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虛構(gòu)（組詩）

媽媽，您別難過

秋天了，媽媽

忙于收獲。電話里

問我是否找到了工作

我說沒有，我還待在家里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

還能做些什么

所有的工作，看上去都略帶恥辱

所有的職業(yè)，看上去都像一個幫兇

媽媽，我回不去了，您別難過

我開始與人為敵，您別難過

我有過一段羞恥的經(jīng)歷，您別難過

他們打我，罵我，讓我吞下

碎玻璃，媽媽，您別難過

我看到小丑的腳步踏過尸體，您別難過

他們滿腹壞心思在開會，您別難過

我在風(fēng)中等那送炭的人來

您別難過，媽媽，我終將離開這里

您別難過，我像一頭迷路的驢子

數(shù)年之后才想起回家

您難過了嗎?

我知道，他們撕碎您的花衣裳

將恥辱掛在墻上，您難過了

他們打碎了我的鼻子，讓我吃土

您難過了

您還難過嗎?當(dāng)我不再回頭

媽媽，我不再乞憐、求饒

我受苦，我愛，我用您賦予我的良心

說話，媽媽，您高興嗎?

我寫了那么多字，您

高興嗎?我寫了那么多詩

您卻大字不識，我真難過

這首詩，要等您閑下來，我

讀給您聽

就像當(dāng)年，外面下著雨

您從織布機(jī)上停下來

問我：讀到第幾課了?

我讀到了最后一課，媽媽

我，已從那所學(xué)校畢業(yè)。

秋 雨

簾外的雨從早晨落到了黃昏。

我像一只老鳥，讀書禮佛

整理濕淋淋的羽毛

藤椅里的人形迎合著肉體

一種骨折的聲音不斷傳來。

夏天過去后

慵懶得夠可以的了

風(fēng)吹前額，失敗的樂趣蓋過了頭頂

而要等的女孩正要敲門

——白紗衣，初中生

讓一個中年人輔導(dǎo)近代史

最后一行

我看見窗外走過一個孤單的身影

細(xì)密的小雪落在他的頭上

他走得殺氣騰騰，仿佛去追索一條

欠債的命

當(dāng)降雪成為一段背景，那個人

又從我的窗前返回，他走走停停

面帶喜色，仿佛聽到了天上的聲音

哎，來來回回的人生啊

我輕輕嘆了一聲

重新回到暗處

寫下最后一行：

無法預(yù)測的命運(yùn)

各自的命

風(fēng)中走著各自的命。霜雪

枝頭，成群的灰雀

組成簡單的家族。

風(fēng)中走著各自的命。煙囪

自房頂滾落，一張張模糊的臉

從白霧中走開。

那委瑣的酒徒，瑟縮著

給一輛自行車打氣

眼底露出鷹的絕望。

風(fēng)中走著各自的命。生活

像潰散的繃帶，找不到

結(jié)實(shí)的傷口。雪跡被踐踏

寒意結(jié)成了冰，愛來自

烏有之鄉(xiāng)，自由而無望——

它成長，像蜂巢，虛構(gòu)著

越來越深的灰。

姥姥家的孩子

大街擁擠的年代，我們

出生。童年被舉上樹

母愛是倒影

修改一新的戶口簿

夾著一枚孤兒的奶瓶

五折的月光，七折的魚

叛逆來自昨夜的厭食癥

白天的石頭，用來盛放淚

夜晚的長柄勺，用來舀孤獨(dú)

我們在老年的懷抱里聽潮聲

……今夜你來，而他已去

冬季的雨滴不完

生平來不及回憶

一切都已死去，一切僅是象征

告別成為一個人的相聚

——地理也影響了我們一生。

平原虛構(gòu)

那么多人涌向字里行間，尋找替身

那么多人流落街頭，道德孤立

如果風(fēng)藏在袖子中，就變成了清風(fēng)

你藏在稀世的愛里，會變成傳奇

如果我也加入孤獨(dú)者的行列

我就是個愚蠢的皇帝

如果連你都不敢活下去

你就愧對這三千年的美人

從窗戶望出去，平原如登山

清風(fēng)帶著盲目，快步走過

哦，跟著我，我們是

愚蠢加天才，恐懼兼快意

是落草的小寇

和他的壓寨夫人——

你全部的黑暗，全部的美

至今無人企及。

我可以

如果需要暴力，我可以

將肉體的一半留下，陪你練習(xí)情欲

或?qū)⒄麄€的心情寄去

讓空虛與抑郁在生活里相互抄襲

我還可以砍斷一段前程

并將那把興奮的刀送給你

或者直接送上我的心，這樣你的手

就會變成溫暖的玉

我可以驅(qū)動四輪的風(fēng)，吹散你

睫毛上的雨，如果你愿意

就讓那雨直接灑下來，淋濕你

黑暗的心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摘下那

七歲的蜂巢，為你掏出生活的蜜

或者就讓我消失，像月亮隱于云層

死鳥隱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