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鴨掌的味道

女兒失戀，父親喪妻，到底誰該安慰誰?

“爸，吃飯了!”我把剛炒好的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招呼在客廳看報紙的爸爸。

“這么暗，怎么不開燈?”我看著爸爸比我印象中還要駝的背影，而他手上那份幾乎沒有翻過的報紙，還是昨天的。我打開燈，爸爸被這突然亮起的燈光嚇了一跳，怔了一下。

“吃完再看吧!”我說。“喔!”爸爸應了一聲，放下報紙，摘下老花眼鏡，起身朝衛生間走去。

我擺好碗筷，等著爸爸一起吃飯。餐桌上只有簡單的幾樣菜，一鍋豆腐湯。我并不餓，我想爸爸或許也喪失了對饑餓的知覺，只是為了延續在這個時間就該吃飯的習慣，而我覺得那是我的責任。

等了一會兒，我走過去敲敲衛生間的門：“爸?”里面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就好了?！卑职植粮墒殖鰜恚呋乜蛷d，準備坐回剛才的位置。

“爸!”我又喊：“吃飯!”

他這才恍然大悟，折回飯廳。等他坐好，我端起碗筷，才挾起一口飯剛要吃，爸爸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你媽呢?，，

我驚訝地看著滿臉疑惑的爸爸，眼淚一發而不可收地撲簌簌掉下來…… 病故的媽媽喪事辦完已經一個多月了，而爸爸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以前。這段日子，他不是整日埋首看報，就是看著門外發呆，跟他說話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知道他不肯面對媽媽的死，我很想用力把他搖醒，可是我不能，我怕他清醒后會承受不了失去30多年恩愛伴侶的傷痛，所以一直由著他。

為了照顧日益消沉的爸爸，我放棄了成都的工作，連原本擔心時間是否可以戰勝距離的愛情，就在今天早上也畫上句號。我給在成都交往了多年的男友打電話，在他房間接電話的卻是一個女人。我內心有一絲絲希望，這是撥錯了電話號碼，所以試探性地說：“請張遠聽電話。” 聽筒被轉到另一個人手上，“喂!”他濃濁的嗓音像利劍刺進我的耳膜。我在確定沒有撥錯之后，掛斷了電話。

那時，我沒有哭，只是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回到房間蒙頭大睡……等我醒來，發覺天色已近黃昏，急忙沖進廚房料理晚餐。但是最糟糕的是，就連我也陷入了慌亂，我必須保持清醒，讓生活按部就班，像從前一樣。

可是現在，累積一整天像洪水一樣無處宣泄的委屈，終于被爸爸的一句“你媽呢”開啟了閘門，我的自制力瞬間失去控制……爸，你難道忘了還有一個女兒嗎?你知道我今天失戀了嗎?媽不在了，我是多么的需要你啊! 爸爸在一旁手足無措，像個闖了禍的小孩。我想把這一切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墒窃挼阶爝?，卻變成一聲聲啜泣。我跑回房間，跌坐在床沿上，索性哭個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我恢復了平靜。屋里靜悄悄的，客廳的燈光從門縫射進來，這么晚了，爸爸不會還在客廳看報吧?我打開房間門向客廳望去，餐桌上的飯菜沒人動過，沙發上的報紙被電風扇吹得不停地翻動，卻不見爸爸的蹤影。我走到爸爸的房間打開燈，他不在屋里。走到大門口，我發覺停放在院子里的摩托車不見了，是爸爸騎著摩托車上哪兒去?我開始焦急起來，在巷口等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家打電話問親友，就聽到了摩托車停在院子里的聲音。

“爸!你去哪里?”我趕緊迎上去，接過他的安全帽。

“女兒，我去縣城王記鹵鴨店幫你買最愛吃的鹵鴨掌。晚飯沒吃，現在肚子餓了吧?”說著他從摩托車的后尾箱，取出一包微熱的塑料袋交給我。

我心里估計著，從家里到縣城王記鹵鴨店開車就要30多分鐘，爸爸騎著摩托車來回要花一個多鐘頭。一想到已顯老態的爸爸在滾滾車流中小心翼翼躲閃穿梭的驚險場面，我忍不住猛然抱住爸爸，豆大的眼淚再次不爭氣地落下來…… 這次，我吃的鹵鴨掌的味道是最成的一次。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