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10月,秋高氣爽。北京體育大學校園內盛裝艷裹,連空氣中也透出一絲絲節日的氣息。這一天,中國體育科學學會副理事長、中國殘疾人體協副主席、北京市人大副主任、北京體育大學博士生導師田麥久教授被德國體育科學學會授予“金別針榮譽獎”,成為首位獲得這一獎項的中國人,這也是德國體育界第一次把這份榮譽授予外國人。
“德國體育科學學會金別針榮譽獎”是為了表彰在德國體育科學學會工作中和體育科學事業中做出卓越成績同時促進了體育科學事業在世界發展的體育科學工作者,至今只有為數甚少的獲獎者。北體大教授田麥久早年在德國獲得博士學位后,多年來為推動體育學術界的發展做出了杰出貢獻。
勇敢的沖刺,少年選手立志
1940年7月,田麥久在青島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出生了。生活在廣袤的大海邊,使他擁有了大海一樣寬廣的胸懷,他從小就有著遠大的抱負。
在青島二中讀書的田麥久,由于廣泛的興趣不僅使他門門功課優秀,而且還使他成為一名少年運動健將。
1956年,已上高二的他,在青島舉行的“全國第一屆少年田徑運動會”上,一舉奪得了800米和4×400米接力跑的金牌。
這是多么激奮人心的場面啊!少年夢想就這樣在瞬間奠定。
也許是冠軍的誘惑力太大,也許是愛好的內驅力難擋。田麥久像著了魔,每天一有空就圍著校園那150米的跑道跑上幾十圈。不管是晴天下雨,也不管是嚴寒酷暑,每次放學回家,他總是掐著時間,沿著海邊長滿梧桐樹的林蔭小道奔跑著……
跑呀,跑!他帶著理想,帶著希望,帶著少年雄居天下的霸氣,揮灑著一路的汗珠,匯聚成滿臉的燦爛。終于,速度在一天天加快,時間在一秒秒縮短。他身體的爆發力,就在這“加快”和“縮短”中一點點積聚起來了。
在學校,他非常注重自己的操行,德、智、體全面發展。他年年被評為學校的“三好”學生。
1957年,田麥久高中畢業了。在對他高考志愿的選擇上,各科老師發生了爭議:
體育老師理直氣壯:田麥久應報考體育學院,他在第一次全國少年運動會上獲得800米跑金牌,并且有兩個運動項目已經達到二級運動員標準,這在那個年代是極為罕見的。
語文老師振振有詞:田麥久的文章、詩歌寫得好,不考文科院校太可惜。
數、理、化老師也不示弱:搞體育、鉆文學都不如他學理工,憑他的聰明和實力,一定是名牌理工大學的高材生。
老師們七嘴八舌地各執己見。
田麥久是個很有主見的少年,他決定要把自己的青春年華獻給祖國的體育事業,勇敢地選擇做運動員這個挑戰生命極限的職業。這一年,他心滿意足地走進了北京體育學院。
不久,在北京市的一次田徑運動會上,他再次獲得了中跑項目冠軍。他被選拔到北京市田徑代表隊參加全國比賽。
少年氣盛的田麥久躊躇滿志,他開始在心里描繪著美好的未來,他要為自己將來能成為一名國家優秀中長跑運動員而不懈地去努力、去奮斗。
真是世事難料啊!在“大躍進”的超負荷訓練中,他的膝關節和踝關節嚴重受傷,在醫院里做了手術。他不得不告別競技生涯了。

一個很有希望和前途的少年種子選手,宛如一只展翅的雛鷹,剛開始飛翔卻被折斷了翅膀。
這是多么讓人難以接受的殘酷現實啊!田麥久的心被蜂蜇般難受。
好男兒當志在千里!堅強的性格怎么會在受到一點打擊后沉淪?
痛定思痛!面對挫折和痛苦,他沒有消沉,也沒有抱怨,他開始反思:體育絕不是魯莽者的樂園,它是一門很有學問的科學,競技訓練應該講究科學的方法!
然而,百廢待興的中華民族,剛剛從“東亞病夫”的咒罵聲中解脫出來,哪有屬于自己的訓練理論體系?
理論來源于實踐,有著豐富實戰經驗的田麥久離開了火熱的運動員生活,開始從事枯燥的體育理論研究。他要從自己的教訓中摸索出適合運動員訓練的規律和方法來,讓中國選手走向世界前列。
1961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在北京體育學院畢業后,又繼續在本校攻讀碩士研究生。3年后,留校任教。
與命運搏擊,實現體育博士零突破
1979年,田麥久迎來了人生中一次重大考驗。
他通過了出國進修考試,將被國家公派到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科隆體育學院進修。錄取通知下來了,田麥久卻在矛盾中徘徊著:妻子鄺麗患有心肌炎正抱病在家,大女兒才15歲,他怎能丟下正需要他照顧的妻子和年幼的一雙兒女呢?
看到丈夫那寫滿渴求和猶豫的臉,鄺麗一切都明白了,她堅定地對他說:“機會難得,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咱們的孩子。”
有什么能比妻子的理解和體諒更催人奮進呢。田麥久把大女兒送到安徽哥哥家,這樣可以減輕一點妻子的負擔。
很快,他在妻子鼓勵的目光中,帶著祖國和學院領導們的重托離開了北京,來到當時的西德科隆。
在一個語言不通的國度里,田麥久忽然感到一種重壓:作為新中國第一位派往西歐進修的體育工作者,他的行為所表現出來的精神代表的是祖國。這是一種游子的責任,是一種民族的尊嚴!
來到科隆后,他十分珍惜學習時間,不放過任何一次求教的機會。
周末了,別人休息或外出游玩,田麥久卻抓緊時間到圖書館查找資料或到市民居住區向德國人學習德語。
1979年5月30日,星期三,黃昏時分。田麥久騎著自行車從學院圖書館回來,剛走到一個丁字路口,一輛急駛過來的有軌電車突然拐了過來……
慘案發生了!他被電車撞倒在軌道上,車輪從身上硬生生地碾過去,向前拖了十幾公尺,然后才慢慢停了下來。
他的左腳骨被碾碎,頭顱像一個被撞癟的乒乓球凹進去一個大坑,軀干大面積損傷。他躺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他醒過來,下肢已經失去了知覺。當他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時,焦急的問大夫:“我的腿怎么樣,今后還能長跑嗎?”

前來看他的一位德國朋友背過身去拭了拭眼角,然后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這條腿呀,以后跑5000米沒問題。”
兩個月后,他才知道自己粉碎性骨折的左腳早已被鋸掉了。這時,他真正體會到恐懼的滋味。
只有體會到恐懼的人,才能變得堅強!田麥久躺在床上做了幾個深呼吸,似乎所有的恐懼都隨著從肺腑深處一口口呼出的二氧化碳融匯到大自然中去了。
“不行,關鍵時刻我必須挺住。不然,我怎么向祖國交待?”田麥久態度堅決。當大使館的親人們告訴他,準備送他回國,北京已經為他準備了最好的醫院時,他懇求道:“請您轉告國內,我想留下來!就算我沒辦法學體育了,我也要盡力把這里的先進東西帶一些回去。哪怕什么也做不了,我也要在這里把德語學好,將來為祖國做點有用的事。”
為了減少妻子的牽掛,他在給妻子的信中謊稱:“我受了點輕傷,被車壓掉了幾根腳指頭……”不明真相的妻子回信鼓勵他:“我希望你能夠堅持下去!”
堅持,將要面臨很多困難!首當其沖的困難就是語言障礙。當時他的德文水平還難以順利地交流,怎么去學習深奧的理論呢?
只要堅持,任何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在醫院里,他不失時機地向前來探望的德國朋友們請教德文。在病床上,他不恥下問地向同病室的德國病友們學說德語。不久,他就能準確無誤地將自己的一篇論文翻譯成德文。
這是在怎樣一種狀況下堅持下來的啊。那時,他在做完開顱手術之后,又做了面頰骨整理手術,頰骨和牙床被固定了,嘴不能張合,只能靠吸流食維持生命。他就在這種情況下用耳朵聽,用大腦記,把一個個德語單詞和語法學會了。
第一期治療住院4個月,田麥久度過了車禍對他生命的威脅;但在第二次住院時,他的生命卻又面臨著更加嚴峻的考驗。為了改變殘肢踝關節結構以便安裝假肢行走,發生了手術感染。整個腿部發腫,臥床心率達到130多次,醫生不得不將縫合的傷口重新切開,用高濃度的消炎藥水沖洗嚴重化膿的傷口……他就這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和身體折磨,先后4次住院、15次手術,手術和住院時間加起來有9個多月。
9個多月呀!這是他整個進修時間的三分之一。然而,生命的質量是不能用時間長短來衡量的,成果的獲取更不是時間的簡單堆砌。他在比別人減少了三分之一時間,時刻還要遭受傷痛干擾的情況下,取得了比別人更優秀的成績。
在科隆體院,田麥久偶然得知學院即將召開全德國的體育科學報告會。他不覺技癢:新中國的體育工作者至今無人參加過國際體育科學會議,我一定要讓中國體育科研成果走向世界!
兩周以后,他把自己的論文摘要寄了報告會的學術審查委員會。很快,他就收到了通知,邀請他在會議上作學術報告。
當他拄著雙拐走上講壇時,會場一片驚訝。這位來自東亞的中國學生,用事先強記硬背下來的德語在規定的時間內流利地宣讀完自己的那篇《中長跑翼項系數及其應用》論文后,人們驚嘆著,忽然間掌聲四起,不少人豎起大拇指:中國學生?了不起!
科隆體院的葛歐瑟和鮑曼兩位教授非常欣賞他的才能,建議他攻讀博士學位,并表示愿意當他的導師。
再過4個月進修期滿就要回國了,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去獲得博士學位呢?
“如果我在這里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您認為需要多長時間?”田麥久渴望的心田里迎來了希望的甘霖,他迫不及待卻又憂心忡忡。
“至少要用兩年時間選修你攻讀的專業,然后再準備論文,這當然需要更長時間。”教授的話使得只擁有有限時間的田麥久幾乎就要放棄他的目標了。
不過,他還是試探性地問教授:“如果我能夠在10個月的時間內獲得學分并寫好論文,你愿意接受我嗎?”
“田,你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我們也就來采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辦法吧!我試試看。”葛歐瑟不愧為經驗豐富的體育教育家,他對這個好強的中國學生基礎理論和訓練實踐功力深信不疑,但又不能不留一點余地。
田麥久延長半年學習的申請獲得了國內教育部的批準,德意志聯邦教育部外國人學歷審查中心和科隆體院博士學位委員會也批準了他作為博士攻讀生重新注冊。
目標已經確定,他開始夜以繼日地進行論文的準備和寫作。時間緊迫,只有10個月的時間,要完成別人需要四、五年才能完成的工作,對于他這個傷殘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神話。
用德文寫作,他還要時不時地停下來向字典或老師請教用詞造句方面的難題。德國朋友們勸他用中文寫,然后交給他們翻譯。他拒絕了,他要在沖刺體育科學高峰的同時挑戰自己的德語學習能力。
他成功了!
1981年7、8月間,經過嚴格的專業考試和論文答辯,他的題為《論周期性耐力項目的多種競速能力》的博士學位論文通過了。
他的成功在當地引起了很大轟動。《法蘭克福匯報》、《科隆日報》紛紛報道:“一個兩年半時間內在病床上度過了九個月的中國體育科學學者田麥久,以破紀錄的速度完成了他的博士學位論文,通過了博士學位的考試。他的表現足以證明:中國人能像他們在其它領域所能做到的一樣,在體育科學領域內也能做出使人驚嘆的成就!”
1982年8月31日,在中德建交10周年的特別日子,科隆體院海格爾和葛歐瑟兩位教授受科隆體院院長的委托,在北京體育學院向田麥久頒發了體育科學博士證書。
田麥久成為新中國第一位體育科學博士。就像在運動競技場上一樣,他實現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的體育博士零的突破!
永遠的競技,用智慧鋪就冠軍之路
學海無涯,藝無止境!體育科學理論的發展更是日新月異。田麥久在體育科學世界里馳騁翱翔著,他的理論也在隨著體育競技水平的提高而不斷更新。
他研究的主要領域是運動訓練學理論與體育發展戰略。1984年6月,他擔任參加第七屆殘疾人奧運會中國代表團的總教練,成功地運用他所掌握的科學訓練理論指導殘疾人運動員平亞麗和趙繼紅,奪得了殘奧會冠軍,不僅僅實現了中國殘奧會歷史上“零的突破”,也是我國競技體育史上最早的奧運會金牌。
20世紀80年代,北京體育學院新開設了運動訓練學專業,該專業涉及的面非常廣,涵蓋了各個運動項目。田麥久擔任這個專業的研究生導師,他用自己創立的理論先后培養了和正在培養著體育學博士、碩士等高層次人才80多名。他的高徒中已有十幾名教授,近二十名廳局級干部,還有一批國家級教練。人們注意到:中國運動心理學會主席姚家新、培養出幾十名奧運會冠軍的國家跳水隊領隊周繼紅、率領皮劃艇隊在雅典奪金的劉愛杰博士、著名足球評論家張路和夫人、還有中國足協的兩代“掌門人”閻世鐸和謝亞龍也都出自他的門下。
他先后擔任射擊、賽艇、皮劃艇等多個項目的國家隊科學訓練顧問,為多名奧運冠軍的訓練提供科學咨詢。中國跳水隊、中國射擊隊、速度滑冰世界冠軍王秀麗、葉喬波,都曾經從奧運會和世界錦標賽賽場給他寄來勝利的喜報和充滿激情的感謝信。
生命在于不斷地運動,理論在于不斷地探索。田麥久是個永遠都不知道歇息的人,時刻都在競技、在拼搏。從1982年他的第一篇博士論文《論周期性耐力項目的多種競速能力》獲國家體委科技進步獎之后,他的科研成就與日俱增。《我國1986—1988年亞奧運會重點項目的選擇》、《論運動訓練過程》、《我國體育科學的方法學問題》、《我國科技興體戰略的宏觀設計》、《運動員競技能力與選材標準》等研究成果共獲得13項省部級以上獎勵。其中,構筑了我國競技選手科學訓練理論體系的《運動訓練科學化探索》和著名的《項群訓練理論》兩次獲得國家體委科技進步一等獎。
他以驚人的充沛精力擔任著多項社會職務,在多個領域為社會為民眾殫精竭慮,貢獻著他的責任與真誠。田麥久現任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九三學社中央常委、北京市委主委,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理事,中國體育科學學會副理事長,中國運動訓練學會主任委員,北京體育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目前田麥久受聘于蘇州大學等20余所大學任客座教授。
豐碩的成果必將帶來豐厚的回報!他對社會做出的貢獻,黨和政府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1991年他獲得了政府特殊津貼,1991年被國家人事部、教育部評為“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做出突出貢獻的回國留學人員”, 2003年被中共北京市委、市政府評為“北京市有突出貢獻的科技、教育專家”。
田麥久,這個一直在體育世界里不斷追求、不停競技的無名英雄,用他的智慧和心血為中國的世界冠軍們鋪設了一條條成功的路,而他卻仍然默默無聞地埋頭耕耘著。在他看來,這也是一種競技、一種沖刺,這種競技和沖刺將是永恒的,永遠沒有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