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泉幣界,戴志強是一個響當當的名字。不論是在有關錢幣的學術研討會上,還是在普通的錢幣交易市場,他的意見都舉足輕重。他雖已年過花甲,還身兼中國人民銀行參事、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國家流通文物專家組成員、中國錢幣學會副理事長及中國科技大學等幾所名校的客座教授等數職。近日,記者有幸在其辦公室見到了這位儒雅、和善的老先生,一番寒暄之后,他饒有興致地給記者講起了自己的泉幣故事。
“父親是我的啟蒙老師”
“父親的言傳身教對我影響最大,可以說他是我步入泉幣界的啟蒙老師”,戴志強向記者介紹道。他父親戴葆庭也是泉幣界的知名人士,據了解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泉幣界有兩大權威,號稱“南戴北駱”,指的就是南方的戴葆庭和北方的駱澤民,凡經他們過目的錢幣,即可咸定一二。
在戴志強的記憶中,他父親不抽煙不喝酒,除了泉幣,幾乎沒有別的嗜好。為了收集錢幣,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黃河上下;為了得到實地考察的資料,他不惜長途跋涉,風雨無阻;為了剖析錢幣中的疑難,他用功史書,不恥下問;為了得到學術上的進步,他刻意鉆研其他相關的文物,鍥而不舍。戴志強小時候經常看到父親吃完晚飯,就拿出幾枚錢幣開始把玩,有時候他頑皮地湊上去,父親就會饒有興趣地跟他講解一番,也不管他懂與不懂。“父親最初想把這門家學傳給我二哥,培養了兩年,他都沒有興趣,后來就放棄了。沒想到卻在無形中影響了我,所以由我順其自然地繼承了。”
戴志強的父親當時在上海古玩市場里經營一家錢幣專營店,上海古玩市場相當于北京琉璃廠,是上海收藏檔次較高的古玩市場。“我就是在古玩市場泡大的”,戴志強介紹說。當時泉幣研究的中心在上海,主要的研究大家也都集中在這里,戴葆庭先生的小店就是一個聯絡點。很多泉幣收藏者經常聚在這兒,研究探討關于泉幣的話題,戴志強也因此耳濡目染,“基本上所有的珍品在剛露頭的時候,我就有機會在這里一睹真容,這段經歷對我日后的研究幫助很大”。
“天時地利人和”造就的錢幣專家
在談到他如何跟錢幣結下不解之緣時,戴志強感嘆道:“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在這點上我很幸運!”戴志強從小就跟著父親參加各種泉幣界的活動,在這里他拜識了眾多的收藏家和學者,見到了很多珍貴的古錢幣,為錢幣鑒定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據戴志強回憶,經濟學家彭信威先生就經常到他父親的小店探討問題,1954年彭信威出版《中國貨幣史》前夕,來小店的次數就更頻繁了,在兩位錢幣界大家的交談中戴志強也受益匪淺。該書從1954年初版到1965年再版,戴志強已通讀過多次,直到現在仍是他案頭的必備書。
考大學時戴志強填報的專業也頗讓他人費解,他的理科成績特別好,別人都覺得他應該考理工科,前途肯定一片光明。但是戴志強卻毫不猶豫地選填了文科,“說起來也很有意思,當時填寫的24個志愿里,我填了12個歷史學,12個經濟學,不管是歷史還是經濟,都是和錢幣掛鉤的”,戴志強說。可以說從那個時候他便立志于泉幣事業了,最后他如愿被復旦大學歷史系錄取。在復旦大學,戴志強又幸運地趕上“大歷史家講基礎課”的機遇,比如周谷城、周予同、王造時先生就給他們講過歷史課,名家深入淺出的講課,培養了他深厚的文化底蘊和修養,奠定了其錢幣研究的歷史基礎。戴志強進一步解釋說:“錢幣收藏對文化水準的要求非常高,拿錢幣來說,一個很微觀的東西,后面都有深刻的底蘊。”
1966年戴志強從復旦大學畢業,不巧遇到“文化大革命”,他被分配到河南安陽。這件在別人看來很糟糕的事情,對戴志強來說卻又是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說安陽你可能不太清楚,說殷墟大家就能知道這個地方在考古上的價值了”,戴志強笑著說。由于在安陽博物館工作,他經常有機會和安陽考古工作站打交道,“后來混熟了,他們就給我看一些考古學的書籍學刊,我也經常跟他們一起跑發掘現場,甚至有時候他們還打開柜子一件一件給我講解發掘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我是因禍得福,在這里補上了考古學的課程。”1984年戴志強調入中國人民銀行印鈔造幣總公司,后又調入貨幣發行司,對當代錢幣的設計、印制、生產和發行有了切身體會,這些閱歷使他對錢幣學有了更全面、深刻的認識。
人生路上幾次關鍵的轉折,戴志強都不曾偏離過錢幣學、錢幣事業這個主題。相反每次轉折都會為他的事業打下更深厚的基礎,使他在自己的既定目標上邁進一步。戴志強一再對記者表示自己的幸運,并解釋說:“我的這些經歷讓我先后涉獵了歷史學、考古學、金融貨幣生產、錢幣實物等,這對于一個泉幣研究者來說是無比幸運的。只有你具備了這樣的知識結構,文化積淀到了一定程度,看同一件東西的感受才會跟別人不一樣,才能成為大家。錢幣雖然沒有字畫、玉器的華麗,甚至看起來還十分枯燥,但你要是真正鉆進去了,就會發現里面的世界博大精深、其樂無窮。”
“回收站揀來的天價珍寶”
談起自己的鑒定工作,戴志強更是津津樂道,一一翻出書上影印的拓片給記者講解,其中就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1989年冬,一位遼寧錢幣收藏者集得一枚“會同通寶”小平銅錢。此錢直徑2.41厘米,穿寬0.62厘米,廓厚0.145厘米,重4克,生坑綠銹,錢文“會同通寶”四字右旋讀。對于這枚錢幣,史書上沒有記載,更沒有人見過實物。這位錢幣愛好者將這枚錢拿給身邊的泉友和有關專家看,大家都不敢妄下定論。于是,他給戴志強寫了封信闡述了相關的情況。
戴志強一見到信,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因為遼史中并沒有遼代早期鑄幣情況的記載,遺存下來的實物也非常稀少,可以說每一枚都是珍品。遼太宗天顯年間鑄有“天顯通寶”,存世極少。不久前,遼世宗所鑄“天祿通寶”剛被發現。遼早期除了“大同”因建元時間短未及鑄錢,就只剩下“會同”了。如果這枚“會同通寶”是真的,那不僅是一個新幣種的發現,還會形成完整的遼早期鑄造貨幣的歷史,具有填補歷史空白的意義。
據收藏者在信中介紹,此錢從遼寧朝陽某廢品站的銅錢堆中選出,同時還拾得“重熙通寶”以下各年號遼錢16枚,雖然具體的出土地點已無法考證,但大致范圍應該可以圈定在朝陽,此地遼朝時距中京百余公里,是當時遼國的腹地。戴志強又仔細查看了隨信寄來的拓片,但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要求收藏者帶實物到京鑒定。
1990年3月,戴志強在辦公室里見到了這枚銅錢,他回憶道:“我把它托在手上,觀其錢背,遼錢氣息十足,銹色亦好;觀其正面,文字自然,和常見的遼錢神態吻合。入眼的第一感覺令我深信不疑。”但是事關重大,在征求了收藏者同意后,他將“會同通寶”暫時留存下來,以再作推敲。
次日,戴志強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錢幣,仔細觀摩。他注意到,錢幣“會”字末筆不清,似與內廓借筆;“同”字向右稍傾,因流銅使第二筆“”與外廓彌漫在一起。會不會是改刻呢?戴志強反復琢磨這個問題。后來他發現這枚“會同通寶”具有遼早期制幣的普遍特點——文字省筆。原來這枚錢幣上的“會”字書寫上大下小,把下部的“日”擠到了內廓的邊緣,末筆省去,借用了內穿上廓。在字體布局和書法處理上,這枚錢和“天祿通寶”及“應歷通寶”如出一轍。這個特點在其他古錢中很難見到,造假者根本想不到,這也成了鑒定這枚“會同通寶”的關鍵。另據了解,這枚具有傳奇色彩的古錢,經戴志強鑒定,作為海內孤品,在2005年中國嘉德拍賣會上以55萬元天價成交,是目前市場上中國古錢幣的最高成交紀錄。
●“胸中要有百萬雄師”
鑒定是錢幣研究的基礎,幾十年的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對傳統研究方法的熟練掌握,對科學方法的積極引進,使得戴志強成為我國錢幣鑒定的權威。1986年,42歲的他就被聘請為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成為這個權威文物鑒定機構里最年輕的一員。
“一位高明的錢幣鑒定學家應該是高屋建瓴、統攬全局的,正如軍事學家胸中藏有百萬雄師一樣”,戴志強對記者說。他還認為,錢幣學家應該在大量實踐和資料積累的基礎上,經過正反兩方面經驗的梳理提煉,來發現錢幣鑒定的規律;不僅如此,還應掌握各時期、各地區、各類不同錢幣的全局,其中也包括錢幣作偽的各種手法和典型實例。對于各種錢幣的時代特征、區域特征和個性特征了如指掌,對于它們之間的演變脈絡、相互關系和區別做到心中有數。只有這樣,才容易為錢幣實物正確定位。
那么如何去獲取這些信息呢?戴志強認為有兩個關鍵:首先是要實踐,要大量過手錢幣實物,從細微處積累資料,積累經驗。其次要不斷地思考,要不斷對已經掌握的材料和積累的經驗做對比分析、研究和提煉,才能逐步形成對中國錢幣的宏觀認識和科學總結。另外還要注意,凡是出土的錢幣都要弄清來源,要知道其具體情況,不能籠而統之;對于名譽品和珍品的鑒定,也要頭腦冷靜,仔細推敲;鑒定錢幣只有看得多,才會熟能生巧,這個功夫是循序漸進的,切記不能急功近利。

此外,戴志強還強調,錢幣收藏者本身應該要具備有一定的基礎知識和相應的財力,尤為重要的是,還應該具備有一定的道德修養,這在泉幣界叫“泉德”、“錢德”。較高的道德修養和精神風尚,能為藏家在收藏界、錢幣界贏得聲譽,樹立起良好的形象。反之,那種只顧自己利益,坑害別人的人,則會毀壞自己的形象,堵了自己的生路。換言之,只有學會做人,做好人,其收藏、研究和買賣才能站得住。在收藏方法上,戴志強建議收藏者應該有計劃、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由面及點地進行收藏。收集到的錢幣也應特別注意錢幣的品相,按時代、類別等分類護理和保管。
“錢幣學的發展是一生最欣慰的事”
在采訪的最后,記者問及其泉幣鑒定研究生涯中最高興、最得意、最欣慰的事時,戴志強略為思索,回答道:“錢幣學能得到大家的認可。”何止是認可?1999年新版的《辭海》中,就已經能找到“錢幣學”一詞的詮釋,這個新詞的誕生,記錄著戴志強及其同仁20多年來為中國錢幣學的學科建設所付出的艱辛歷程。
1982年中國錢幣學會成立,錢幣學的命名和定位問題便應運而生。在此之前,錢幣學并不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建國前它隸屬于金石學,建國后隨著科學考古事業的發展,又把它歸入考古學范疇。時任錢幣學會秘書長的戴志強知道,錢幣學能否盡快建立起來,關系到錢幣事業在社會上的地位,關系到錢幣學在學術界的地位,也關系到中國錢幣學在國際錢幣學界的地位。從此,他把建立中國錢幣學的學科體系作為研究工作的重要內容,并開始了多年的努力。
20世紀90年代初,戴志強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錢幣學理論。他認為,錢幣學的獨立地位是不可取代的,有自己的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研究目的,它既不是考古學所能包容的,也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學的概念,而是一門獨立的學科。1992年,中國錢幣博物館成立,戴志強擔任館長,在開展古代錢幣研究的同時,他也進行當代錢幣的研究工作。
談到這里,戴志強高興地對記者說,短短20多年,我國錢幣學已由一門冷僻的雜學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學術研究碩果累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錢幣的收藏和研究,專業書籍越來越豐富,相關的博物館數量猛增,據2006年調查顯示,全國專門的錢幣博物館、陳列館已經超過100家。由此可見,錢幣學現今已經得到認可并初具規模。目前,戴志強在中國科技大學及北京科技大學擔任兼職教授和博士生導師,他正搜集資料,準備寫一本《錢幣學概論》。相信將來會有更多的人關注錢幣和錢幣學,其未來的發展會更快、更好。
(責編:石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