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場化的改革取向,使得追求個人成功成為青年人的人生理想,他們心中的英雄是比爾·蓋茨;但是,如果依此就武斷地認定這代年輕人只是一群經濟動物,那就完全錯了,因為曾鼓舞和激勵他們父輩成長的榜樣保爾·柯察金,在他們心中是與比爾·蓋茨并肩而立的——
如果將30歲到18歲的人視作青年的話,現在這批年輕人恰好是出生于中國改革開放以后的一個群體。
從“80年代新一輩”到第五代的“新新人類”,雖然只有不到30年的時間,但不同時期的青年理想之間卻有著相當大的差異。顯然,這種差異與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大背景是相吻合的。
兩次人生意義的討論
改革開放后,媒體上關于人生意義的大討論有過兩次,分別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由于時代的不同,討論的主題也有了明顯的分野。
《中國青年》1980年5月號,刊登了一封潘曉的來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在這封信中,潘曉歷數了自己受到的教育與現實相差太遠所帶來的困惑,理想從建立到幻滅的過程。作者在信的最后寫到:我體會到這樣一個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還是創造,都是主觀為自我,客觀為別人……
這封信引起了長達半年多的討論,《中國青年》連續8期編發了一百多位讀者關于潘曉討論的稿件,編輯部共收到來信來稿6萬多封。
“潘曉”之一的黃曉菊說:“我想,那場討論的真正價值或許不在于它得出了什么結論,找到了什么答案,更主要的在于它第一次打破了長期的思想禁錮,引發了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對自我存在的重新認識,對自身價值的深沉思考,對個人與他人、自己與社會的關系重新審度。”
不過,當時青年人的人生理想,依然沒有脫離宏觀、闊大的特征。
1981年3月,中國女排奪得世界冠軍后,北京大學學生喊出了 “團結起來,振興中華”的口號,成為“80年代新一輩”的共同理想。
到了80年代中后期,隨著經濟改革的全面推進,經商、下海成為一種社會潮流,這時,青年人的茫然又開始顯現。1986年5月9日,崔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以一曲《一無所有》唱出了一代人心中的失落與悲涼,憧憬與焦慮,希冀找回生命存在的全部真實。
由此,又引發了90年代第二次人生意義的討論。
1992年1月,上海一位化名“梅曉”的大學生寫信給上海《青年報》,就“我該怎樣選擇生活”提出一系列非常實在的有關“形而下”的人生問題。在這封信里, 作者坦然地表達了當代青年自我選擇生活的新困惑:現代人注定要捧著靈魂生活,既不愿把它交給天使,因為這太吃虧;也不愿把它交給撒旦,因為這太卑鄙。有沒有既不吃虧又不卑鄙,既完善人格又不碰得頭破血流,既有價值又不失感官生活快樂的道路可走?
《青年報》就此發起一場新的有關人生觀問題的大討論。雖然這場討論的影響波及面不如10年前的那場人生觀討論,但它揭示的哲學命題——“人怎樣活得更好”,則標志著20世紀90年代青年人生價值觀的新發展。
第五代的新追求
有人將70年代中后期出生與80年代生人劃歸為第五代,他們在90年代中后期開始進入青春期,頭上頂著“新新人類”的標記。
他們成長的環境與前三代人完全不同。無論是出生在40年代“迎接解放的一代”, 還是出生在50年代的“紅衛兵”一代以及出生在60年代到70年代前半期的“改革開放初期成長的一代”,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從小就受到系統的“革命英雄主義”教育。他們為革命學習,為革命鍛煉身體,連課間做個眼保健操,都離不開“革命”;國家、集體永遠高于一切,個體只有服從、奉獻的義務。這一特定的教育背景,給他們這代人打下了理想主義的烙印。富有激情是辨識他們的密碼。
而第五代青年,則在市場經濟中長大。他們自懂事起,就明白這是一個一切都要靠自己奮斗的社會。有這么一個帶有調侃性的段子:苦讀十二載,碰上擴招了;上大學時,輪到自費了;想找工作時,進人才市場了;有了單位時,不福利分房了……
這就是第五代。他們確實獲得了更多的自由,但也要承擔更多的風險。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們的價值觀必然發生相應的變化。

上海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楊雄研究員在《第五代青年價值觀變化趨勢和預測》一文中是這樣描述第五代的:從宏觀上來說,他們不喜歡憂國憂民,沒有統一的豪言壯語,沒有標語口號,不再追求螺絲釘的價值,沒有父輩那么強烈的進入社會主流的欲望,但卻緊追時尚潮流,頂著各自喜好的發型,穿著五花八門的服飾,在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中而引人注目。
2004年底,《父母必讀》雜志與北京新生代市場監測機構,對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成都、武漢、西安、沈陽等8個城市出生于1978年到1981年之間的青年進行了一項大規模的調查,結果顯示:無論是事業追求還是個人風格,青年們都不甘平庸:有83.7%的人“希望能達到所從事職業的頂峰”;64.9%的人“希望被視為一個領導者”;82.7%的人“希望自己成為有獨特風格的人”;12.5%的人表示“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
2004年2月2日,少女作家春樹成了美國《時代》周刊亞洲版的封面人物。春樹、韓寒、曾經的黑客滿舟、搖滾樂手李揚等被《時代》認為是中國“80后”的代表。而春樹說:“我代表不了什么,也不想代表什么。”韓寒則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強加給自己的,“被貼標簽是我最痛恨的事”。能被看作是一代人的代表,似乎應當是值得驕傲的事情,但“80后”們卻拒絕成為代表的榮耀,而這正是他們富有個性的一點。
青年的世俗化
《中國青年報》有篇報道,對比了20多年間大學生擇業的變化情況,歸結為“老三到”和“新三到”的區別: 20多年前,到基層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是一代大學畢業生的理想選擇。現在,到國外去,到外資或中外合資企業去,到掙錢多的地方去,成了一些大學生的主流選擇。
河北大學李維意教授分析說:“從高考的競爭到專業的選擇,從為學費發愁到為求職焦慮,大學生開始直面事關自身前途命運的各種現實問題。” 具體反映在回答“你的理想和追求是什么”的問題時,64.5%的人選擇了“事業成功,生活滿意”,10.6%的人選擇了“家庭生活幸福”,1.9%的人認為是“個人的名利”。此外,還有14.7%的人回答“人格的完善”,1%的人說要“為共產主義而奮斗”。多數學生重功利、講實惠的人生價值取向突出,注重物質利益和短期的回報,不再像老一輩一樣追求“遠大理想和精神價值”。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副研究員沈杰分析:80年代生人成長之時,正是社會開始全面世俗化的時期。根據國際社會現代化的歷史經驗,世俗化代表了現代化起飛階段文化變遷的最主要特征。世俗化對現代化的積極效應主要表現在:它促進了社會價值觀對于現世生活層面的強烈關懷,喚起了不同社會群體對于自身物質利益的合理追求,激發了社會成員實現自我潛能與價值的成就動機。它促進了公民意識的生長和個性解放,它確立的個體本位觀念在肯定個體自主權利的基礎上,以統一的理性對社會關系作出規范,成為獨立的法人地位、契約關系等市場經濟基礎得以形成的社會前提;凡此種種,世俗化為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國家法制、社會參與等方面的現代化發展趨勢進行了心理上的準備并提供了行動上的動力。
世俗化邏輯上要求人們在一切社會生活領域全面地理性化。由于個性的解放和主體性的張揚,人們的自我意識、實用觀念和利益動機日益獲得了合法性并表現出進一步強化的趨勢,從而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出現了這樣的變化:從過去僅強調集體到現在開始強調個人,從過去僅重視理想到現在開始重視現實,從過去僅注重義務到現在開始注重權利。可以說,這種變化典型地表現出了理性化的特征。
務實的人生理想
作為青年人中的一個群體,當今大學生的理想也更加趨于務實。首先,大多數學生肯定集體取向的價值觀念,與此同時,個體取向的價值觀念呈現一定程度的增強態勢。其次,對于奉獻與索取之間的關系問題,絕大多數青年表現出了一種希望在奉獻與索取之間尋求兼顧的傾向。第三,在處理自我與他人之間的關系上,當今青年價值觀念中一個明顯的趨勢就是強調合理的自我利益。然而,絕大多數青年并不認同“損人利己”,而“先人后己”則得到不少青年的肯定。
電視劇《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播出后,《北京青年報》推出了“保爾與蓋茨:誰是英雄”的討論,引起社會的普遍關注。
1989年,《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被共青團中央選為十本“人生的路標”暢銷書之首,1999年又被多家媒體評為“感動共和國的五十本書”之首。書中主人公保爾·柯察金影響了新中國幾代年輕人。
微軟締造者比爾·蓋茨則是當今成功人士的代表。
保爾與蓋茨,這兩個人都極具符號意義,前者代表的是精神的偶像,后者代表現世的榜樣。一項對北京高校大學生的問卷調查顯示:被調查者一般都把保爾和蓋茨視為英雄。這樣的結果表明,這代年輕人是實際的,實際中又不乏理想,物質與精神他們一樣都不放過,但拒絕極端。
如果說80年代的青年是在文化潮、哲學潮中尋找人生價值的話,90年代的青年則是在哈默、松下幸之助等實業巨子的發跡史中尋找人生價值。而到了新世紀,越來越成熟篤定的青年人,似乎不再會為“人為什么活”這一終極目標以及“怎么活”的技術問題而困惑。他們已經明白了物質與精神的關系——沒有物質的豐富,人不可能活得有品質;但沒有了精神上的追求,人也會活的無聊而無趣。所以,他們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也會為需要的人提供幫助,享受被人需要的快樂。
比如,一批網上相識的年輕人,在工作之余、節假日,主動看護一位孤寡老人,給老人帶去好吃的東西,陪她聊天;有喜歡戶外登山運動的年輕人,志愿組織一個救助隊,一旦有人在戶外登山中遇到危險,他們就會伸出援手;越來越多喜歡旅游的年輕人,在旅游時也會順帶做一些公益活動,給貧困山區的孩子捐獻書籍、衣物等。
當然,在青年人當中,也有像大學生馬永紅那樣為了一個自認為很崇高的事業而義無返顧的理想主義者。這樣的青年之所以被人們看作另類,只是因為敢于這樣選擇的人已經很少,而不能說社會已經不需要這樣的人。其實,在我們身邊,許多參與類似NGO組織的青年所做的工作,也是當代社會所需要的,他們為環保、教育及社會救助等事業奔走呼號,同樣贏得了社會的尊敬。
理性中不失愛心,務實中不棄理想,這正是現在絕大多數年輕人的真實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