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秦 嶺

一只只麻雀是銹蝕的鐵釘

釘在秦嶺的天空 把枯葉抵押給風

把道路抵押給松鼠或野狐

如果是河流 無須掩飾內心的激動

如果是歷史 每一塊巖石都是證明

今夜的月亮 像我吃剩的半塊餅

今夜 我要把一束秦嶺的紅楓

插在秋天的花瓶

草 垛

所剩無幾的草垛 瘦削的

站在冬天 空曠的田野被幾棵榆樹占領

麻雀像殘葉一樣不肯降落

寒風中 表達著自己的聲音

野兔和松鼠有時踩過枯燥和單調

鉆入遠處的草窠 空洞 牢固

泥土下面寄住著去年的種子

一種等待 捂熱了大地清冷的掌心

躺在草垛旁的殘缺鏵犁

用回憶擦拭上面的晨光或夕陽

我看著草垛 內心的石頭

一直懸浮著 無處著落

檐下的紅椒串

攪得我一夜未眠的紅椒串 就在檐下

它的味道迷離 它的一襲紅袍掩蓋了

空虛 蒼白 它透過窗戶把我壓住

使我無法離開土炕 讓我一生無眠

因為我的體內 是燃燒的椒串

不會因為燃燒而化為灰燼

門前走過的秋天 已經走遠

把一個深不可測的花瓶埋在泥土之下

抑制住舊事物的腐爛 以及凋零之后的

狼藉 只有檐下的紅椒串

攪得我一夜未眠 心靈被糾纏太久

已經走入冬天 并且越走越深

給我骨頭的人

送給我骨頭的人已經長眠于大地

他強健的四肢夭折時落葉向秋天堆積

我像一只麻雀落在他身邊時

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蓋嚴了他的軀體

在秋天之外 來不及觸摸的手

本應該在山坡或冰冷的犁鏵

觸摸到玉米高粱以及鋼鐵上的火焰

本應該享受一世的溫暖

陽光已經密封在松木中 冰雪開始融化

道路從黑暗中伸進春天

它們讓我把懷念種子一樣種下

送給我骨頭的人能感受到我的拔節

敘述一株高粱

真正形成對一株高粱敘述之前

人們為它失眠 興奮 嘆息

可以想像無數種過程 如一柄犁擁抱泥土

沒有理由可以說服自己 大風彈出一只鳥

大風讓一池水不再溫順 大風把雨水和黑暗

堆積在門前 痛苦很近 也很遙遠

現在春天在露珠里蠕動

現在有一種飄忽的聲音 活著

現在有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

踏著已經腐爛的落葉敲早晨的門

初冬的村莊

現在是初冬 幾片雪花開始在村莊的瓦檐上

探路 一溜細碎的腳步

把一顆蒙塵的心從夢中踩醒

墻上的鐮刀和墻角的犁

村莊兩只打理季節的手

教導人們學會勞動

鮮紅的辣椒點綴家家門窗

石階上歡聲和笑語挽著手

將幸福送遠

初冬的村莊 安靜的如同一口深潭

道路是一股活水 流淌在它的身體里

風 景

這是與高粱 草帽 鐮刀和瓦罐

毫無關系的風景 我看見山坡上的幾只羊

揚起頭高出了落日 把云朵壓得很低

而我在這片風景中發現了麻雀

看見枝椏間的身體 隱藏著

最后的歌唱 它們像枝頭上堅守的

最后幾片葉子 陷入懸而未決的節拍

我知道季節的迷失會引來一些靈感

塵土已經滑下了身體 一只鳥巢在風中

維持著一個漂泊四海的家

心靈被糾纏太久 因而面對面前的風景

我準備好了飄落 準備好了把音符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