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你有一雙纖細的小腿
那不是八月的錯
九月你穿上了花襖,石渠縣的醉酒人
有草葉一樣的眼睛
深入進去
你總能找到傷害自己的力量
從小就放馬
天天呆在草原
木槿上纏著不少蟲屎
那一天,小妮說,喜鵲不是鳥
十九
我喜歡呆在大巴里,
奶孩兒的婦女,摳腳板的老人,
那個意大利小伙,低下頭,
讀著一本精美書籍,
眾人之中,
我與他們徹底分開。
我一直看著外面,
車過王格爾塘,
我看見,
本地人為了栽下倒“人”字形高壓電架,
山上的土石肉一樣掀開,
坡上盡是紅細胞白細胞。
這個單腿站立的鐵架,
讓我想到了小時候,
我們都曾使用過的塑料皮日記簿。
插頁上,
那個騎著高壓架,短發飛揚的女人,
不知有無婚史?
進一步的問題,讓我也自覺吃驚。
二十一
從廣河返回,
我一直在打瞌睡,
“快到蘭州了。”
悶蛋推了我一下。
我半睜著眼,
看見遠處,
仿佛有一只灰頸鶴正拍翅欲飛。
我又看了看,
唉,
什么灰頸鶴,
那是一位頭戴七十年代鴨舌帽的高原婦女,
拎著兩個空蛇皮袋子,
在大片青蔥的小麥地壟里迎風疾步。
二十二
一個人駐旅館,
我喜歡白天沖涼,
披著老浴巾,
裸身走到了無痕跡的落地玻璃前,
抽煙,
飲水,
嚼薄荷,
看著街面上移動的人和車。
滾滾向前的人群,
如果哪位無意中抬頭,瞅見了十八層的我,
請原諒,這一刻,我已毫無羞恥。
二十三
騎著小型摩托她駛了過來,
濕熱的風,
從南邊往我身上勁吹。
三年了,
她的笑一定另有深意,
小盆骨的女人都有這種抓不住的笑。
待我取下墨鏡,
這個小盆骨女人
忽地一下跑出好遠。
二十五
合作師專附近,
開著大片馬蘭花,這花,
很多鳥人都寫過,我相信真正見過它的人不多,
躺在草地上嚼著草根,把鼻子壓在上面,深呼吸的人,
就我一個。
馬蘭花是一種什么花,幾十年后我明白了,
這種花,一蔸一蔸在河灘排起隊,
朝著天空吹破淺藍的嘴,
粗大的根莖像孩子們的吸管,深深地插入地下。
甘南詩人阿信的話更簡單,
馬蘭花是一種什么花,開在眼前,不走天涯,
合作的馬糞培育著它。
二十六
阿尼瑪卿山上開著一種黃色大葉花,
我一直想知道它的名字。趕馬的藏族小伙不通漢話,我怎么比劃,
他都微笑不答。
只是這些野花,讓我記住了他烏黑的長頭發。
我問旅店的服務員,她告訴我,
尕海草原上,這種無名花像星辰一樣多。要離開甘南了,
我打電話問瑪曲縣的詩人朋友索南,
索南說,
他也叫不上名字,
明天,他去查一查縣農牧業局的有關資料。
這些大葉黃花,
一下子成了幾個人的問題。
二十八
那里有事物,
反過來行走,
一排木樁,第七排,也反過來了。
這是地圖上的線路,
這是鐵的推力,
這是洞,
你的整個水域可以安安靜靜地陷進去。
吃糖的家伙坐飛機離開了。
瞎了眼的孩子,
看不見草原。
別說他,任何人在此下墜,我也看不見。
二十九
記得,
信札上,我是這么說的,
我說,WU呀,你我都是白日夜晚反復沉浮的灰蛺蝶,
還怕個鳥呵,
衣帽加身,
你我依舊赤裸如童。
總有幾個小鳥閑話我們,多痂的形體遠非從前,
她們日日沉醉如泥,
笑瞇瞇的樣子,
說不準還愛著咱們。
三十
我本意歇筆為蟲了,
這個晚上,
言傳巴金死了,
想想今年春天,我又去了一次北京現代文學館,
摸了摸他的衣袖,
這則死訊之后,
我要更正以前詩歌中的錯誤。
巴金穿一件短外衫,非風衣;
銅塑巴金,非石膏。
這個一直低頭懺悔的四川老頭,
就像和我同坐一列火車來到這里的。
三十二
身體閉合,
其實我并沒有醒,
幾次熄滅,
就有幾次閃爍。
我把枕頭搬到老婆那頭,
我附在她耳根上說,
跑呀,
我要捉住那個人。
我又對老婆說,
無所謂沉沙,
無所謂尿漬,
我會計較一個兒童的尿漬么?
里面隱含著嘶啞的春天的動力,
他的四肢都是用來注射的。
三十四
一條魚,
我養了幾個月,
我讓它不斷地在清水中吐,
把肚子里的東西都往外吐,
化合物、泥巴、爛草根,
還有一丁點熟橡膠,
該死的小玩意,也許咬破了一支早已寬大的避孕套。
我哪里知道,
這薄如刀片的魚兒也有怒目,
今晚,
我殺它的時候,
它真的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