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

黃生正做著美夢，突然被老婆一巴掌拍了起來。他看看一向溫柔的老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結婚十年來，老婆還是第一次對他“動粗”。

“你去廚房看看，袋子里還有多少面?罐里還有多少油?你就知道睡懶覺，物價漲了你知道嗎?水電費又該交了你知道嗎?”老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

黃生作聲不得。因為老婆說的全是實情，他何嘗不知道?自從下崗后，他就靠蹬三輪車收廢品養家，日子過得很緊巴。

黃生摸摸火辣辣的屁股，提褲子時，發現上次用線連在一起的腰帶又斷了，只好找了個布條系在腰上。

這時，電話一陣緊一陣地響起來。老婆說，“瞧，又不知是哪個催命鬼，你去接吧。”

黃生剛抓起電話，里面就像炮彈爆炸一樣，轟轟的聲響傳來，“你們兩口子有記性沒有，房租初一到期，今天已經初五了，再不拿錢來，趕緊卷被窩滾蛋。”

“大姐別急，我這就想法湊錢。”黃生一聽是房東太太，趕緊細語溫聲地回話。

老婆已經從黃生的臉上讀出了電話的內容，她輕輕一嘆，說，“要不你還是把老本行拾起來吧。”

“你讓我搞寫作?”黃生不解，因為幾年前，反對他寫作的也是老婆。黃生曾是個文學愛好者，前幾年常在市報上發些稿子。

“是啊，我看現在報刊上那些文章，你也能寫出來，掙點稿費，日子就寬裕些。”老婆說，“我聽隔壁小張說，網上有個論壇正在搞小小說大獎賽，一等獎五萬元呢，如果你能獲獎，咱就可以買套一室一廳了，面積雖然小些，但畢竟是自己的窩啊。”說到這，老婆兩眼迷離，臉上泛著一種幸福的光澤。

黃生苦笑著說：“我也聽說了，可是連侯德云、宗利華、魏永貴等大師級的人物都參加了，還有劉靖安、張國平、古清生等高手，大獎只有一個，你別做夢了。”

“有一線希望就該爭取，機會總比摸彩票大吧，我已經想好了，你現在就去瘦石那里，請他指點一下。”

瘦石是當地著名作家，權威人士。

黃生猶豫著說，“瘦石先生脾氣怪，凡是登門求教的人必須拎著好酒，否則，一概不見，咱現在連房租還交不上呢，哪有錢買那東西。”

老婆眼里露出一絲詭異，“瘦石只是讓人尊敬他，實際上從來不留禮品，你放心吧，酒我去弄。”

老婆出去后，過了一會，果然拎著兩瓶高檔酒回來。

黃生愣愣地望著那兩瓶酒，看牌子，怎么也值百八十塊吧，老婆是怎么弄回來的?

“快去吧。”老婆把酒塞到黃生手上，往外推他。

瘦石住在南關一小區里，黃生去的時候，他正在客廳里逗鳥。

黃生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然后垂手等候指教。誰知，瘦石說，“老弟，你回去吧，我已經不再搞寫作了。”

“為什么?”黃生愣了，“你是權威作家，知名人士，怎么會放棄寫作呢?”

瘦石嘆了一聲，說，“什么權威作家，知名人士，這都是前些年混的虛名，而現在，一點作用也不起了，你瞧電視上哪次活動請過我?倒是那些靠炒作火起來的黃毛小子，牛氣得很，全國各地到處跑，有人請，有人愿意出書，我老了。”

黃生失望了，他黯然地說，“先生，我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曾對你仰慕，只可惜這幾年因生活所迫，不得不放棄了手中的筆，現在，網上搞了個文學大賽，我想寫一篇反映低收入階層或者下崗青年生存現狀的小小說……”

瘦石盯了黃生半晌，指著窗外問他，“你看到了什么?”

黃生說：“繁華的街道、樓房。”

瘦石搖搖頭，“再往遠處看。”

黃生說：“還有藍天。”

瘦石意有所指地說：“這些只是你眼前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你沒有看到。”

黃生心弦微動，他極目遠眺。這一次，他似乎看到了高樓后面自己租住的那兩間低矮的瓦房，看到了風雪之中，蹬著三三輪車走街串巷的自己。

他的嘴角牽動著一縷苦澀。

瘦石望著他說，“寫作其實很簡單，把生活中的體驗和感想描述出來就可以了。”

黃生點點頭，“我懂了，既然您不再談論文學的事，我就不打攪了，這兩瓶酒還請笑納。”

說著，黃生把酒放在茶幾上。

瘦石看著那兩瓶酒眉頭微皺，突然，他哈哈大笑，上前拉住黃生的手說，“老弟，按我以前的脾氣，是不留禮品的，別看我要求上門的人拎著酒，其實，我滴酒不沾，但是現在，我既然融入了生活，自當遵守生活中的規矩，酒留下了，你也留下來，陪我喝兩杯。”說著，瘦石把黃生按在沙發上。

黃生不便拒絕，便留下了。等瘦石弄了幾樣小菜來，他把帶來的酒打開一瓶，下意識一聞，咦，怎么沒有氣味?忍不住嘗了一口，啊，竟然是水。難道是老婆買了假酒?不可能，這幾年老婆精打細算，不管買什么，總想沾賣方的小便宜，已經少有人能蒙騙她了。對了，黃生想起了老婆那詭異的眼神，一定是她知道瘦石有不留禮品的習慣，所以去飯店里討來兩個空酒瓶，然后……

黃生正想著，瘦石已經把酒瓶抓了過去，倒了一杯，微笑著說，“老弟，來，干一杯。”說著，瘦石舉杯一飲而盡，他微微一愕后，哈哈大笑，連說：“好酒，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