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是我一生的高潮
我的兩個女兒都已經會背兒歌了,但我娘家的親戚們見了我之后談得最多的仍是我那場無比豪華的婚禮。后來的日子,同許多嫁給王子的灰姑娘一樣,我過著幸福的生活。不,與其說是幸福,不如說是平淡、單調甚至乏味。關于婚禮的情況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
我的結婚典禮是在瑞金賓館的草坪上舉行的,我好像還能聞到那個春天的傍晚草坪上散發著的青草香氣。那天的婚禮上有司儀有樂隊,還有舞會。婚宴上供應各種西式自助餐。我們挑選了最昂貴的一套,有龍蝦、小鮑魚、生魚片和牛排,還有令人眼花繚亂的各色甜品、水果。總之,那場婚禮對于我先生家庭的成員來說,不過是出席一次司空見慣的聚會,而對我的親戚來說,是開了一次洋葷。那天我特別緊張,不是因為做新娘的喜悅,而是怕關鍵時刻我和我的家人出洋相。
我的丈夫唐尼,40多歲,比我大16歲,香港人,加拿大籍。認識我的時候,他是港方派來的總經理,我是公司新招的前臺。在一班刻薄的同事眼里,我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事實也確實如此。
那天的典禮上,我們兩家親戚的鮮明對照,稍微留心一下就看出來了。他的父母,對了,他父親沒有出席,說是那天要去北京接受一個大人物的接見。他的母親雍容華貴,氣度非凡。我的父母是大學教師,在一般的場合也可以算是很有一點氣質的知識分子,他們平常也有他們的驕傲和矜持,但在那天那樣的場合他們顯得特別拘謹和畏縮。這或許就是我悲哀的根源。
沒有野心的我很輕易地贏得他的歡心
關于戀愛,母親只給過我一次比較直白的教育。有一年冬天,她帶我在西湖旁邊走,看到一對衣衫簡陋的男女一臉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看湖,她對我說:“如果你找一個窮人,將來就同他天天一起到西湖邊喝西北風。”經她這么一說,我居然可憐起那對人的襤褸衣衫,忘了去注意他們的面孔上有沒有幸福感覺。是的,我從來不是特別浪漫的人,我不會為了什么愛情非去嫁給一個窮人,但也從來不曾有過非要嫁一個有錢人的野心。
高中畢業后我就獨自來到了上海。遇到他的時候,我到那家公司才三個月。那是我工作以來的第二份工作,同他比起來,我的人生經驗和工作經驗幾乎是空白。我在那家公司做前臺,不算漂亮,也不特別機靈,上海話又不流利,所以受到的委屈是可想而知的。
他是我們大老板的三公子,有著好出身好修養的男人應該有的斯文、禮貌和瀟灑。大家知道他還單身的時候,公司里幾乎所有未婚的女子對他有意無意地展開攻勢。他每天會從我跟前經過,興致好的時候會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國語同我聊兩句,當我告訴他同我說廣東話好了,他一下子流露出他鄉遇故知一般的激動。
我們因為語言的關系開始比較接近了。他覺得同我在一起輕松,我則覺得他同我談話的時候我感覺很風光。不久,他開始單獨約會我。一個經常受到欺負而又無人重視的小職員,一下子受到總經理的青睞,你可以體會這樣的翻身感嗎?
他的求婚讓我變成了灰姑娘
跟他交往之后,我第一次坐勞斯萊斯,第一次知道魚翅的滋味,第一次知道鮑魚居然分這么多種類,第一次看到會員制俱樂部的豪華和派頭,第一次打高爾夫,第一次騎馬,第一次買正宗的LV,第一次享受不看價錢,穿了好看就刷卡的滋味。
他讓我辭職,我就辭職了,在大家羨慕、嫉妒的目光底下住到了他那套在西郊的別墅。就在我們決定結婚的前幾個禮拜,我已經聽到過去同事傳過來的風言風語,說他同他的新秘書、一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關系曖昧。我打電話向我媽訴苦,我媽居然在電話里說,那是嫉妒我的同事造的謠言,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的。頓一頓,她又對我說:“他是在香港長大的,又一直在外國的呀,他們外國人是比較開放的,你不能用閉塞的眼光去看他。既然決定結婚了,你就要學會好好做一個妻子,用女人的耐心去感化他呀。”
我潛意識里是希望得到來自家人的支持,與其說是我母親這樣勸慰我,不如說,我給了她暗示,我希望她給我支持的力量。我覺得,自從住進這套別墅,我就已經退不回去了。哪一個有錢的男人沒有一點風流的事情?重要的是我能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太太。事實上,我母親已經悄悄地把我同他的事情告訴了許多親戚,在親戚們眼中,我的父母一躍成為最令人羨慕的人了,我終于為他們洗刷了沒有考上大學的恥辱。
住在豪宅的我無力改善父母的生活
結婚之后,我就成了這幢近300平方米別墅的女主人。也成了兩個女兒的媽媽。可是,一個這樣的家族里沒有兒子是不行的。雖然,圣誕節我們去香港他父親的大宅過節的時候,看到老人家孫子外孫一大群。我那兩個走在上海街上引人注目的可愛女兒在他們家庭聚會里根本不起眼。所以,今年,我還會生孩子,希望是個兒子。
從我結婚之后我父母從我這里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面子,我對他們的精神撫慰和物質關照,大概還不及一個普通的女兒。他平常應酬很多,但他回家的時候,總希望看到我在家里,所以我不大會一個人去離上海不過兩個小時車程的老家看我的父母。我們偶爾一起回我娘家去,住的是香格里拉。酒店外頭就是風景,但我真的懷念與父母同游的日子。我一般只能在賓館的大堂里接待我的父母。沒有單獨相處的時間,似乎親情也變得疏離了。父母興致起了會來我們家看看我和我的女兒,但他通常是不怎么熱情的。說實話,看到父母風塵仆仆地提著舊舊的旅行包土里土氣地站在我們家的客廳里的時候,我也覺得有點不協調。他們看到我們家的傭人都不知道怎么招呼,許多現代化的電器也讓他們望而生畏。在我們家住的幾天里,他們拘束得吃不好也睡不好。
有一次,我媽同我說,她想在上海買房子。我沒辦法接口。我沒有錢支持她。偶爾跟他提起,他從來不接口。雖然,我的一雙鞋子就可以抵我父母半年的生活費用,但鞋子是他說的社交需要,我不可以不買,而對我父母的孝敬在他不過是過年的一個紅包。他說,在西方,18歲以后,父母兒女就沒有關系了,他在自己家庭的企業里也是靠掙工資生活的。
現在,除非很正式的場合,他已經不大帶我去公共場所了。當我聽說他最新的緋聞的時候,我已經不再生氣了。他同我的關系,就是舊朝代的一個大男人和大太太的關系。他把孩子的照片放在自己的貼身皮夾子里。我知道,有了兩個女兒,我的生活和在家里的位置是毋庸置疑了。我的將來,同任何一個大太太一樣,隨著孩子的增多,我們的關系當然會越來越穩定。
可是,我總覺得我在一天一天枯萎,我才30歲不到。我的娛樂就是去美容院做做美容,我沒有什么朋友,因為我發現我同她們沒什么好說的。我說我不快樂,她們覺得我做作,她們朝九晚五,辛辛苦苦干一個月掙的錢,也就是我一套晚禮服的價錢。我說我快樂,她們肯定更加嫉妒我。我想讓父母過上更好的日子,我想為他們買房子,可是,我住著豪宅,坐著好車,用著好幾個傭人,居然沒有能力改善父母的生活。有時候,我也在反思,他為什么娶我,就是因為我簡單,沒有用,好對付?越想越難過。可是,不去想這些,我同關在動物園里過著舒舒服服的動物又有什么差別?我怎么辦?就這樣過一輩子?
咨詢手記:
陽子的電話是在這個冬天的遲暮里打進來的。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和幽怨。也許人就是那么矛盾和復雜。在陽子的哽咽聲中,我不由想起一句老話:看人挑擔不吃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別人看到的永遠只是表象,但你有權力選擇,想好你要什么,然后再做取舍,因為世界上并沒有灰姑娘的童話生活。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