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女人說，那件事情辦妥了?

男人說，這還用說。

女人說，回鄉什么時候動身?

男人說，想什么時候動身就什么時候動身，反正早晚得有那么一次。

女人說，那就把日子擇在今日吧?

男人說，也好，就擇在今日吧!

女人說的那件事便是男人回鄉找村里的瞎子老六。

三十余年前，男人還是一個男孩。一個高高大大的剛剛離開校門的男孩。離開校門的男孩回鄉應該是大有作為的，沒想到，惆悵和苦悶像烏云般籠罩在男孩的心里腦里。男孩不想過父輩們那種生活，男孩的一顆心總是撲撲騰騰地想著往外飛。遺憾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男孩當時的處境卻很無奈。就這樣，男孩一片迷茫一片悵然地來到了瞎子老六的面前。那天，老柳樹下席地而坐，膝前攤著一塊紅布的瞎子老六，歪頭側腦地似正傾聽著什么，當曉得了男孩的小小心意后，吊在那里的腦袋先是一個驚詫，接著伸著雞爪般的手指，問男孩的姓名?問男孩的生辰?嘴里金木水火土地念了一遍，然后，毫不遲疑地叮囑男孩往東南走，說男孩時下的運勢在東南，說男孩日后只要沖著這個方位發展，不說是猛虎歸林，至少也是孔雀一樣展翅高飛……

男孩聽了剛開始還搖頭，后來就不得不相信了。

男孩在來日果真踏上了村路。

爬過一座高山。

走過一片草地。

涉過一條大河。

就在希望在自己的胸腔里一點點化為灰燼的時候，在一面雜草葳蕤的坡墚上，男孩那日還真碰到了一伙栽桿架線的人。男孩后來才清楚：自己的人生和事業就是從此開始的!那伙人栽好一根桿，又架好幾條線，三番五次地沖著扯橫桿上的一條麻繩時，一伙人眼睜睜地看到，一個一身風塵的小男孩，猴子般爬上去將那麻繩一眨眼解下來了。一點也沒用腳扣，更沒用保險帶，那天，將一雙布鞋蛤蟆般甩下的男孩，爬桿前僅沖手心里唾了幾口唾沫……

男孩的舉動正好讓工地上的一位領導碰上了。

不再讓男孩回家，那領導當場把男孩留下來了。

三十余年過去了。

如今，已經成為一位男人一位人物的男孩，在這座群山環抱的城市里，似乎一眨眼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了!成了名人的男人眼下又走在了人生事業的十字路口，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男人，此時自然又想到了曾經啟蒙了自己人生的瞎子老六……

男人真的回鄉了。

瞎子老六依然在村東頭的那棵老柳樹下席地而坐，席地而坐的瞎子老六，除了面前依然攤著一塊臟乎乎的紅布，膝頭前還放著一條竹竿。瞎子老六的頭發已經全白了，不是城里人那種銀光閃亮的白，亂糙糙的，如秋風里掛在樹枝上的一蓬枯草……

往東南走!

男人絕對沒想到，詢問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天，瞎子老六伸著雞爪般的手指一陣掐算后，甩給他的依舊是三十余年前的一句話……

往、往、往、往……東南走?!

男人嘴里喃喃著。

男人驀然觳觫了

匆匆扔下一張鈔票，那日，一片觳觫著的男人，是懷著逃離般的心情悄然離開瞎子老六的，似乎害怕兜頭抽一竹竿，也許害怕劈臉甩一耳光，男人剛一起身就大步小步地奔跑起來……

男人奔逃著還聽到了瞎子老六在罵著關于自己的一句話，那是慨嘆他一生都沒有一次孔雀東南飛的話……

故鄉之行，男人很快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男人是在事成之后才將這些告訴了女人。

男人沒想到，女人知道了他的這些后，不僅沒有一點責怪，而且夸贊男人長本事了，說男人一次比一次變得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