱訴說著的故事……

廷巴克圖是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非洲古城， 位于馬里國的深處， 尼日爾河在這里進入沙漠。在馬里北部的沙漠上， 據說把生雞蛋放在太陽下的沙土上曬一會兒— —就熟透了。

Ali用音樂“ 訴說”的廷巴克圖是土著人自己的非洲， 潛藏于旋律、人聲和樂器背后的那份精神， 是100%的非洲精神——最最貼近泥土的精神。即便你不懂他們的語言， 依然可以聽到一望無際的沙漠， 還有田園和村落， 黃色的、甘洌的、懶散的，大片大片淳樸的非洲的土地……

聽說， Ali憑藉《TAL， KI NGTI MBUKTU》獲得了格萊美大獎后， 依然忙著田野的農活， 奔走于農田、村莊和原始的錄音室間。他的音樂從來沒有與泥土疏離， 就像根永遠深深地扎在大地里一樣。他甚至拒絕了去歐美的巡回演出， 依然把彈唱之外的精力都用在農田的耕作和灌溉上。他明白， 他彈奏和演唱的都是族人傳下來的精神和旋律。所以， 在《TALKI NGTI MBUKTU》里你聽不到美國黑人音樂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哀怨— —離鄉背井的憂傷。在Ali的音樂里，無論是吉他還是人聲， 傳誦出來的只有甘洌的土地的芬芳， 只有歡快的生生不息的精神。

每當我聽著《TALKI NG TI MBUKTU》， 心里就生出暖融融的鄉情——我總是覺得， 我的來世一定會去非洲。投胎做個Ali那樣的歌者。假如我能夠選擇的話。

此生偏向萬里行

讀馬蒂斯的《畫家筆記》， 有句話印象十分深刻。馬蒂斯說， 一個有很多旅行經驗的人， 他的胸懷和想象力， 一定比整日待在家中的人更廣闊。此話說的也許有點絕對， 但不無道理。我們中國人的“井底之蛙”之說， 其實正是對馬蒂斯上述說法的一個反證。

中國自古就有“ 修身三要”的說法， 即: 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 交四方友。這三條， 一直是我的人生的追求，也是我心中幸福生活的最高境界。

讀今人譯唐代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之后， 才知道是印度人最早把中國稱為“支那”， 與拉丁文為CI NA， 英文為CHI NA， 法文為CHI NE都是一回事， 其實并非對中國的輕蔑之稱。當時印度人說“ 支那”， 意思就是“ 秦”——而且此“ 秦”非秦始皇一統天下之“秦”， 是春秋戰國時諸侯國的“秦”。公元前316年， 秦將司馬錯平蜀， 蜀地從此并入秦國。春秋戰國時蜀人與緬甸、印度來往密切， 蜀人成了“秦”這一國號在西南的傳播者。

倒是古時中國人對“ 印度”國名的翻譯， 頗有不敬。比如， 漢朝人最早把印度譯為“ 身毒”， 就很有點“ 妖魔化”的意思。

后來， 隨著印度的佛教傳入中國，“身毒”又變成了“ 天竺”(多么美麗的稱呼) 。

史書關于佛教傳入中國的最早記錄， 據說是公元前2年(漢衷帝元壽元年) 。但是， 更詳細確切的記載是——公元56年， 漢明帝派大臣蔡愔、秦景等12人， 帶了黃色的和白色的上等絲綢， 到天竺國去取經求佛；公元67年(漢永平十年)， 也就是漢明帝派人去天竺國取經的11年后， 兩位天竺高僧用白馬馱著佛經、佛像來到了洛陽。漢明帝下令在洛陽為兩高僧修建廟宇， 為褒揚白馬馱經立功， 將廟宇取名為白馬寺。

此后，“寺”在中國成了廟宇的泛稱。白馬寺也被信徒們尊為“祖庭”和“釋源”。

在我看來， 玄奘可謂中國旅行家的先行代表。當然， 他還是一位偉大的宗教學家、思想家、語言學家和探險家。在一千多年前， 在我們如今看來交通、生活極不便利的情況下， 玄奘便起程西行， 由北印度進入中印度， 再沿東印度海岸到達南印度， 又經西印度返回中印度， 足跡所及當時的百多個國家， 回國后完成《大唐西域記》， 詳細描述了途徑各國的歷史、地理、政治、語言， 以及鮮活生動的民俗。此書千余年來， 一直惠及后人。

讀過《大唐西域記》，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是我們發現了世界， 還是世界發現了我們? 玄奘當年若是只留在中原， 不行及西域、游學四方， 后人肯定看不到《大唐域記》， 也就無從知曉印度和中亞諸國的風土人情了。但是在玄奘西行之前， 那里的一切早已存在!

有人不明白， 我為什么那么喜歡旅行， 為什么放著身邊的事物不寫，卻那么喜歡描述和記載異域的所見所聞所想。我只能告訴他: 世界遠比你我想象的更加遼闊和豐饒， 更加多姿多彩， 更加美好。我們未知的事物，也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三生有幸， 我已經讀過了千卷書， 走過了萬里路， 結交了八方友。在我的有生之年， 我還要繼續地讀下去， 走下去——生命不息， 閱讀和行旅不止。這是我的信念， 也是我的追求。

本欄責任編輯: 孔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