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６，在路上

作為媒體從業者，手執利器、秉心如燭是我的道德準則

青年女性的乳房，應該是白皙、豐滿、有彈性的，然而，當一個個變形、松弛、疤痕累累的乳房呈現在你面前時，你作何感想？

2006年5月，我見到了許多這樣乳房的主人，她們或美麗或平常，幾十個人圍坐在深圳市藥監局的辦公室內，號啕大哭，為她們的愛美之心、也為苦難的命運。

這幾十個人互相并不熟悉，共同之處在于她們都注射了一種叫“奧美定”（又名聚丙烯酰胺水凝膠）的物質，然后，都出現了嚴重的并發癥。

這只是冰山一角。專家估計，在中國，注射“奧美定”的人有幾十萬，更多出現并發癥的患者出于種種顧慮都不敢站出來，但痛留在了她們心中。

于是，我動身去調查曹孟君——一個號稱“奧美定”研制人、身上披著“世界權威整形美容專家”、“中國十大整形美容醫師”光環的老頭的底細。

真相總讓人傷感：這原本只是一個具有中專學歷的普通外科醫生，從內地到深圳后搖身一變成為了“美容大師”。可笑的是，這個“美容大師”研制的和國外產品幾乎一模一樣的“奧美定”還獲得了遼寧省的大獎，并通過了國家藥監局的驗證。

采訪中，一個女性的話讓我難以忘記，她說，“國家藥監局說批就批了，說停就停了，可我們受到的傷害誰來負責？”

8月的時候，我到了河南某個著名的、以艾滋病聞名于世的國家級貧困縣，它的縣委書記因為貪污腐敗被抓起來了。

由于案件還在偵查階段，我沒有能力查出這個縣委書記貪污了多少錢，于是轉而追蹤這個縣艾滋病治療經費的流向——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的財政經費遠沒有獲得的艾滋病防治經費多，這給各級官員貪腐留下了機會。

調查的阻力可想而知。文章發表后，引發了當地的恐慌。

等他們找上門來時，我已經到了湖北小城老河口，為了一件奇案——在賓館做服務員的女孩離奇死亡，政府竟然出動武警搶尸體強行火化，父親為求公道，拿著女兒帶有精斑的褲頭苦苦告狀四年。

可是，公安部的鑒定結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兒褲頭上的精斑竟然是父親的！一個是人倫的底線，一個是最權威機關出具的鑒定，孰真孰假，撲朔迷離。

這讓我想起了民間禽流感舉報第一人，江蘇高郵的農民喬松舉。2005年10月，這個年輕人因為直接向農業部舉報安徽天長的禽流感疫情而名聲大振，1個月后，他因“涉嫌敲詐”鋃鐺入獄。2006年4月，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是否因舉報禽流感而被抓，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另外讓人感到不解的是，喬松舉曾為農業部的打假立下汗馬功勞——公告查處的13家制售假疫苗單位，皆是他一人舉報所致，但農業部的官員卻對喬松舉案保持了沉默。

10月，我去了阜陽，為一個女貪官尚軍。一些媒體報道說，這個女人利用自身美色傍上了原安徽省委副書記王昭耀和原安徽省副省長王懷忠。我的調查針對此展開，其艱難可想而知。幸運的是，我找到了她的前夫，一個有正義感的基層知識分子，于是，尚軍的形象得以漸漸清晰。

文章刊登后，評論如潮，其中有一部分直接質問我為什么替尚軍這個女人辯解，是否收了她們家的黑錢。這讓我感到委屈，但作為媒體的從業者，我知道自己手執利器，秉心如燭是我的道德準則。

關于尚軍桃色新聞的假消息，讓我想起今年早春那次夭折的報道——從朋友那里我得知，2005年感動中國的10個人物中，有一個守墓36年的事跡竟然是假的！我先去圖書館，從那里我知道了這個假新聞的來龍去脈：從1999年，這個為死人守墓的故事就開始初具雛形，以后每年都會被一些媒體添油加醋、逐漸豐滿，到后來，嘗到甜頭的當事人竟然也堅稱確有此事！

于是，我上了去哈爾濱的飛機，然后，又坐上到黑河的列車，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卻又讓這次報道胎死腹中。

那一天，我還去拜訪了黑龍江省原政協主席韓桂芝的丈夫。之所以找他，是因為有媒體報道說，是他多次規勸韓桂芝不要受賄，有“家庭反腐”的功勞。結果韓桂芝的丈夫說，他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家媒體的采訪，“家庭反腐”之說無從談起！

從老人氣呼呼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他的憤怒。是的，老婆、孩子都已經在監獄中（韓桂芝已經被判刑，筆者注），作為一個正常人，哪里還會有心思和媒體談家庭反腐敗？！

哈爾濱的風呼嘯著，我的心也很冷，為早夭的報道，也為我們那些不負責任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