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力成本提高條件下如何保持競爭力

[摘要]近年來我國勞動力成本呈上升趨勢，許多人擔心我們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將被削弱。文章認為，對此既要防止無所作為，又要避免反應過度。只要能夠實現增長方式的轉變，仍然可以獲得動態比較優勢的收益，尋找到新的經濟增長源泉。應通過改善就業、再就業環境，挖掘勞動力供給的制度潛力，延緩勞動力成本上升趨勢；避免對勞動力市場的過度干預；通過發展教育和培訓，有效擴大人力資本存量，減少勞動力成本帶來的沖擊。

[關鍵詞]競爭力 勞動力成本 增長方式 比較優勢

[中圖分類號]F27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07）01-0026-07

[作者簡介]蔡日方（1956—）江西萍鄉人，經濟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研究員。研究方向：發展經濟學。

近年來出現的“民工荒”不僅是制度性因素引起的結構性勞動力短缺，同時具有其人口結構根源，也就是說，由于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勞動年齡人口的增長速度逐漸減緩，人口老齡化速度加快。這種人口因素導致的勞動力短缺，標志著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的完結，消除二元經濟結構的劉易斯轉折點正在到來。伴隨著各地普遍出現勞動力短缺現象，以及由此導致的工資總體水平提高較快、企業勞動力成本出現上升趨勢，許多人擔心中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逆轉，從而擔心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將會被削弱甚至喪失。本文通過考察勞動力成本上漲趨勢，討論該現象的政策含義，提出延長勞動密集型產業比較優勢，以及實現經濟增長模式轉軌的思路，并對相關的制度性安排提出政策建議。

一、 勞動力成本的提高趨勢

在二元經濟條件下，工資長期處于生存水平。當現代經濟部門的擴大把農業中剩余勞動力吸收殆盡時，如果前者繼續產生對勞動力的需求，工資則必須上漲，相應地引起農業中工資水平的提高?？梢?，人口轉變進入到一個階段，必然導致勞動力從無限供給到短缺的劉易斯轉折點，進而引起工資水平和勞動力成本的上升。以下我們分別使用宏觀數據、微觀調查數據、國際比較的分析和媒體零散報道，觀察和判斷中國勞動力成本的變化趨勢。

從城市工資水平的總體變化趨勢來看。利用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與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我們可以觀察城鎮總體和分行業的平均工資水平及其變化。從全部行業平均工資看，20世紀80年代變化的特點是增長率低、波動幅度相對大，反映了經濟增長在“活”與“亂”怪圈中周而復始；90年代的特點是工資上漲率不斷下降，反映了國有企業效益惡化和嚴重冗員的情況；90年代末以后的工資大幅度增長，在一段時間內可能反映了國有企業“減員增效”式改革以及扭虧為盈的效果，隨后則可能反映勞動力短缺的情況。在可以獲得的16類行業數據中，我們選擇6類主要吸收普通勞動者就業的行業，將實際平均工資的變化進行描述?？梢郧宄乜吹?，其中大多數行業在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平均工資水平都呈現出上升的趨勢。

值得指出的是，官方統計并公布的平均工資數據，是通過正式登記的單位報告制度匯集起來的。由于近年來就業渠道的多元化，這個統計體系對真實勞動力市場的反映有兩個缺失。第一，過去10～20年期間，正式單位外的就業越來越重要，而且自90年代末以來已經成為吸納再就業和外來勞動力的主要渠道。第二，在同一期間，正式單位使用了越來越多的非正式雇用勞動力，而這些勞動力的工資往往不同于正式職工，但是通常沒有統計在報表系統之中。因此，如果不能收集單位外就業以及單位內非正規就業者的工資信息，則工資變化趨勢有可能被扭曲。

由于加總工資數據統計方法的局限，其變化趨勢并不確保反映勞動力市場的全貌，因此，在利用加總數據觀察了總體工資水平提高趨勢之后，我們還有必要用微觀數據進一步驗證。利用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于2001年和2005年，遵循相同的隨機抽樣原則，兩次在上海、武漢、沈陽、福州和西安五個城市進行勞動力調查的數據，我們可以觀察2001～2005年城市勞動力市場上，外來工和本地工小時工資的增長幅度，以作為宏觀變化的佐證。2001年外來勞動力的有效樣本為1474個，城市勞動力為3395個；2005年外來勞動力的有效樣本為1448個，城市勞動力為2894個。

表1顯示，在4年之間，五個城市平均外來勞動力小時工資提高了32.2%，而城市勞動力小時工資提高了19.6%。其中，即使對于那些受教育程度比較低的外來勞動力和城市勞動力來說，小時工資也都提高了，意味著普通勞動者短缺程度的增強，而這部分對勞動力成本的影響最大。在這期間，城市勞動力報酬與外來勞動力報酬之間的差距有所縮小，反映了在工資普遍上漲的同時，勞動力市場的整合程度也在相應提高。

我們再來進行制造業工資的國際比較。長期以來，中國制造業在國際市場獲得的競爭力是以低工資取勝的。目前中國制造業職工的工資水平，仍然只有美國等發達國家的3%左右，甚至低于很多被看作是中國制造業產業競爭者的國家和地區（例如可參見Banister， 2005和Roach， 2006）。而且，我們取得的工資數據主要反映的還是正規部門正規就業的情況，農村流動勞動力和下崗失業職工再就業所在的非正規部門，實際工資水平則更低。但是，在絕對工資水平低于所有發達國家和相當多的發展中國家的同時，中國制造業工資的增長速度卻異常迅速，無論是與發達國家進行比較，還是與發展中國家或者轉軌國家進行比較，都有更快的增長率。這表明，隨著勞動力短缺的出現，中國的低工資成本特征正在發生變化。

早在2003年，珠江三角洲地區就開始出現以“民工荒”為表現形式的勞動力短缺現象。隨后，這一現象不僅沒有消失，而且擴大到長江三角洲地區，進而蔓延到中部地區勞動力輸出省份，并且推動了普通勞動者工資的上漲。最近一兩年，媒體不僅廣泛關注勞動力短缺現象，而且已經注意到由此導致的一個可能的后果——勞動力成本的上升。春江水暖鴨先知。國內外投資公司的經濟分析人員和各類企業的經理人員，甚至一些地方政府官員，對于勞動力成本上升這個現象的敏感程度，要遠遠超過多數宏觀經濟學家。例如，黃益平、沈明高（2006）指出，近期出現的勞動力短缺現象表明中國勞動力無限供給的現象開始走向終點，勞動力成本開始穩步上升。全球紡織網（2006）的一篇報道，采訪了參加2006年廣州商品交易會的一些企業經理，聽到關于因勞動力短缺而導致人工成本上升的普遍抱怨，并得到信息：過去一年之中企業的人工成本至少上升了10%。更有甚者，一些跨國投資企業，已經開始把勞動密集型企業的投資重點轉向印度、越南、孟加拉國等勞動力成本更為低廉的國家（周詳等，2005）。

二、 中國正在失去勞動密集型產業的

比較優勢嗎

除了一部分經濟學家認為勞動力短缺是短期現象，尚未認識到或者不肯承認勞動力成本已經在提高這個現實外（如樊綱，2005），觀察到這個嶄新現象的學者對于其政策含義通常產生兩種過度反應。第一個反應，是做出中國經濟特別是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競爭力會受到削弱乃至消失的判斷。就勞動力成本上升這個現象來說，如果是一種人為干預的結果，例如，在某些國家曾經發生過因最低工資立法和工會活動，造成工資成本超越真實的要素稀缺性而上升，則必然產生影響競爭力的效果。相反，如果勞動力成本的上升是真實地反映了勞動力短缺的狀況，是生產要素稟賦變化的自然結果，則不僅不會削弱競爭力，反而通過推動增長方式的轉變，提高長期競爭力和增長的可持續性。此外，目前顯現出來的勞動力供給傾向于減緩的趨勢，只是從增量上來觀察。從總量的角度觀察，實際上，中國勞動年齡人口在很長時間內，都將處于很高的水平，占總人口的比重也較高，并且在2005～2015年期間，仍然將保持年平均0.7%的增長率。也就是說，勞動年齡人口總量大和占人口比重高的特點，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保持（表2）。

鑒于以上分析，首先，中國經濟在短期內并不會喪失在勞動密集型產業上的國際競爭力；其次，即使在將來勞動力出現絕對短缺，資源稟賦結構發生實質性變化的情況下，只要能夠實現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仍然可以獲得動態比較優勢的收益，尋找到新的經濟增長源泉。即使少量國外投資者做出了把投資向其他勞動力成本更低的國家轉移的姿態，也并不值得大驚小怪。跨國企業并不必然都是具有戰略眼光的國際投資者，其中甚至不乏靠“血汗工資制”賺錢的投機者。因此，在資源稟賦結構出現變化端倪之際，正可以借此大浪淘沙的機會，改善中國外資企業的素質構成。換句話說，當中國的勞動者接受低廉的工資水平的時候，我們不應該人為地抬高它，而把投資者嚇跑。而當勞動者不再接受血汗工資時，說明就業機會更多了，該走的投資者盡管讓他走。

第二個反應，是做出中國應該開始從勞動密集型產業向資本密集型產業進行調整的判斷。我們已經證明，中國的資源稟賦結構尚未而且在近期不會發生根本的變化，因而這個調整還沒有現實依據。從比較優勢和產業結構關系的角度看，資本密集型產業優先發展的條件，是要素稟賦結構從存量的意義上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即不僅勞動力實質性短缺從而工資水平上漲，而且資本開始過剩從而利率水平降低。而我們目前所觀察到的僅僅是勞動力從無限供給到短缺的一個轉折點的到來，資源稟賦結構的變化尚不是存量意義上的。這時，資本密集型產業并未獲得比較優勢。

從人口結構優勢的角度看，中國高速經濟增長得益于勞動力的充足供給和高儲蓄率，使得資本報酬遞減的規律沒有發生。也就是說，高積累率和高投資率的背后，是資本的高回報率。而且，這個資本高回報率目前尚未有明顯的遞減趨勢①。至于中國對于出口的依賴，更是以勞動密集型產品的比較優勢為基礎的。根據一項研究（Batra， Amita and Zeba Khan，2005），按照要素密集程度觀察，目前具有顯示性比較優勢的中國制造業產品，資本密集性產品尚沒有占據任何地位，而具有比較優勢的主要是勞動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品。2003年與2000年相比，這種情況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也就是說，在1700多種產品中，中國具有比較優勢的制造業產品，占第一位的是非熟練勞動密集型，居第二位的是技術密集型，隨后是人力資本密集型，最后是自然資源密集型。

即使到了資源稟賦結構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時候，中國也不必然要經歷從勞動密集型產業結構向資本密集型產業結構的轉變。從東亞經濟的發展經驗看，似乎隨著勞動密集型比較優勢的喪失，資本密集型的重化工業隨之得到更快的發展，并成為產業結構特征（參見孫震，2006）。像中國這樣一個巨型經濟體，如果說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占主導的發展仍然有其可行性的話，資本密集型重化工業占主導的發展將受到諸多重大制約。特別是在粗放型增長方式尚未轉變的條件下，我們可以預期到制約中國產業結構向重化工業轉變的若干因素。首先，向資本密集型產業調整的一個重要條件是其所要求的投入資源是可以獲得的，而且相對價格比較低廉。依靠重化工業化實現的經濟增長，能耗和原材料消耗都是巨大的。如果能源和原材料的對外依存度持續提高，將進一步受到國際上能源爭奪戰和價格控制戰及其導致價格上漲的嚴重制約。其次，一旦重化工業成為主導發展的產業，則會產生大規模、大范圍的污染，甚至會形成對環境的全面破壞，造成發展的不可持續性。第三，由于重化工業不是以直接消費為市場對象，一旦形成大規模的生產能力，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可能的市場不足的制約，技術創新成本過高增加的企業財務負擔，以及潛在的致命性危險——生產能力過剩。

從勞動密集型產業到資本密集型產業的調整，并不是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實質。從一種要素密集型產業為主到另一種要素密集型產業為主的變化，是按照比較優勢理論，在具備特定條件的前提下，通過生產者的產品結構和技術結構的選擇，獲得國際貿易利益的一種結構調整。但是，這種調整并不是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本身。從歷史上看，長期處于勞動力短缺狀態的蘇聯經濟，就持之以恒地推行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但是，由于其從未實現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從20世紀70年代以后，全要素生產率（TFP）的增長率始終為負數（吳敬璉，2003），最終未能保持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此外，許多事實都表明，新技術和新制度的出現，改變了傳統比較優勢理論的實現條件和實現方式（如參見Roach， 2006）。這啟示我們，即使在生產要素稟賦結構發生變化的情況下，適應比較優勢變化的結構調整并不僅僅指向資本密集型產業。然而，從單純依靠資本和勞動的投入轉向依靠技術進步和生產率提高的增長方式轉變，則是必須進行的，而且是方向確定的。

增長方式是指在經濟增長和產業結構變化過程中，在宏觀和微觀的層面上，生產要素和其他投入品的配置方式，最終表現為增長結果對不同效益源泉的依賴程度。在一個描述經濟增長的生產函數中，在常規生產要素即資本、土地、簡單勞動和人力資本帶來的產出增長之外，還有一個產出增長的殘差值沒有被解釋，這個額外的產出增加就是技術進步或者效率的改進所帶來的，通常被稱為全要素生產率（TFP）。該因素在經濟增長中貢獻份額的大小，通常成為經濟學家判別經濟增長方式的標準（Krugman， 1994）。通過發育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轉變政府職能，加快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無論是按照比較優勢動態變化的趨勢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還是把經濟增長方式從單純依靠投入轉到主要依靠生產率提高的軌道上，都要求形成一個發育良好從而沒有價格扭曲的產品市場和生產要素市場。而這個體制條件的形成，有賴于在正確方向上的進一步改革。目前，地方政府單純追求產值的行為，常常導致對于投資力度和方向的干預，宏觀經濟政策或者其他政策往往還會產生扭曲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效果。在新的情況下，各級政府應該避免用政策手段人為干預產業結構的形成，以及勞動力市場上工資的形成，防止對傳統增長方式的延續和勞動力成本上升造成推波助瀾的傾向。因此，按照市場經濟的原則，準確定位并矯正政府經濟職能，是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關鍵（吳敬璉，2003）。

三、 應對勞動力成本提高的政策選擇

我們做出關于目前的勞動力成本上升趨勢，不會影響中國經濟競爭力的判斷，并不意味著可以對于這種變化趨勢無動于衷、無所作為或者我行我素。實際上，以勞動力供求關系變化為特征的劉易斯轉折點的到來，對于經濟發展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信號，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挑戰，既要防止無所作為，又要避免過度反應。在改革開放的近30年中，由于人口轉變成功形成的人口紅利，通過資源配置機制的改革得以釋放，并且通過中國參與經濟全球化的過程而作為比較優勢得以實現，從而延緩了資本報酬遞減的過程，為經濟增長提供了額外的源泉。中國在勞動力的質量和價格上體現出來的資源比較優勢，通過確立了勞動密集型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地位而得到發揮。

雖然伴隨著資源稟賦結構的變化，一種比較優勢終究要讓位于另一種比較優勢，為經濟增長提供源泉；但是，毋庸置疑，長期形成并持續的比較優勢固化了特定的產業結構和經濟增長方式，實現產業結構的調整和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需要時間。因此，在準確判斷比較優勢變化，充分認識到產業結構調整和增長方式轉變的必要性的同時，也需要通過一系列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作為，讓現存的增長潛力得以充分發揮。這就要求我們采取正確的政策手段，延長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競爭優勢，為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贏得時間，最終保持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

首先，通過改善就業、再就業環境，挖掘勞動力供給的制度潛力，可以延緩勞動力成本上升趨勢。由于以勞動力無限供給為特征的二元經濟結構，不僅表現為傳統經濟部門和現代經濟部門之間的分野，更是對勞動力市場分割的一種特征性概括，隨著劉易斯轉折點的到來，解決發展過程中農村勞動力轉移障礙、就業再就業不充分、勞動者權益沒有得到充分保障等一系列問題的條件逐漸成熟。順應經濟發展階段轉折時期的內在邏輯，推進制度創新和政策調整，有利于促進仍然存在的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以及城市勞動力資源的更充分利用，通過擴大就業面緩解勞動力短缺對工資成本提高的壓力，對于保持經濟增長可持續性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從長期經濟增長的角度看，在勞動力需求變化趨勢既定的條件下，勞動力供給的大小和效率以及滿足程度，取決于人口增長和年齡結構、勞動力市場功能的完善水平、勞動力流動性、勞動參與意愿等一系列因素。勞動力市場上的制度性障礙，都會不同程度地對上述因素產生負面的干擾效果。而清除這些制度性障礙，無疑有利于勞動力供給能力的擴大，延緩勞動力短缺從而工資成本上升的進程，保持目前的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和競爭力，為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贏得時間。我們以農村勞動力的轉移為例進行分析。目前，鄉村勞動力總數大約為5億人①，其中，1億多在鄉鎮企業就業，1億多已經轉移到城鎮，農業生產尚需要近2億勞動力，勞動力剩余似乎還有1億多（參見章錚，2006）。然而，根據已有的研究，農村勞動力轉移是按照一定的人力資本順序進行的，即那些在受教育水平和年齡上面占優勢的勞動者率先轉移出來。這就是說，經歷了多年的農村勞動力大規模轉移，留下尚未轉移的農村勞動力，實際上是從年齡、性別、教育水平、技能和婚姻狀況等一系列因素上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而其中最重要的障礙是年齡。他們因人力資本的欠缺，在克服過多的制度性障礙上躑躅不前。實際上，目前流動勞動力已經表現出年齡增大的趨勢。例如，從五城市調查的樣本看，2001年外來勞動力平均年齡為28歲，30歲及以下的勞動力比例為68%；2005年外來勞動力平均年齡為33歲，30歲及以下的勞動力比例為41%。

因此，我們可以通過改革戶籍制度等清除制度性障礙的措施，挖掘來自農村的勞動力供給潛力。第一是通過創造更好的勞動力轉移和流動環境，降低轉移過程中需要克服的各種門檻，使那些年齡偏大、受教育水平偏低以及在其他方面處于劣勢的農村勞動力，也具備一定的轉移條件和轉移意愿，擴大經濟增長中的勞動力供給。第二是通過創造更多更平等的就業機會、平等的社會保障體系以及定居條件，使目前處于不斷流動狀態的農村轉移勞動力，能夠逐步穩定下來。農村勞動力轉移的不穩定性，歸根結底是造成非農產業勞動力供給不穩定的主要原因。同時，城市化要求人口居住和就業的穩定性地域轉移，才能根本改變目前城鄉分割的二元結構狀況。

其次，避免對勞動力市場的過度干預。政府規制是政府履行經濟職能的一種重要方式。這種規制的運用可以起到良好的規范經濟活動、促進經濟增長的效果，也可以產生不恰當的干預和扭曲的副作用。從中國勞動力市場轉軌和發育的角度看，目前至少有兩個原因，使得勞動力市場規制特別容易受到政府的青睞，而且的確是履行政府在發展和改革中必要職能的題中應有之義。第一，勞動要素與其他要素相比具有不盡相同的特點，即這種要素的載體是人本身。正如馬歇爾曾經指出過的，勞動這種投入品不像磚頭，后者自己并不在乎是被用去修下水道還是造宮殿。但是，對于勞動這種要素來說，在生產過程中被怎樣使用卻是重要的。因此，勞動的使用過程涉及到如何對待勞動者的問題。特別是在落實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和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過程中，善待普通勞動者尤其具有現實針對性和發展含義。第二，中國正在走向其經濟發展的劉易斯轉折點，而這個轉折點的到來意味著，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都具備了改善勞動者待遇的物質條件。與此同時，勞動力市場上供求關系的轉變，也改變著在雇傭關系中的相對主體地位，即從長期的雇主主導型關系轉向工人主導型關系。在這樣一個轉折時刻，政府傾向于通過把那些傷害勞動者利益的行為認證為違法或違規行為，從而利用規制杠桿推動這種新型勞動關系體系的形成。

但是，政府和社會在促進勞動力市場規范化的同時，也應該防止傷害市場機制和價格信號，從而導致市場不能發揮其配置資源的功能，降低資源配置效率的情況發生。畢竟，勞動力這個特殊的要素市場，仍然要遵循市場經濟原則，其價格信號要正確地反映資源的相對稀缺性。發展經濟學和勞動經濟學文獻中，記錄了大量的過度規制損害效率的案例。首先，一些文獻表明，對勞動力市場的過度規制對經濟增長績效產生負面效果。例如，對印度的研究再次證明了在許多發展中國家所發現的，政府旨在保護工人利益的勞動力市場監管措施，導致制造業投資、就業、生產率和總產出水平的下降，從而沒有達到其福利初衷，反而提高了城市的貧困率，傷害了窮人的利益（提莫西?貝斯利和魯賓?伯格斯，2006）。其次，大量對于最低工資制度效果的研究表明，要么這種最低工資沒有成為有效的工資標準，一旦其得到有效貫徹，則往往產生損害就業創造的不利結果，即政策效果與初衷適得其反。一項對于哥倫比亞和墨西哥的比較研究印證了這個結論（Bell， 1997）。最后，如果從扶貧的角度看最低工資的效果，學者們發現在不同情況下效果不盡相同，即最低工資是否有利于減少貧困，取決于諸如最低工資相對于貧困線的設定水平、勞動需求彈性大小、收入分享機制和貧困的性質等因素（Fields and Kanbur，2005）。

可見，勞動力市場規制與政府的經濟職能一樣，是一門設計的藝術，效果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取決于政策制定者對于勞動力市場上一系列規律的理解程度，也與勞動力市場所處的階段相關。近年來各地開始了許多與勞動力市場規制相關的政府行動，旨在保護勞動者的權益，從大的方向上是符合客觀需要的。但是，仍然要防止在這個規制的過程中出現損害市場機制和要素價格信號的現象。例如，2006年各地普遍提高了最低工資標準（見圖1），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勞動力市場供求狀況的變化，也反映了保護勞動者利益的政策意圖。但是，如果一些地方不顧勞動力供求的實際情況，一味追求提高最低工資標準，甚至將其與控制城市人口規模的目標聯系在一起（陳劍，2006），而忘記這些規制本身的意義，則可能產生不利的勞動力市場結果，即不僅降低了企業的雇用意愿，也對工資成本提高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第三，通過發展教育和培訓，有效擴大人力資本存量，減小勞動力成本提高帶來的沖擊。中國在國際市場上的比較優勢和競爭優勢，不僅僅是簡單勞動力的優勢，更是供給充足的人力資本，即勞動者具有基本人力資本，符合生產具有國際競爭力產品的要求；數量眾多、供給源源不斷，從而保持工資和產品成本低廉。如果說以往的發展主要依賴在勞動力數量上的優勢，這個增長源泉終究要消失的話，人力資本存量的提高意味著形成一個更具有報酬遞增，更加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源泉。也就是說，通過對勞動者本身的投資，加大人力資本的積累，用質量替代數量，是預防勞動力短缺的未雨綢繆之舉。對城市勞動力市場調查數據的分析表明，不論是外來勞動力還是城市本地勞動力，在初中及以下、高中或中專和大專及以上這三個教育階段上，受教育年數每增加一年，工資都會有顯著的增長。這一結論的政策含義就是：發展教育永遠是增加勞動者收入以及推動經濟增長的引擎。要使每個人接受更多的教育，就要進一步深化教育。但是，資源是有限的。深化教育，即提高所有人的受教育年數，必須加大國家對教育的投入。怎樣利用有限的資源，通過合理配置而獲得人力資本存量的最大化，是我們面臨的重要政策選擇。

如果把城市勞動力市場上的外來勞動力和本地勞動力進行比較，我們可以發現，2005年，外來勞動力如果受過高中或中專教育，與僅受過初中及以下教育相比，工資回報顯著提高。但是，如果受過大專及以上教育，與僅受過高中或中專教育相比，工資回報沒有顯著變化。類似地，城市勞動力如果接受高中或中專教育，與僅受過初中及以下教育相比，工資回報不會顯著提高。而一旦接受大專及以上教育，與僅受過高中或中專教育相比，回報則會顯著提高?？梢姡瑢ν鈦韯趧恿Χ裕滓氖且屗麄冎械母嗳私邮芨咧谢蛑袑＝逃@將使得外來勞動力的工資顯著提高。由于大專及以上教育的回報與高中或中專教育相比沒有顯著差異，在能夠投入教育的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在擴大可用于農村教育的資源的同時，應該逐步提高高中或中專教育在農村教育發展中的優先地位。根據調查數據，2005年，城市外來勞動力中接受過高中或中專教育的比例還較低，僅為23%，提高的空間很大。而對于城市勞動力而言，僅僅接受高中或中專教育，其對工資提高的作用不再重要。城市勞動力必須接受大專及以上的教育，才會顯著提高工資水平。因此，目前高等教育發展趨勢是符合資源配置效率原則的。

四、 小結

在發展理論和發展政策中，歷來就有一個曠日持久的爭論。一派主張按照比較優勢原則配置資源，形成具有國際競爭優勢的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這樣，通過發展更快地實現資源稟賦結構的提升，到了新的生產要素替代舊的生產要素成為相對豐富的資源時，就可以實現比較優勢的轉換和產業結構、技術結構的升級。而另一派則主張及早預見到動態比較優勢，通過主動的發展戰略，形成更高級的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實現趕超發達經濟的目標（參見林毅夫、蔡日方、李周，1999）。實際上，這種爭論是似是而非的。一方面，當前的比較優勢不能違背，否則就不會具有競爭優勢，加快經濟增長，實現趕超的目標也就會落空。另一方面，由于能夠發揮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歸根結底靠的是有一個信號準確、功能完善的市場機制。因此，當比較優勢發生變化時，市場上關于生產要素的相對價格信號就會相應變化，生產者自然遵照這種動態比較優勢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但是，如果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能夠預先觀察到比較優勢的變化趨勢，進行充分的研究，從而在政策上未雨綢繆，可以更加主動。同樣，如果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的預見是錯誤的，進行不適當的引導甚至干預，就有可能從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軌道，陷入到趕超發展戰略的陷阱中。因此，我們對當前中國經濟中發生的長期變化，既要進行充分的觀察和研究，避免做出錯誤的判斷。即使有了可靠的證據做出判斷，也要遵循經濟發展的自身規律，政策變化需要順水行舟，而不能反應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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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周詳等.勞動力成本年漲近10%，中國不能總靠廉價勞動力[DB/OL].人民網-環球時報，http://news.china.com/zh_cn/finance/11009723/20051201/1290259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