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開花

每年只要到了秋末冬初的這個季節，雙奶子山就會勇敢地卸掉一身的秋裝，大膽地將兩個飽滿的大奶子赤裸裸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今年卻與往年不同。雙奶子山不但遲遲不肯卸掉一身的秋裝，山坡上那幾棵野杏樹還竟然開了花，粉嘟嘟的看上去是那么扎眼。于是就有老人說：杏樹倒開花，不是吉祥之兆，要有災哩，要死人哩，要死年輕人哩。

村里人就有些不安。尤其是年輕人，干什么都開始加上了幾倍的小心，生怕自己成為老人言中的對象。

雙奶子山腰有兩個村子，分東奶子村和西奶子村。兩個村子都不大，卻相隔十里多的盤山土路，分別坐落在兩個奶子山的半山腰。西奶子村的人去鎮上或是縣城，必得先經過東奶子村中的土路，而后順著土路，彎彎曲曲地走十多里的盤山道，才能接上柏油的盤山公路，再順著公路走二十多里就是縣城。從東奶子村到縣城，少說也有六十里。雙奶子山腰中的兩個村子，算是該縣最偏僻的村子了。

一

為了這條紅色的狐貍，確切地說是為了把翠翠娶進家，柏林在雙奶子山后的大山里轉了兩天兩夜了。兩天來，這條紅色的狐貍就像一個紅色的幽靈，引逗著柏林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在東山坡消失，一會兒又在西山坡出現。而每次的出現，都是在柏林舉槍就要射擊的一剎那又迅速地消失了。這就讓柏林不止一次地想：莫非這條紅狐就是蒲松齡筆下的狐仙？每每想到這些，他就會聯想到雙奶子山坡上倒開花的杏樹，想到老人說的話，也就不止一次地產生了停止追擊這條紅狐的念頭。可是，一想到苦苦追求了三年就要和自己成婚的比狐仙還要漂亮的翠翠時，他要抓住這條紅狐的決心就大了。娘的，你就真的是狐仙，我也要抓到你！

柏林是東奶子村的。三年前，在鎮上的集市，他認識了西奶子村的翠翠。一見面，他就被漂亮的翠翠給迷住了，便想盡一切辦法追求上了翠翠。為了得到翠翠，三年來，他把全部的精力和財力都花在了翠翠身上，才使翠翠最終同意嫁給他。可翠翠太過于刁鉆，本來柏家已按她的要求將三間新房布置得漂漂亮亮了，現代家具也一應俱全，只等著元旦的第二天就把她娶回家。可是，在離婚期不足兩個月的時候，翠翠又向柏家提出一個要求，要一件純狐貍全皮領子的絨毛大衣。開始，已囊中羞澀的柏家不同意，后經不住翠翠的種種威脅，柏家也只好妥協了。然而，當柏林帶著翠翠來到縣城的皮貨店一看，價錢高得連翠翠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沒辦法，柏林好說歹說，翠翠才勉強同意買了一件一般領子的絨毛大衣，而狐貍皮的領子問題由柏林親自解決——進山打一條狐貍。柏林是前幾天進山套兔子時發現這條紅色的狐貍的。眼下已到了立冬的節氣，各類野生動物都換上了御寒的皮毛。按皮貨行的說法，這個季節正是開始捕殺獵物剝取皮毛的季節。

柏林是趁著天沒亮偷偷進山的。甭說政府早就下了不許捕殺野生動物的禁令，就是他私藏的獵槍也是違法的，要是被人發現，是會招來麻煩的。所以他臨出家門時對爹娘和翠翠說，打著打不著這條狐貍，他都要等天黑后才能回家。

柏林進山的當天上午，就發現了這條紅色的狐貍。當時，這條紅狐正站在不遠處一塊石頭上沖著雙奶子山方向癡癡地望著。那身漂亮的紅色皮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猶如一團燃燒的紅火苗，而它那專注的神情，竟使柏林的目光不由地隨著紅狐的目光望向了雙奶子山。這一望不要緊，柏林驚奇地發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雙奶子山，竟發現雙奶子山的兩個乳頭上各閃著一圈兒光環，五顏六色，煞是壯觀卻又有些神怪。柏林心里一動，便趕緊眨了眨雙眼。再看那光環，卻沒了。他心里又是一動，回頭再看那紅狐，紅狐已不知去向了。柏林立即想到了雙奶子山上倒開花的杏樹和老人說的話，便認為剛才一閃而逝的光環和紅狐就是一種警示，便決定停止追殺這條很神怪的狐貍。可一想到翠翠，又不得不下了繼續追殺下去的決心。就這樣，紅狐便和柏林捉迷藏般在大山里周旋了兩天兩夜，折騰得柏林一身疲憊。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他才抓住機會向紅狐開了一槍。槍響后，他清楚地看見紅狐一歪就倒了下去并發出了一聲慘叫。柏林一激動，渾身的疲憊即刻一掃而光，便興奮地向紅狐倒下去的地方狂奔了過去。可是，當他來到跟前，卻怎么也找不到紅狐的影子，最后總算找到了一滴滴伸向大山深處的血跡。這就好，順著血跡找下去，遲早會找到它的。柏林這么想著，就順著血跡一路找了下去。

柏林順著這條時斷時續的血跡一直找到了臨近黃昏，也未看到丁點兒的紅狐的影子，而且血跡又突然消失。柏林望著兩邊漸漸暗下去的天空，心中不禁生出滿腹的惆悵與失落，渾身又一下子沒了力量且肚子也有些疼痛地咕咕叫了起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到了爹娘，想到了翠翠，想到了倒開花的杏樹和老人說的話，想到了雙奶子山乳頭上的光環和那只拖了他三天兩夜的紅色的神怪的狐貍……他終于下了決心，回家。

柏林調整了一下方向，照直向雙奶子山方向走去。

此時的柏林感到渾身疲憊，每爬一步山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他這樣艱難地走了一會兒，便來到了一條小山谷前。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山谷下躺著一個人。他愣了一下，便大膽地爬下了小山谷。來到那人身邊一看，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伙子。小伙子滿臉是血，根本看不出什么模樣了。他試了試小伙子還有脈搏，鼻子也有氣兒，便渾身一激靈，一股力量不知怎么又涌遍他的全身，便毫不猶豫地將小伙子背了起來，爬出小山谷，向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他在心里對小伙子說：“算你小子命大。不過你別謝我，你要謝那條神怪的狐貍，是它把我引到你這兒來的。”

二

柏林進山三天兩夜不回來，家里已經急得亂成了一鍋粥。早就聽說雙奶子山后的深山里有狼，還有人見過豹子。三天兩夜都不回來，柏林的爹娘就想著柏林會不會讓狼或豹子給吃了，又不好求人去找，只好在家里急火火地等著。要不是柏林的爹腿有毛病，他早進山去找柏林了。

翠翠更是擔心柏林遇到了意外，急得心都要碎了。可她知道這全是因為自己，所以內疚得默默流淚。這個時候，她才深深地體會到，就是一百個狐貍皮的領子也抵不上一個柏林。沒有了他，一切也就不會有了。現在她盼的，就是柏林安安全全趕快回到自己的身邊。

盡管柏林的爹娘在焦急中把一肚子怨恨都集中在了翠翠的身上，可見翠翠也急成了這樣，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有唉聲嘆氣的份兒了。

柏林把小伙子背回村子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三點，當他家的小黑狗扯著嫩嫩的嗓音汪兒汪兒叫個不停時，翠翠頭一個就跑了出去。翠翠和柏林的爹娘看到柏林背回來的不是一條狐貍，而是一個滿臉是血的小伙子，全都吃驚得張大了嘴巴。直到柏林將小伙子放在炕上，翠翠才抱住柏林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不要狐貍皮的領子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柏林安慰了翠翠幾句，就趕快救人。

柏林的娘指著炕上還在昏迷的小伙子，害怕地對柏林說：“林子，這、這是怎么回、回事？說實話，是不是你開槍把、把他給傷、傷著了？”

柏林說：“您胡說什么呀？我是天黑前在山谷底發現他的，見他還活著就把他背回來了。”

柏林的爹不耐煩了，一邊檢查小伙子的傷，一邊火火地對柏林的娘說：“窮啰嗦個啥？管他是什么人呢，先救人要緊。快去燒水，把他臉上的血跡擦干凈。”

屬于跌打摔碰的這類硬傷，大凡山里人都會治幾下子，而柏林的爹對此更是精通，這跟柏林的爺爺學的。一家人很緊張地忙活了一陣子，小伙子的臉被清洗干凈了，柏林的爹也查清了小伙子身上的傷。還好，小伙子只是一條小腿被摔裂了有二寸長的口子，沒別的傷，但仍是昏迷不醒。憑經驗，柏林的爹清楚小伙子是長時間勞累饑餓造成的，便讓柏林趕快殺只雞熬湯。待把雞湯給小伙子灌下后，小伙子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可人仍是昏迷著。

這個時候，柏林才向家人講了他這幾天幾夜的全部經過。最后說：“要不是這條紅色的狐貍，這小伙子的命就沒了。要我看呀，這條紅狐貍不是一般的狐貍。”他見翠翠一直對著小伙子的臉看，便問翠翠說：“你干嗎這么看小伙子，難道你認識？”

翠翠搖了搖頭，說：“不認識。可是，我總覺得幾天前在什么地方見過他。”她又仔細看了小伙子幾眼，臉猛地變了色兒。

柏林一見翠翠的神態嚇了一跳，忙又問她怎么了。翠翠沒說話，而是拉著柏林就往屋外走，一直走到門口才站住對柏林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話音竟有些抖。

柏林不解地對翠翠說：“別著急，慢慢說。他，到底是誰？”

“是，是公安局正在懸賞捉拿的通、通緝犯。”

“啊？”柏林嚇了一跳，忙又問，“是殺人犯？”

“不是。是，是結伙搶劫珠寶首飾的罪犯頭頭，外號叫、叫疤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啊。”

“你忘了，頭幾天咱倆去縣城買大衣，在皮貨店大門口的墻上，不是貼著一張通緝令嗎？我看了半天，你只看了幾眼，還直埋怨我看那么仔細有什么用。沒錯兒，就是他。不但身高、體重和歲數一樣，就連模樣兒也跟通緝令上的照片一模一樣。最明顯的就是他左眉毛上的那塊刀疤。沒錯兒，就是他。”

翠翠說得十分堅決。

“可他怎么摔到深山谷里了呢？”

“逃跑唄，還能有指定的地兒？”

柏林點了點頭，站在那兒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又跑進了屋子對著小伙子的臉仔細地看。終于，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股狂喜的神色，馬上又把翠翠拉到了屋外的門邊，激動地對翠翠說：“你仔細想想，還記得懸賞金是多少嗎？”

翠翠想了想說：“十萬。沒錯兒，活的，十萬。死的，五萬。你、你問這個干啥？”

柏林一把抱住了翠翠，有些顫抖地說：“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明天一早，咱們就把這個人送到縣公安局去。到時候，我們不但立了大功，還能白白得到十萬元懸賞金。你說，這不是天助我們嗎？我們不是一下子就發財了嗎？”柏林緊緊地抱著翠翠，心說這筆意外之財，都是那條紅色的狐貍給我帶來的呀。要不是它，我能把罪犯背回家？不把罪犯背回家，我能得到十萬元的懸賞金？這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啊。他又想起了老人說的那些話，便哼了一聲對翠翠說：“那些老人真扯淡，說什么杏樹倒開花不是好兆頭？扯淡。怎么不是好兆頭？我柏林不費吹灰之力就要得到十萬元錢了，這能說不是好兆頭嗎？”說著就在翠翠的臉上狠親了起來。

翠翠推開了柏林，說：“你別高興得太早了，你沒想到嗎？”

“想到什么？”

“那疤子要是醒過來，怎么辦？”

“好辦。他就是醒過來也沒用，他的腿也動不了。再說了，一會兒，我們要趁他還沒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把他的胳膊和腿全都給綁好了。這樣他還不是都得聽我們的？”

“可是，就咱倆人，怎么把他弄到公安局去啊？”

“好辦。明天一早，你回家把你堂弟柱子叫來，讓他跟我抬著疤子。他又會幾下武術，碰上事兒一個人頂咱倆人。”

“就他那幾下架子花拳，能頂什么事？”

“怎么也比我強吧？對了，千萬別跟他亮實底，就說是我的一個表弟，昨天跟我上山摔的，今天抬他去縣醫院。”

“他要不愿意呢？”

“給他三五百的，準行。”

“那，怎么跟你爹娘說呢？”

柏林想了想，說：“不把真情說給他們，這人，我爹是不會讓抬走的。只能實話實說，但不能說懸賞金是十萬，說三萬就行。”

“你爹要跟咱們去怎么辦？”

“他的腿有毛病，不會的。”

“縣城離咱們這兒這么遠，還不得走一天一夜啊？”

“就是走一個星期，也值。”

翠翠的心也早就興奮得不行了。十萬，白白就得了十萬！我的娘哎。翠翠激動地又抱緊了柏林，又是一陣猛親，親得柏林真想立即就跟翠翠干些什么。

三

就在柏林和翠翠抱在一起親吻時，墻外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

此人叫達子，是西奶子村的。達子是個慣偷，也是西奶子村出了名兒的地痞二流子。這夜他和幾個同伙兒賭錢賭輸了，就獨自一人摸到了東奶子村，準備偷幾只羊連夜趕到鎮上的集市去賣。路過柏林的家門口時，正碰上柏林背著疤子進院子。由于天黑，他也沒看清柏林背的是人，認為柏林半夜三更的偷什么回來了。達子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趴在墻頭偷偷聽開了院里的動靜。這一偷聽不要緊，就把柏林和翠翠在門邊說的話全聽進了耳朵，尤其是十萬元懸賞金的話，更是讓他激動不已。關于公安局懸賞通令，他早在好幾天前就在鎮上看到了。對于這塊肥肉，達子真想一口就吞進自己的肚子，無奈自己沒這福氣，也只好干吧唧嘴了。沒想到這塊肥肉卻掉在柏林的手上。不行，我要趁柏林這小子還沒有把這塊肥肉吞進肚子里的時候從他手上奪過來。

對于柏林，達子早就懷恨在心。不為別的，就為了翠翠。對于同村的翠翠，達子一直想占為己有，一直想著法子討翠翠的歡心，可翠翠就是看不上他。達子并不灰心，整天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兒圍著翠翠轉，可轉來轉去翠翠還是成了柏林的人。現在這塊肥肉又要成為柏林口中之物，達子能甘心嗎？

達子回到村里，就把常在一起偷東西的順子和老貓叫到了一塊兒，這事跟他倆說了。而后達子又說：“我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這塊肥肉從柏林口中奪過來。十萬塊，十萬塊呀哥們兒。每人三萬三，夠他媽的花幾年的了。”

順子說：“可是，柏林和翠翠，還有翠翠的堂弟柱子，都認識咱們呀。再說柱子又會武術，咱們不好奪呀。”

老貓接著說：“是啊，我們總不能明著跟他們搶吧？生人還好辦，可這大熟人，又是鄉里鄉親的，不好下手啊。再說了，就是真的打起來，我和順子兩個人也打不過柱子一個人。”

達子說：“我早想好了，明天咱們一律換裝，換上頭幾天從集市上偷來的迷彩服，再把臉蒙上，只露倆眼睛，他們就認不出我們了。我們先冒充武警讓他們把人留下。他們如果不留，我們再動手搶。”

順子說：“要是打起來怎么辦？”

達子不耐煩地說：“你天生就是個膽小怕死的熊包蛋。打起來怎么了？打起來就跟他們玩玩兒。你倆對付柱子，他那點兒武術，花架子，怎么著你們兩個也能對付他一個人。我一個人對付柏林，那小子膽兒更小，一嚇唬就熊。”

老貓說：“還有翠翠呢？”

順子也說：“對呀達子哥，她可是你的……”

達子接過了順子的話茬兒，忿忿地說：“別提那個小妖精了。她要敢和那姓柏的小子一起對付我，我就……對呀，”達子突地想起了什么，冷冷地說，“不行咱們就拿翠翠當人質，讓他們把人給我們留下。”

順子說：“這倒是個好主意。”

老貓說：“要是他們不吃這一套，跟我們玩兒命怎么辦？他們，也是為那十萬塊錢啊。”

達子狠狠地說：“玩兒命？那咱們就跟他們好好玩兒。十萬塊，玩兒一次命也值了。”

四

疤子確是公安局正在通緝的在逃搶劫犯，是雙奶子山北面的臨縣人。

六天前的黑夜，下著大雨，還有雷聲。這個季節下這么大的雨且還有雷聲，就如雙奶子山上倒開杏樹花似的，幾十年都未曾出現過的反常現象。這也預示著將會出什么事。

還真的出了事。就在這個不該下雨卻下起了雨的深夜，疤子和另外兩個同伙悄悄摸向了本縣一個鎮上的珠寶首飾店。他們先將兩名值班的保安打昏，而后又堵上了嘴，將他倆反綁在值班室的暖氣管子上，接著就撬開了珠寶店的大門，將價值幾百萬的珠寶首飾一劫而空，趁著雨大夜黑逃之夭夭了。

沒想到人家珠寶店安裝了閉路錄像系統，人一進店，幾臺錄像機在不同的位置同時工作，將他們的全部作案過程錄了下來。公安局幾乎沒費什么勁，就在第二天上午查清了疤子他們的身份和地址。隨即，那兩個同伙被抓獲。而狡猾的疤子卻攜帶著自己分得的價值一百多萬元的贓物，獨自一人趁著天還沒亮就悄悄進了大山，公安局沒能及時抓到他。但公安局立即發出了通緝令，并將通緝令在當天的下午就貼滿了本縣和幾個鄰縣的大街小巷。

疤子帶著珠寶進山，目的是想從山里溜到柏林所在的縣，再從該縣乘長途車去省城，再從省城到另外一個省城。那個省城有他的一個表親開著珠寶店，他想把這些珠寶倒賣給那個表親。他認為，在他到達表親省城的這段時間內，公安局可能還沒查出一點兒眉目呢。

由于他走得匆忙，進山時沒帶吃的又不熟悉山里的情況，等第二天天亮后，他才知道自己在深山中分辨不出東南西北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選了進山這條路。他坐下靜了一會兒腦子，弄清了自己首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盡快走出這大山，不管是什么方向什么地方，先走出去才能有活路。否則，就是餓，也能餓死在這大山中，更甭說碰上狼或是豹子這種吃人的動物了。拿定了主意，他便背著足有二十公斤重的珠寶首飾在大山里無目的地轉開了。他不知道往哪兒走才能出山只好信天由命地走了。結果他在這大山里轉了足足五天五夜，也沒有轉出去。好幾次，他轉著轉著又轉回了原處。極度的勞累與饑餓，使疤子多次地想到了自己這回算是徹底地玩完了。望著眼前越來越感到沉重的珠寶，疤子幾次都想將其扔掉。然而這個決心他一直下不了，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想到自己總會走出去的，就會想到用這些珠寶換回錢后的喜悅與生活……

疤子在大山里轉到第五天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真的不行了，就靠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聲槍響。這一聲槍響，把疤子所剩無幾的精力一下子調動起來了。他頭腦里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把這些珠寶藏起來。他想：如果是公安局的人，他就把這些珠寶取出來抵罪。如果是進山的獵人，他就先求對方讓自己活下來，等自己的體力恢復過來后再想辦法取出這些珠寶。眼下自己最需要的就是碰上人，不管是什么人，只有碰上人，自己才能活，才能繼續干自己想干的事。

疤子將珠寶藏在了一個小山洞里，又在洞口外做了記號后，便趕快離開了此地。此時的疤子，精神與體力都比槍響之前強了好幾倍。他離開洞口一直往右走，邊走邊不斷地折斷旁邊的雜樹枝或在樹杈上夾塊石頭。走著走著，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山谷。他頓時一驚，心說轉了這么多天怎么就沒見過這條小山谷呢？怪了，真他娘的怪了，就在他站在這條小山谷的谷沿邊不知所措時，那條被柏林打傷的紅狐突然從他旁邊呼地一閃就不見了。他沒看清是什么東西，只覺得是一團火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一激靈，雙腿便不由地一抖，隨即，又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順著小山谷的谷沿滑了下去。這個時候，柏林正順著紅狐留下的血跡一步一步往疤子滑下的這條路找來。

五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柏林和翠翠的堂弟柱子，用一副連夜制成的擔架抬著仍在昏迷著的已被綁在擔架上的疤子悄悄出了村子，翠翠背著干糧和水緊隨其后。他們沒有順著村中的土路走，而是出村就拐上了山坡上的羊腸小道。這是柏林他爹的主意。

夜里，當柏林向爹娘說出疤子的身份和公安局的三萬塊懸賞錢時，老兩口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柏林的爹穩了半天跳動的心才對柏林和翠翠說：“意外之財，誰見了都會紅眼。甭說別的，這事兒要是讓村主任知道了，他決不會讓你們把人弄走去領賞金的。一個電話，他就能把派出所的人給叫來。真要是那樣，三萬？三千你們要是能拿到就不錯了。就是碰上村里的其他人，不管是誰，都能壞了你們的事。為了安安全全穩穩當當地拿下這三萬塊錢，你們一定要聽我的。那就是不走正道走小道，上山，走羊腸小道。必要時翻山越嶺直奔縣城方向……”就這樣，柏林他們按著他爹的主意拐上了山坡的羊腸小道。

柱子比柏林高出足有一頭，所以上山時他得在后邊，下山時他又得在前頭。而且擔架一直就得放在肩上，這樣才能使擔架保持平衡而使兩人分擔的重量差不多。開始，柱子是不愿意接這活兒，后經不住翠翠一個勁兒地請求和當即拍出的五百塊錢，他才不得不同意的。來到柏林家聽說不走正道非要走山上的羊腸小道，柱子心里立時就打了個問號。心說抬著親戚去縣醫院看病干嗎不走正道呢？干嗎不借村里的汽車或拖拉機跑一趟呢？就是雇輛汽車也用不了五百塊錢啊？看來，這里一定有鬼。柱子心眼兒多，又是愛弄清真相的人，所以他什么也沒問，便乖乖地跟柏林抬上疤子上山。

其實疤子在夜里喝過雞湯后不久就蘇醒了過來，只是他沒有顯示出來。這種人，心眼兒自然是多的，他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先用耳朵和鼻子辨別自己此時的處境。他先是聞到了雞湯的余香味和葉子煙的嗆味兒，便知道自己是被農戶人家給救了。接著便又聽到了柏林的爹娘低低的對話聲，聽了半天才聽清了柏林娘的一句話：“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咱們都不知道。這、這總不能老在咱家養著吧？”接著柏林爹的說話聲：“我看柏林可能知道這人的身份，不然他怎么碰上了他，為什么又把他背回來？再有，你看柏林和翠翠，一會兒進來一會兒在外面嘀嘀咕咕的，我看這里頭有事。”疤子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柏林和翠翠正在院外商量怎么向爹娘說出疤子真相的問題呢。

柏林和翠翠回到屋里跟爹娘說出疤子的真相和如何處理疤子的話，同樣也讓疤子聽得一清二楚，也就讓疤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己雖說是讓柏林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可自己仍是沒能逃脫法網。他清楚自己的罪行，不槍斃，也得判個無期。怎么辦？疤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想開了主意。

等到柏林和翠翠跟他爹一起在院子里悄悄制作擔架的時候，疤子的主意也想好了，他用耳朵聽了聽屋里沒有一個人，才慢慢睜開了眼睛，確認屋里一個人也沒有，又輕輕動了一下身子。覺得自己除一條腿有些疼又不能動外，其他地方沒什么問題。這就好，他想，等到了半路，一切就好辦了。

柏林和柱子抬著疤子翻過一道山后，兩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了。柱子指著一小塊平地對柏林說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就把仍在裝昏迷的疤子放了下來。柱子喝了兩口水對柏林說：“古人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五百塊錢，我就甘愿跟你抬一個互不相識的半死人上山又下山的。我圖錢，可你呢，圖個啥？”

柏林笑了一下，說：“我能圖啥？他是我姨家的表弟，跟我上山摔成了這樣，我能不給他治嗎？甭說是親戚，就是互不相識，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恐怕沒這么簡單吧？”柱子說完這話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柏林。

柏林一驚，忙警惕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問你，咱們為什么不走正道偏要走這羊腸小道？還要翻山？”

“這、這不是省時間嗎？順著正道走，七拐八拐的，得哪輩子走到縣醫院？翻山走小道，要近好多呢。早到醫院十分鐘，對病人就會有天大的好處。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柱子哼了一下，說：“要說省時間，就應該找村里，汽車、拖拉機，怎么著也比我們抬著快多了吧？”

“找了，人家說都安排出去了。沒辦法，才找你跟我抬的。”

“行了！我未來的姐夫，用不用汽車、拖拉機的先放一邊兒。你之所以要走小道不走正道，依我看，你是怕碰上什么熟人，對不對？”

柏林心里又是一驚，雙眼便趕忙望向了翠翠，眼光里充滿了懷疑。

翠翠清楚柏林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便趕忙對柱子說：“你別疑神疑鬼的好不好？你不信他還不信我嗎？我是你姐，我能坑你嗎？你要是嫌錢給的少，完了事再給你加點兒還不行嗎？”

柏林也趕忙說：“對，你姐說得對。”

聽柏林和翠翠這么一說，柱子更堅信這里有事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呢？柱子一時又猜不出來。他想了想對翠翠說：“那好，看在姐的份兒上，我什么也不問了。至于說加不加錢的，往后再說。走吧。”柱子站了起來，和柏林抬起疤子又上路了。他心里在說：不管這里面有什么鬼，不到關鍵時刻不能跟他們攤牌。到時候，甭說加幾百了，恐怕加幾千加幾萬，他們也得乖乖地給我。這年頭兒，為了錢，兄弟能成仇，父子能反目，更甭說我們這個快出五服的姐弟了。

六

柏林和柱子抬著疤子又爬上一道山梁時，天已到了中午，三個人便停下來準備吃干糧。不遠處有幾棵野杏樹，花開得正艷。柱子指著杏樹對柏林說：“后天就到立冬節氣了，可這野杏樹竟然開了花！我活了二十多歲了，真是頭一次見過。”

柏林說：“甭說我們年輕人了，我爹五十多歲了，也是頭一次看見杏樹在這個季節開花。”

柱子說：“聽老人說，這叫倒開花。杏樹倒開花，就是不祥的兆頭。有災，要死人，而且是年輕人。”柱子說到這兒指著裝昏迷的疤子說：“說不定，你的這個表弟，到不了醫院，就死球的了。”

“不會不會。那些老人說的都是迷信，信不得。杏樹倒開花，是因為天氣暖造成的。你看今年，天不是異常的暖嗎？”

“信不信的，我們還是防備著點兒好，別讓你表弟的晦氣染上我就行。”

翠翠瞪了柱子一眼，說：“又胡說八道了。”

柱子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了一邊。驀地，他的雙眼一亮，說：“你們看，快看！”

柏林和翠翠順著柱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了杏樹下站著的紅狐貍。紅狐貍望了柏林他們兩眼，一閃就不見了。柏林興奮地對翠翠說：“就是它！沒錯兒，就是它。”

柱子狐疑地問柏林：“什么意思？難道你認識這條狐貍？”

柏林立馬說：“頭幾天我進山套兔子，看見過它。”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它又不是能變成大美人兒的狐仙。”柱子還要說什么，張開的嘴一下子啞巴了。雙眼有些驚慌地望向一個地方。柏林和翠翠順著柱子的目光望去，也驚慌地張大了嘴。三個身穿綠色迷彩服、蒙著面、手提木棒的小伙子慢慢向柏林他們走來。這三個人，就是達子、老貓和順子。

達子他們在離柏林他們十米遠的地方站住了。達子裝著外地口音對柏林他們說：“你們聽好了，我們是搜山的武警。你們抬的人，正是我們抓捕的在逃強奸殺人犯。請你們把人放下，由我們處理。”

柏林、柱子和翠翠一聽，真的以為是碰上了武警，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達子的這兩句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口音，首先讓疤子也認為是遇上了搜山的武警，可達子說他們是抓捕強奸殺人犯，又使疤子立時斷定這幾個人是冒充的。目的，一是沖著懸賞金，二是沖著自己那些珠寶而來的。要是這樣，這兩撥人就會有一場惡斗。這也好，自己反倒有機會逃脫他們了。想到這兒，疤子便繼續裝昏迷一動不動，等著機會。

柏林和翠翠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柱子輕輕地對他倆說：“先別慌，我要試試他們。”而后他對達子說：“同志，你們搞錯了。這人不是強奸殺人犯，是我表哥，上山摔傷了腿。我們這是抬他去縣醫院治傷的。”

“少廢話，把人留下。”達子仍是用外地口音說，但語氣兇兇的。

此時的柱子徹底弄清了達子他們根本不是什么武警，一是他們沒有槍，二是他們都蒙著臉。可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們為什么對一個半死的人感興趣呢？難道他們是這人的同伙兒，救他來了？可這又跟柏林和翠翠有什么關系呢？媽的，先不管這些了。柱子拿定了主意，便對達子說：“這人確是我的表哥。不過，你們確實也不是什么武警。所以，人是不能給你們的。”

達子不再說什么了，而是沖著老貓和順子一點頭，三個人便晃著木棒慢慢向柏林他們走了來。柱子對已嚇得不成樣子的柏林說：“別怕，有我呢。你好好保護我姐就是了。”說完就從擔架下面抽出了七節鞭，呼呼舞著就向達子他們沖了上去。不大一會兒，達子他們三個就被柱子打得四處跑開了。

柏林見狀興奮地對翠翠說：“你還說柱子是花架子呢，你看多棒。”

翠翠說：“不是柱子有多棒，是這三個人太草包了。真要是武警，三個柱子也對付不了人家一個。”

“那倒是。哎，你說翠翠，柱子怎么一眼就認出他們不是武警呢？”

“是啊。”

為了弄清疤子到底是什么人，更為了弄清這幾個人為什么要搶疤子，柱子故意把最后面的一個追出老遠又看不見柏林的地方，這才一步上前將這人打倒在地。他上前扯下這人臉上的蒙布，一看是順子，便驚訝地說：“啊！怎么是你呀順子兄弟？”

“是我呀柱子大哥。”順子苦著臉說。

“你、你們玩兒的這是哪一出兒啊？為什么冒充武警劫個半死的人呢？多虧我沒真下手，不然你們就慘了。到底為的什么？”柱子憤憤地問順子。

順子唉了一聲，就把實情跟柱子說了。最后又對柱子說：“大哥，你、你千萬千萬別跟柏林和翠翠說是我們干的呀。”

柱子點了點頭，讓順子走了。

柱子此時的心情壞極了。他恨達子他們為了錢竟不顧鄉里鄉親的來劫持罪犯，更恨柏林和翠翠為了錢竟然蒙自己跟他們去抬這個半死的人。娘的，眼下這人怎么讓錢給弄得都沒人味兒了呢？好，好。既然你們不仁，也就別怪我不義了。你們想拿我當傻子使喚？我還想拿你們當傻子耍呢。咱們走著瞧，到時候，這錢指不定歸誰呢。

柱子裝作什么事也沒有地來到了柏林他們面前，說：“沒事兒，都讓我給打跑了。咱們上路吧。”

柏林說：“多虧你了柱子兄弟。啊對了，他們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搜山的武警呢？”

翠翠也說：“是啊，我一直都認為他們就是武警呢。快說，你是怎么看出他們不是武警的。”

柱子：“你們也是的，怎么一點兒知識都沒有呢？武警，有蒙面搜山的嗎？武警，有不帶槍拿根木棒的嗎？”

柏林和翠翠連連點頭，并向柱子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七

柱子和柏林抬著疤子又翻過一道山梁時，西邊的太陽已離山尖兒不遠了。柱子要求歇一會兒，便把疤子放了下來。柱子喝了幾口水，猛地把臉陰了下來，虎著臉對柏林和翠翠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太黑了？”

柏林和翠翠聽了這話都大吃一驚。翠翠看了柏林一眼，繼而又把目光對著柱子，說：“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問你們，我是不是就值五百塊錢？”柱子這話說得兇兇的，他要跟柏林和翠翠亮牌了。

其實，自打柱子把達子他們打跑以后，還不知道那三個人是達子時，柏林心里就開始犯開了嘀咕。這三個人是誰？他們為什么要冒充武警想把疤子劫走？又怎么輕易地就被柱子打敗了呢？……現在柱子又跟自己說這種話，而且是一臉的兇樣。這些，使柏林頓時感到事情不妙，心想柱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便試探著問柱子：“有什么話，好好說嘛，別急。如果你嫌給你的錢少，完了事再給你加幾百，怎么樣？”

柱子冷冷一笑，說：“先甭說這個了，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話。”他指著疤子，冷著臉說：“你跟我說實話，這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實說了，你想做的事可能會一帆風順。否則的話，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說，這人到底怎么回事？”

“這、這。”柏林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是好了。

翠翠不知道此時的柏林是什么心理，更不知道柱子是什么目的，便沖柱子橫橫地說：“你是不是瘋了，啊？人家說了再給你加幾百，干嗎還不依不饒的，你想怎么著啊你？”

柱子瞪了翠翠一眼，說：“告訴你，就沖你和他合著伙兒騙我，你就不配當我的姐。”

“不配當你的姐？”翠翠急了，憤憤地沖著柱子說：“好啊，那我也告訴你，你還不配當我的弟呢。滾，你現在就給我滾。沒有你，我們兩個照樣能把人抬到醫院去。”

柱子又冷冷地笑了幾聲，說：“現在，你們想讓我走我也不走了。別以為我是傻子，挑明了說吧。”他一指疤子，“這是公安局正在懸賞通緝的在逃犯。送到公安局，就能得賞金十萬。二位，我說得不錯吧？”柱子說完這話又沖柏林和翠翠冷笑了幾聲。

“啊？”柏林和翠翠同時瞪大了雙眼。

柱子點燃了一支煙，得意地沖著柏林和翠翠吐著煙圈兒。

半天，柏林才對柱子說：“那你說，這事兒怎么辦？”

柱子說：“好辦，錢到手后，咱們三一三十一。”

翠翠不干了，紅著眼對柱子說：“你休想！三萬三？三千三也不給你！滾！你給我滾，我不用你了還不行嗎？”

柏林也虎起了臉，說：“翠翠說得對。要么你馬上離開這里，要么你老老實實跟我們干。錢嘛，頂多給你三千。”

柱子把半支煙扔在了地上用腳狠狠地跺了幾下，兇兇地說：“別把我給逼急了。否則的話，我讓你們一分錢也得不到。”

“你敢！”翠翠說著就發瘋般地向柱子撲了上去，抱住柱子又捶又打又罵。柏林上前想把翠翠拉開，卻被柱子誤以為是合伙對付他的，便一腳將柏林踢了個仰面朝天。柏林也急了，爬起來哇哇叫著就向柱子撲了上去。因為有翠翠纏著，柱子的臉上挨了柏林重重的幾拳。柱子也急了，大喊一聲一用力，就把翠翠甩出了老遠，翠翠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大罵大哭起來。望著哭天喊地的翠翠，柏林雙眼冒出了火，抓起一塊石頭大吼一聲就向柱子頭上砍去。柱子一閃身躲過了柏林握著石頭的手，一伸腿又把柏林攔了個大馬趴，柱子上前剛要痛打柏林，一條腿又被翠翠死死抱住。柱子不忍心對翠翠下手，便拖著翠翠和柏林扭打在了一起。頓時，哭聲、罵聲、喊聲和扭打聲便在山坡上響成了一片。

“住手！”就在三個人打紅了眼的時候，躲在擔架上的疤子猛地大喝了一聲。

三個人都嚇了一跳，立即停住了手，一齊愣愣地望著已坐起來的疤子。

疤子扔掉手中剛剛解開的繩子，說：“告訴你們吧，從你們還沒做好擔架的昨天夜里到現在，我一直都在醒著。”

柏林這才明白過來，立即又撿起剛才砍柱子的那塊石頭，舉著對疤子說：“你別動，動我就砸死你。”

柱子和翠翠也厲聲地喊著不讓疤子動，并和柏林一起將疤子圍在了中間。疤子笑了一下，說：“我不會犯傻的。請你們放心，我不會跑的，再說我也跑不了。”

他說著指了一下自己還被綁著的腿。

柏林問疤子：“那你想干什么？”

疤子說：“想和你們做筆交易。”

“什么交易？”

“我清楚，剛才你們三個你死我活地干仗，其實就是為了捉拿我的那十萬元的懸賞金。那三個冒充武警的蒙面人，目的也是這個。不就是為了錢嗎？好，我會成全你們的，而且不止是十萬。只要我們合作好了，我保證讓你們每個人都得二十萬，怎么樣？”疤子說得十分認真。

柏林、翠翠和柱子一聽這話。眼中立即都放出了光。他們不由得相互看了幾眼，又把目光一齊對準疤子。柏林說：“你小子想耍花招逃掉，是不是？”

疤子又一次笑了，說：“都到這份兒上了，我還耍哪家子花招啊？你們應該清楚，你們現在要的是錢。而我，要的是命。以錢換命，兩全其美。你們說，對你們對我，值不值？”

柏林忙問：“怎么個交易？”

疤子說：“兄弟，你很能干，而且是個聰明人。不過，你們得先把我給松開。”

“松開？”柏林哼了一聲，說：“你要是跑了，我們找誰要錢去？”

一直沒說話的柱子說話了：“給他松開了，量他也不敢跑。”

“這位兄弟說得好。就算我這腿是好腿，單沖這兄弟的功夫，我也不敢跑呀。松開吧，我好和你們談交易。”

柱子上前開始解連同擔架一起綁在疤子腿上的繩子。柏林和翠翠拿著石頭警惕地看著。

被松開的疤子在柱子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試著走了幾步又趕忙坐了下來。他清楚自己的腿沒什么大問題，但還是裝作很疼的樣子咧了咧嘴，說：“我的這條腿，還有我這條命，全是柏林兄弟給我的呀。這個恩，我是一定要報的。我這人……”

柏林很不耐煩地說：“你就別啰嗦了好不好？報不報恩的這都是扯淡的事兒。你就趕快說我們怎么交易吧。”

“好。”疤子要了水喝了幾口，說：“公安局為什么出這么高的懸賞金緝拿我，你們應該知道吧？我也就直說了，在一個小山洞里，我藏了價值一百萬元的珠寶和金銀首飾。我和你們要做的交易，就是取出珠寶后我們四人平分，而后我們各奔東西，怎么樣？”

三個人聽后，眼里又一次發出了更強的光，并又相互看了一眼。柏林咽了幾口唾沫有些不相信地對疤子說：“你、你不會是在騙我們吧？”

“哎喲我的柏林兄弟，我這條命還在你們手里攥著呢。我騙你們干嗎？”

翠翠猛地插了一句：“量你也不敢。”

柱子又對疤子說話了：“既然如此，一會兒我們就抬著你去找那個山洞。見著了那些珠寶，就按你說的，我們四個人平分，然后各奔東西。”說完這話他又望著柏林和翠翠說：“怎么樣？”

翠翠對柏林說：“我看就這樣吧。”

柏林點了點頭。

共同的欲望，又使柏林、翠翠和柱子站在了一起。他們和疤子一起吃足了干糧喝足了水，抬著疤子向山的深處走去。此時的太陽，已被西邊的山尖兒吞下了一大半。

八

疤子確實是真的想將柏林他們帶到藏有珠寶的山洞的。不是他不貪財，是他不想進公安局，更想要活命。只要不進公安局，錢可以再弄。更關鍵的是他還有個更陰險的想法：想辦法還要讓他們互相殘殺，而且他們很有可能會相互殘殺。因為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已讓他清醒地意識到：真的把這些珠寶亮在他們面前，他們是不會輕易分給對方的，包括自己。更何況那三個蒙面人也不會就此罷休的，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撲上來的。到時候，你們不互相殘殺我也要讓你們互相殘殺。古人說得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次，我就要當這個漁翁了。

疤子躺在擔架上，一邊想著如何才能讓柏林與柱子再次相互殘殺，一邊想道：金錢的誘惑力真是太可怕了，可怕的竟使一個舍己救人的柏林轉眼間就變到了如此貪婪如此瘋狂如此殘忍的地步。還有柱子，還有那三個蒙面人，更讓疤子認識到了金錢確實能讓人喪失人性的道理。一旦氣候合適機會成熟，好人也會變得和自己一樣甚至更勝一籌。這就讓疤子清醒地意識到，哪怕他們相互殘殺得只剩下了一個人，在這么多的珠寶面前，能會輕易放過自己嗎？看來……

疤子讓柏林和柱子抬著自己左轉右轉，很快就轉到了天黑。沒等疤子開口，柏林他們就提出了找個山洞夜宿。疤子見時機成熟，便隨他們鉆進了一個山洞。柏林他們把疤子擋在里面，便開始休息。疤子這時對柏林他們說：“我說一件事，你們可別害怕。”

柏林說：“怕什么怕，難道這山里還有鬼？”

“鬼是沒有的，不過頭兩天我在這山里倒是碰上過幾條狼。這狼的鼻子特尖，要是趁著黑夜順著人味兒上來，我們幾個可對付不了它們。”疤子說得挺瘆人。

翠翠害怕了，立即對柏林說：“那些狼要是把我們堵在這山洞里，我們可就全完了。柏林，我怕，我真的很害怕。”

疤子不失時機地說：“是啊，這狼可兇可殘忍了，就我們這幾個人，根本不是它的對手。依我看，得在洞口點上一堆火，狼怕火，見著火就不敢來了。”

“對，對。點火，快點火。”翠翠連連說。

柱子柏林很快找了一些干樹枝來，一堆火便在山洞口燃燒了起來。

望著洞外的火光，疤子心里暗暗發笑：這火光就是不把狼引來，也能把那三個蒙面人給引來。好戲，不遠了。

火光真的就把達子他們給引來了。

達子他們三個人之所以輕易地就被柱子一人打跑了，一是柱子的功夫，更重要的是怕被柱子他們認出來。跑了之后，達子越想越不是味兒，越想越覺得這十萬元說什么也不能讓柏林他們得到。而且他還有了新的發現，就對順子和老貓說：“你們說，他們為什么不走正道非要往大山里鉆呢？”

順子和老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便一齊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達子就罵他們笨，對他倆說：“那小子是搶珠寶店的，說不定，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的珠寶都被他藏在了一個山洞里。不然，公安局是不會出十萬元的懸賞金緝拿他的，柏林他們也不會這么死死地護著他，還用擔架抬著？肯定是那小子告訴了柏林他們藏珠寶的地方。柏林他們為了錢，那小子為了保住命而不進公安局。他們，肯定是在做著一筆以錢換命的交易。不行，我們一定要盡快找到他們，等天一黑，我們再下手。這塊更大的肥肉，說什么也得吃到我們的嘴里。”

順子說：“可是，柱子他們已經知道是咱們了。”

老貓說：“對呀，這鄉里鄉親的，真不好下手啊？”

“去他娘的鄉里鄉親吧。”達子狠狠地說，“鄉里鄉親的？呸！二十年前我爹死的時候我才六歲。那個時候，村里人誰拿正眼看過我們娘兒倆？村里那些男人，包括翠翠他爹，整日打著我娘的主意。不然，我娘也不至于……我就是為了報復才偷東家的羊毀西家的樹。我就是為了報復，才想盡一切辦法要把翠翠搞到手的。可是，翠翠卻讓柏林這小子給弄去了。現在，一塊肥肉又要落入柏林的嘴里？我不干。美事，不能全讓他一個人給占了。鄉里鄉親？扯淡。眼下的社會，就是親爹，也沒有錢親。只要你有了錢，只要你有了大錢，你就是爺。告訴你們倆吧，就是死，也要把這塊肥肉吞進自己的肚子里后再去死。”

順子說：“他們為了這塊肥肉，我們也為了這塊肥肉，爭來爭去的，弄不好真要出人命的。”

達子狠狠地說：“出人命就出人命。我死了，算他們賺了。他們死了，是咱們賺了。你們兩個要是害怕了，我就一個人去干。”

“不，不。”老貓忙說，“大哥說怎么著，我就怎么著。”

順子也忙說：“對，我們一切聽大哥的。”

“這就好。”達子拍了順子和老貓一下，“天一擦黑兒，我們就順著他們走的方向去找。等天黑了，他們就得找個山洞休息，準會在洞口點堆火。我們呢，就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他們了。到時候，我們就不能手軟了。一句話，不把那公安局緝拿的那小子搶到手決不罷休……”

山洞里，疤子是睡不著的，他有一種預感，預感到這個夜里將會發生一場血戰。為此他并未感到害怕，反而感到很興奮。只有這樣，自己的對手才能在相互殘殺中減少，減少得越徹底，自己自由的希望就越大。

疤子睡不著，柏林他們同樣如此。此時的柏林和柱子心思是一樣的，那就是：若是真的見到了疤子所說的珠寶，怎么才能讓自己多得甚至獨吞。想來想去，柏林和柱子都暗暗下了決心，兩個字：獨吞。無毒不丈夫。娘的，不毒，這批珠寶就獨吞不了。不毒，自己就得不到那么多錢。百八十萬，干什么不行啊？！這年頭兒，有錢，就是爺。甭說人了，鬼見著你都得點頭哈腰的。柏林和柱子這么想著，翠翠卻緊緊偎著柏林，想著該用這些即將到手的錢去干些什么。

初冬的山夜本應該是很涼的，可山洞里的柏林他們卻未感到有什么涼意，加上火堆發出的熱，反倒使他們感到很舒服。到底是勞累一天了，腦子想的事再多，時間一長也都開始有了困意。大約凌晨一點左右，柏林他們便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做著他們各自的美夢了。

疤子是不能睡的。現在，他已經一連試探了柏林他們好幾次，見他們確實是睡熟了，這才又有了新的想法——悄悄離去。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洞外有輕輕的腳步聲。盡管聲音不大，他還是聽出了這是人走動的聲音，而且不是一個人。他心里一激靈，立即斷定就是白天的那三個蒙面人，是火光把他們引來的。好啊，好。疤子暗暗高興，就悄悄地往山洞里面挪了挪，躲在了凸出的一塊石頭的后面。

疤子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洞口，當他終于看見了三個人影的時候，他才想起了正在熟睡的柏林他們。為了不使柏林他們遭到突然襲擊而不能出現相互殘殺的混亂局面，疤子適時地猛地大喊了一聲。這一聲大喊不僅使柏林、翠翠和柱子立即驚醒并呼地站了起來，也使達子他們三個人出現了短暫的驚呆而就那么直愣地站在洞口。這就給柏林他們提供了辨別情況的機會，使他們立即清醒地意識到了危險已逼近眼前。但是，還沒容他們做出如何應付的反應，已經清醒過來的達子他們大吼一聲就向柏林他們撲了上來，一場拼殺就這樣開始了。

盡管柱子會些功夫，但因天黑看不清對方，又因來勢兇猛、突然，一時沒有占上風而被達子撲倒了。順子和老貓也不管是誰，看準一個目標就撲了上去。而柏林和翠翠，也異常兇猛地和對方滾打在了一起。山洞里，罵聲、搏斗聲、撞擊聲，立時響成了一片。

躲在山洞深處的疤子，現在真正是坐山觀虎斗了，并暗暗叫好。心說打吧、殺吧，你們殘殺得都倒地身亡我才樂呢。

很快就有人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緊接著又有人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當剩下最后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時，疤子既驚訝又不解地認出，這兩個人竟是柏林和翠翠。

九

柏林和翠翠攙扶著疤子立即又躲進了對面山坡上的一個山洞。火是不敢再點了，只好摸著黑熬著，熬到天亮再繼續找那個藏有珠寶的山洞。

此時的柏林心里很亂，是那種喜、愧、憂混在一起的亂。他既為鏟除達子他們三個對手而喜，又為柱子死在自己手里而愧。柱子是在殺死順子后的一剎那，被柏林用石頭擊在頭上而死的，那時，翠翠正從地上爬起。現在，除去柏林自己清楚柱子是怎么死的，恐怕任何一個人都會認為柱子是被達子他們殺死的。他的愧，就愧在了這里。憂的，就是怕翠翠一旦發現了柱子的死因而使自己不好收場。畢竟，柱子是翠翠的堂弟。然而，他的這種愧和憂，很快就被那很有誘惑力的珠寶給沖淡了。他想起了柱子說的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笑了，心說：人為財死，可總得有不死的吧？鳥為食亡，也有不亡的吧？這就要看你的命運如何了，就要看老天對你怎么樣了。現在，老天偏向了我。我也就有了這個不死的命。你們呢？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我爭嘴里的這塊肉啊。尤其是你柱子，更不該跟我來爭啊。本來就是老天賜給我的，可你們……這就是命啊。

柏林想來想去又想到了坐在離自己不遠的疤子。想到疤子，他的心不由得忽悠了一下，胸口就如被塞進了一團草，既感到麻癢又感到堵悶。為爭疤子這張王牌，已先后死了四個人，雖說這張王牌現在可以說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可真的王牌還是握在疤子的手中啊。他不把這張牌甩出來，我還是定不了輸贏啊。況且。他會就這么甘心將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搶來的珠寶獻出來嗎？雖說我的對手沒了，可他的對手也只剩我和翠翠兩個人，或者說真正的對手也就我一個人了。一對一？不好，人為財死？為了這批珠寶，誰死誰活仍是個未知數啊！為此，更大的恐懼又一次涌上了柏林的心頭。

柏林左左右右地又思索了一番，決定和疤子好好談談。他咳了幾下嗓子對疤子說：“兄弟，咱哥兒倆隨便聊聊，怎么樣？”

其實疤子也想和柏林好好聊聊，只是一直沒有找著合適的機會與話題，現在見柏林主動找話要跟自己聊聊，便挺痛快地說：“好啊，聊什么，隨你的便。”

“唉！”柏林嘆了口氣，說：“人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兄弟，你對這句話是怎么看的？”

疤子也嘆了口氣，說“事在人為。”

“怎么講？”

“只要你掌握好了度，人為財死就不會死，鳥為食亡也不會亡。你說，天下哪個人不為財？哪個鳥不為食呢？但是，為財而死、為食而亡的畢竟是極少極少的吧。而這些極少極少的，都是因為沒有掌握好這個度。就說剛剛死去的那幾個人吧，如果他們和你達成了一定的協議，共同分享我的那些珠寶，不是都能快快樂樂地活著嗎？亡，就亡在了一個太貪上。”

柏林笑了，說：“兄弟說的還真是條條在道兒句句在理啊，不過我還是要問你一句，既然你對這些這么明白，可你為什么還要走這條道兒呢？”

“問得好。不過，關于這個問題嗎，一是我很難向你回答，二是根本沒有必要回答你。”

“為什么？”

“因為我們現在已經走上了同一條道兒。”

“那又怎么樣？”

“怎么樣不是關鍵的，關鍵的是……”

“是什么？”

“是我們兩個人，包括你的未婚妻，我們一定要爭取做到人為財而人不死。”

柏林想和疤子談的最終目的就是這個，現在見疤子已經和自己想到一塊兒了，心里便一下子踏實了許多，便顯得有些激動地說：“怎么才能做到我們都為財而人不死呢？”

疤子說：“很簡單，取到珠寶后，我得四成，你們得六成，而后我們各奔東西。怎么樣？”

“好，很好。”

一直沒說話的翠翠開口了：“只要我和柏林能安安全全地回家，我們要四成都行。我怕，我很怕呀。”

疤子說：“我這人說話算話，我說拿多少就拿多少。翠翠說得對，關鍵的是我們要活下去。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就該是朋友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做到人為財而不死。”

柏林、翠翠和疤子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突地出現在了洞口，還沒容柏林他們做出任何反應，來人一陣哈哈大笑后說話了：“姓柏的，沒有想到吧？”來人是達子。

達子并沒有死。他在和柱子交上手后，雖說一下子將柱子撲在了身下，可柱子很快又把達子壓在了身下，一拳下去正擊在了達子的太陽穴。達子的頭嗡的一聲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頓時，他就意識到自己絕對不是柱子的對手。硬拼，吃虧的肯定是自己。急中生智，狡猾的達子順勢將頭一歪，身子一挺，裝死了。柱子果然上了他的當認為他真的是死了，就爬起來向和柏林、翠翠扭打在一起的老貓和順子打了去。很快，躺在地上的達子就清楚地聽見了老貓一聲慘叫就倒了下去。不一會兒，他又聽到了順子一聲慘叫也倒了下去。就在他睜開眼望去時，正看見一個人舉起石頭狠狠地向另一個人的頭上砸了過去。那人“啊”的一聲便倒下去不動了。聽聲音，達子聽出倒下去的人是柱子，可那舉石頭的人又是誰呢？直到柏林和翠翠摟抱在一起時，達子才清楚，是柏林用石頭砸死了柱子。達子的心立即就是一抖，心說這人怎么這么黑呢？為了錢，怎么能對自己未婚妻的兄弟下手呢？況且你們還是一伙兒的啊！可怕，太可怕了。達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著裝死，直到柏林和翠翠攙扶著疤子離開了山洞，他才趕忙爬了起來查看老貓、順子和柱子，見他們三個人確實是死了，這才又悄悄跟上了柏林他們。

達子現在是不想和柏林硬拼了，說白了，他是不想再死人了。自己不想死，也不想再讓任何一個人死。他想心平氣和地跟柏林談判，想跟柏林一同協助疤子找到珠寶，而后幾個人平分，而后各奔東西。所以他在大笑后說完那句話緊接著又說：“不過請你放心，我是不會再跟你奪了。”

柏林已經愣過了神，說：“少他娘的跟我來這套，跟我爭奪一整天了，現在又說不跟我奪了？那你干嗎來了？”

達子又笑了一下，說：“想和你好好談談。”

翠翠說話了，兇兇的：“談什么談？告訴你達子，想從我嘴里奪食？沒門兒，一口都甭想。”

達子平靜地說：“你們也別太黑了，價值百萬元的珠寶，不讓我得一份兒，你們想想，合適嗎？”

“胡說。”柏林聽了一驚，忙說，“珠寶？什么珠寶？”

“別裝瘋賣傻了，剛才你和疤子的對話，我全聽見了。疤子拿四成，你們拿六成。對不對？”

翠翠說：“對又怎么著？不對又怎么著？反正是一分錢也不讓你拿到。”

“對。”柏林說，“達子你聽著，有沒有珠寶，有多少珠寶，不關你的事。最好，你馬上離開這里。”

達子換成了冷笑，說：“離開這里，好辦。不好辦的是，你們不但殺死了老貓和順子，你柏林還用石頭砸死了柱子。”

“胡說，你、你胡說。老貓和順子是被柱子殺死的，柱子是被你達子殺死的。與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我沒殺人，我沒殺人。”柏林急急地說。

“笑話。既然老貓和順子是被柱子殺死的，那我是被誰最早給殺‘死’的呢？告訴你吧，柏林，我被柱子打倒后一直在地上裝死的，老貓和順子被柱子殺死后，是你柏林趁柱子不注意，用一塊石頭把柱子砸死的。當時，翠翠正從地上爬起，也就沒有看見你的行為。柏林兄弟，事情已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們只有好好合作了，只有和疤子兄弟一起找到珠寶才是上策，平分后我們各奔東西，怎么樣？”達子說得十分真誠。

柏林卻什么也不顧了，兇兇地對達子說：“既然你全知道了，我就跟你亮個實話，一句話：想得到一粒珠寶，除非你把我和翠翠給殺了。”

“不。”翠翠不干了，發瘋地對柏林哭喊道：“好你個狠心的東西，你為什么殺死我堂弟？你把我堂弟殺死了，我怎么向我叔交代啊？你賠我堂弟，你賠我堂弟啊。”翠翠哭喊著就撲向了柏林又抓又打。

此時的柏林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推開了翠翠，兇狠地說：“你他娘的別逼我，把我逼急了，我、我連你也殺了。”

“什么？你、你還要殺我？好，好。我讓你殺，我讓你殺。”翠翠發瘋地又一次撲向了柏林，和柏林廝打在了一起。

“都給我住手。”達子大喝一聲就沖上去，一拳就把柏林打倒了。翠翠一見達子打倒了柏林，怪叫一聲又向達子撲了上去和達子扭打在了一起。柏林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也撲向了達子。即刻，三個人便都倒在了地上，廝打聲、哭叫聲混成了一團。

疤子一看正是機會，心說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吧，便悄悄爬出了洞口。他也不管是什么方向了，牙一咬便站了起來，忍著還很疼的腿向山下急匆匆地走了去。漆黑的夜色中，疤子猶如一頭迷失了方向的受傷的狼，深一腳淺一腳地倉皇逃著。他現在最大的奢望，就是盡快甩開柏林和達子他們。只要甩開了他們，就是向公安局自首也比和他們在一起更有生的希望。跑著跑著，疤子突地感到腳下一空便一頭滾了下去，“啊”的一聲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

當疤子醒來時，一股強烈的陽光正直直地照在他的雙眼上。他想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又被綁在了那副擔架上，并感到一條腿疼痛難忍。旁邊，坐著柏林和達子，卻不見了翠翠。從柏林和達子的神情上看，這兩個對手現在已合為一伙了。

這回，疤子想跑也跑不了了。他的那條傷腿，這回是徹底地摔斷了。

柏林見疤子醒了，便氣惱地對他吼道：“跑啊，你他娘的跑啊。”

疤子苦笑了一下，說：“行了兄弟，什么也別說了。咱們，還是趕快找那個山洞吧。”

“哼。這回，你要是再跟我們耍花招，可別怪我不客氣。老老實實帶著我們找到珠寶，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對。”達子說：“找到珠寶，我們三個人平分，而后各奔東西。”

疤子說：“就我這腿，還能奔嗎？所以我求兩位大哥了，珠寶，我只要兩成。剩下的八成，全歸你們。我只求兩位大哥幫我個忙，珠寶分好后，請你們給我找個能治腿的人家秘密給我治好。多少錢，我花，怎么樣？”

柏林和達子相互看了幾眼，一齊沖疤子點了點頭。

按著疤子指的方向，柏林和達子抬著疤子又開始上路了。瞇著眼躺在擔架上的疤子，此時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回是真正的兇多吉少了。從發現柏林的目的到現在，他已領略了這些人的貪婪與兇殘。尤其是柏林，為了那還沒影兒的珠寶，不但殺死了自己未婚妻的兄弟，現在又拋下了不知死活的未婚妻而和對手合為一伙了。這樣的人，當珠寶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不但還會相互殘殺，要命的是還會給自己留條生路嗎？就是不殺你，把你往這大山里一扔，自己不也是死路一條嗎？可怕，太可怕了。不，我不能死，我不能白白地死在他們的手里，我冒著生命危險搶到的這些珠寶不能白白送給他們。我還年輕，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想到這兒，他才體會到了活著真好，才認識到了只有保住生命才是真正的幸福。

疤子頭一次有了想看看山景的欲望，便睜開了雙眼往山坡上望去。目光，正好落在了幾棵正開著花的野杏樹上。驀地，他心里一驚，便想起自己村中老人也曾說過的話：杏樹倒開花，要有災哩，要死人哩，要死年輕人哩。疤子嘆了口氣，心說：這話真的應驗了。可是，人要是不貪，也不至于……

那條被柏林打傷的紅色的狐貍又出現在野杏樹下，沖著柏林他們叫了兩聲，一閃又不見了。望著狐貍消失的方向，疤子又拿定一個新主意。

當疤子看到了山下的柏油盤山公路時，他讓柏林和達子停了下來，說：“我們這樣走是不行的，這樣走下去，把你們倆拖垮了也到不了那個山洞。必須直接到公路，順著公路走三公里左右，再直接下去，爬上對面那座山，就快到藏珠寶的山洞了。”

柏林說：“上公路？碰上人怎么辦？”

疤子說：“碰上誰也沒人會理會我們的，現在的人都不好貪事兒。”

達子說：“要是碰上公安局的110巡邏車怎么辦？”

疤子說：“到了公路，你們得把我解開，再用東西把我的臉包上。萬一碰上公安局的巡邏車，我們就坐在路邊裝作休息，等他們過去后我們再走。”

達子說：“兄弟，是不是還想跑啊？”

疤子咳了一聲，說：“你們攙著我走都費勁，我跑得了嗎？再說了，我往哪兒跑啊？行了二位大哥，別亂想了，要想盡快找到珠寶，這是最好的辦法。”

就這樣，柏林和達子將疤子抬上了公路。把疤子身上的繩子全解開了。達子從疤子的衣服上扯下了一條布，將疤子的臉包了個嚴實。而后，抬著疤子順著盤山公路走了下去。

大約走了半公里路左右，一輛公安局的巡邏車遠遠地從前面開了過來。疤子噓了一聲，柏林和達子就趕緊將擔架放了下來，三個人背向公路裝作休息。

當巡邏車開到眼前時，只見疤子猛地一躍而起就向公路撲了過去，“咚”的一聲就趴在公路中央。巡邏車“吱”的一聲停了下來，立即跳下了兩名警察。疤子扯下了臉上的布揮著沖警察大聲喊道：“我就是你們要抓的通緝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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