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人有術

與法國女友在巴黎一家高級餐廳用晚餐，她正癡迷地閱讀著手中的菜單。這不是她第一次光顧。這家餐廳坐落在總理府旁，建筑本身是個老宅子，有近300年的歷史，曾是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巴比杜夫人的豪宅。由于地處奢侈品店一條街福布勝昂娜路附近，香奈爾、愛馬仕等公司都在附近設有辦公室，所以從事奢侈品行業獵頭的女友經常到此款待客戶。據女友描述，一到中午，這家餐廳會匯聚許多奢侈品公司的從業人員，簡直就成了奢侈品行業的高峰盛會。

為了吃這頓飯，我們提前一周就做好時間計劃，被告知預訂位置成功時，還竊喜了一陣。有什么秘訣能讓這幫法國人如此癡迷這家餐廳呢？餐廳建筑身后的那個國王情婦的傳奇故事、很少出現在餐廳指南上的低調做派等，應該都是促成因素。而更絕妙的應該是那本菜單。菜單印刷精美，每一道菜名都是以音樂的專有名詞來命名——交響樂、慢板、女高音等等，音樂名詞下面，是充滿詩情畫意的用料描述與烹飪方法介紹。聽聽，光是一個橄欖油配料就讓人好一陣子遐想：主廚精選的來自蔚藍海岸某某特殊產地的手工制品……這哪叫菜單，應該稱為“樂譜”才是！

十多分鐘過去了，女友還沉浸在菜單的音樂里，偶爾，向我發出贊嘆聲：寫得多美啊！服務生很識趣，大概已經熟悉客人的這道沉醉程序了，不會走過來催問。許久，女友閱讀完畢，剛從菜單境界中回過神來，這時，服務生恰當地出現，準備寫下我們的選擇方案。

用餐時，一直有好聽的背景音樂烘托著氣氛，所以，四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女友剛簽下一單大合同，興致高，堅持埋下兩人的單，三千多元人民幣呢！我心里嘀咕著：主盤的魚肉還不如廈門街邊的大排檔鮮美，人家才十塊錢呢！但是，女友卻仍是一臉的沉醉。

她對有著音樂包裝的菜單的沉醉，讓我想起了一位男同事對“洋”時裝的癡迷。

法國人崇尚藝術，餐廳老板就投其所好，整合了一堆音樂詞匯，把法國人薰暈。中國人在時尚方面缺乏自信心，崇尚洋玩意兒，服裝商家就順應潮流，把看起來或聽起來很“洋”的東西都往身上披掛，把中國人薰暈。殊途同歸，最終都是為了達到逐利的目的。

也有對這些薰人戰術不中招的清醒分子。那些真正的鑒賞家一眼識破招數，穿過層層迷霧，他們會追究到核心內容：產品本身。用完高級法餐后，過幾天，碰到一美食鑒賞家，想驗證一下自己的口味鑒賞能力，便問起這家“光菜單就能夠讓人沉醉”的餐廳吃后感，他搖頭道：“菜單做得很有藝術素養，但是華而不實，次等的食材也被描述得讓人不知所以然，像‘圣約翰季節所產的黑松露’聽起來很美，問到餐廳工作人員才被告知是夏季松露，其實就是味道不美沒有食用價值的玩意兒，跟冬季松露相比差遠了；吃過一道扇貝，連腥味都沒處理掉就上桌，做菜技巧就別提了……”

可話說回來，真正的鑒賞家又有幾個？美食家、時裝設計師永遠都不會占據社會主流，商家自然依舊云山霧罩地做著花架式，大著膽子往前走。

不過，我事后聽說，那家餐廳的老板是音樂科班出身，在巴黎音樂界已經頗有名氣了，所以，他有足夠深厚的功底，把餐廳整得具有濃郁的藝術氣氛。害得我的女友，自打開業起，一直吃到現在。兩三年了，還是癡迷不已。薰人有術。

曉廣摘自2006年9月1日《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