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財經大學財政稅務學院,遼寧大連116025)
摘要:人力資本分析方法的出現是近幾十年來西方經濟學的重要新進展之一。這一分析方法不僅直接催生了人力資本理論這一嶄新的經濟學分支,而且還帶來了其他許多傳統理論領域的變革與創新。其中,以人力資本分析方法為基礎的新家庭經濟學的問世便是明顯的一例。本文擬對這種新家庭經濟學的基本內容及其啟示與借鑒意義做一概要的分析與評述。
關鍵詞:人力資本;家庭經濟學;變革
中圖分類號:F24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7)05001404
一、關于家庭及其經濟功能的新視角
誰都知道,家庭作為一種以婚姻和血緣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生活組織形式,是社會經濟生活的基礎。然而,直到20世紀60年代人力資本理論出現之前,系統的家庭分析卻一直隸屬于社會學、倫理學等領地。經濟分析雖然也曾光顧過家庭,但淺嘗輒止,難見系統[4]。例如,以往的主流經濟理論一般都把家庭視為一種消費單位,并且往往被約定俗成地視為與作為生產者的廠商相對應的消費者的代名詞。傳統經濟理論這種關于家庭的認識具有兩個主要特點:第一,堅持消費導向,認為家庭活動主要是消費行為,其基本的經濟功能在于通過有效地配置與使用所擁有的資源,實現家庭成員效用與福利的最大化。雖然,傳統的經濟學家也知道家庭至少還具有人口生產的功能,但是他們一般并沒有將人口生產內生地與整個家庭經濟決策聯系起來,少數個別的例外,例如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也被證明是不成功的。第二,堅持抽象分析,撇開了現實中不同形態的家庭所具有的具體特征以及家庭內部的結構,而統一地將它們都抽象為最簡單的經濟人主體。這樣,傳統理論就無法了解家庭內部各成員之間的復雜關系,諸如家庭成員之間的分工及其他活動的決策機制。所以,正像傳統的經濟理論在企業問題上持有簡單化的觀點,將企業視為一組生產函數,而抽象掉了企業內部的復雜經濟關系一樣,其在有關家庭活動的分析上也是持有這種所謂的“黑匣子”觀點,僅僅把家庭視為一組消費函數或效用函數。
當西奧多#8226;舒爾茨、加里#8226;貝克爾和雅各布#8226;明塞爾等人開創了現代人力資本理論,特別是貝克爾與明塞爾等人系統地將人力資本的分析方法應用于家庭經濟分析之后,大大推動了家庭經濟研究的深入發展,從而形成了以人力資本分析為基礎的新家庭經濟學。這種新的家庭經濟學不同于以往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開辟了關于家庭地位及其經濟功能的新視角。它認為,家庭不是單純的消費單位,它同時也是一種生產單位。家庭首先要生產消費品,因為家庭成員的消費往往很少能夠直接從外部市場來滿足,而總要經過家庭勞動的生產過程[1-3]。所以,家庭生產是家庭消費的前提。不僅如此,家庭還要生產人力資本,這一方面表現在既有家庭成員的保健上,另一方面又表現為生育決策行為。此外,家庭又要生產“愛撫”、“快樂”、“信譽”等等所謂非市場的“物品”或“服務”。
與此同時,新家庭經濟學也不再將家庭視為一個簡單的經濟人原子,而是把它看作包含內部復雜關系的經濟組織,并運用人力資本的分析方法探討家庭內部的結構特點、分工特點及其決策機制等等。例如,從人力資本理論的角度來看,家庭(雙親家庭)本質上是由具有互補性人力資本和不同比較優勢的配偶雙方組成的共同體。家庭成員的時間配置也不再是傳統的工作(外部市場)—閑暇(在家庭中)的二分法,而是市場工作—家務勞動—家庭閑暇—人力投資這樣的四分法。每個成員在這四個方面的時間配置,以及不同成員之間在家庭中的勞動分工,將因各自的專用性人力資本及其比較優勢的不同而不同。這些配置將會影響到家庭的總體福利水平。
由此看來,家庭不僅具有消費功能,而且具有生產功能;不僅具有生產家庭消費品功能,而且具有生產人口功能;不僅具有增加人口數量功能,而且具有開發人口質量即人力資本功能。所以,完整地說,家庭應當被視為同時具有生產與消費功能并且包含著特定的內部關系的經濟組織。它通過婚姻與血緣關系將若干成員組合在一起,依靠彼此的忠誠與信賴,而不是企業組織中的那種公開或隱性合約,形成一種超穩定單位,使得家庭成員能夠實行長期合作,從事在生命周期中一些耗時較長的活動,諸如生養子女以及家庭成員的人力投資等等。這樣,新家庭經濟學就把家庭經濟分析的視角大大地拓寬了。
近十來年,關于家庭行為的分析在貝克爾理論的基礎上又有了新的發展。其最主要的理論特點就是打破了早先那種關于家庭成員之間相互和諧并且具有單一的效用函數的假定,而考慮到了不同成員特別是夫妻之間的偏好差異及其不同的行為,并運用博弈論中合作的與非合作的方法來研究配偶雙方在婚姻市場上的談判及其均衡問題。這些發展實際上超越了貝克爾原來的利他主義模型,它們使得有關家庭活動的分析更為細致和復雜化了。
二、關于婚姻與生育決策的經濟解析
新家庭經濟學為家庭經濟分析帶來的另一個重要變革,是對有關婚姻與生育行為提供了基于人力資本的深入解析。家庭的基礎是婚姻,但婚姻的基礎是什么呢?新家庭經濟學認為,婚姻的基礎是結婚的收益。根據其婚姻市場模型,男女求婚者構成了婚姻市場上的供求雙方。作為理性主體,每一位求婚者來到婚姻市場的目的都是要實現個人效用或利益的最大化。就婚姻決策而言,只有當他(她)們結婚以后獲得的效用或福利大于單身狀態時,他(她)們才能實際地選擇結婚。正是這種男女雙方對于婚姻凈收益的評價,決定了婚姻市場的均衡狀態[2]。
那么,在什么情況下才會出現這種局面呢?一般來說,婚姻所帶來的收益是通過家庭生產活動的效用體現出來的,像洗衣做飯,家庭娛樂,夫妻愛撫,生育孩子等等,這些活動是單個人所根本無法進行或難以有效進行的。因此,由夫妻雙方組成的婚姻家庭將會比單個人的情況下更有效率。但是這決不意味著任意一對異性聯姻都能夠帶來如此的效率,否則,人們在婚姻市場上的搜尋與選擇配偶的行為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實際上,有效率的婚姻是有條件的,它要以婚姻伴侶的合理匹配為條件,而婚姻伴侶的合理匹配又是以配偶雙方的人力資本的特性為轉移的。
每個人在到達或進入婚姻年齡之前,由于先天稟賦尤其是后天的培養和投資,都形成了不同含量的特定類型的人力資本,這具體表現在他(她)的市場工作能力(工資率)、家務勞動能力、體格與容貌、心理與精神素質等方面,并綜合化為一個人的整體素質。就家庭活動來說,其有效率的前提條件是家庭成員的人力資本應當具有互補性。這是因為,家庭活動與企業的生產活動并不完全相同,由獨身到婚姻家庭的轉變,不僅僅是活動規模的擴大,而且也包含了活動性質或內涵的某種改變。家庭活動具有多樣性,而其總效用則取決于多樣性活動的總體水平。所以在這時,要素投入的互補性對于提高家庭活動效率和增進家庭福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婚姻市場上合理匹配的基本原則就是夫妻雙方人力資本的互補性。
如果男女雙方的人力資本缺乏互補性,那么將難以保證婚姻收益大于雙方獨身時的收益總和,從而也就難以成婚。即使因為事先信息不對稱等原因而結了婚,最終也將導致婚姻解體。所以,離婚意味著非互補性的人力資本的分離與重新配置。當然,離婚也是有成本的。除了宗教的、法律的制約(如果它們存在的話),以及離過婚的人在婚姻市場上與未婚者相比所處的不利地位以外,離婚者最大的成本就是他(她)們損失了投資于特定婚姻的人力資本。配偶雙方從戀愛到結婚以及進入到結婚后的家庭生活,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投入了若干人力資本,比如雙方相互了解,感情投入,積累婚姻生活經驗,特別是養育孩子。這些都是相對于特定配偶而言的。一旦婚姻關系破裂,它們或者將變得幾乎不具有任何價值,或者將出現貶值,這也就意味著特定婚姻的人力資本的損失。這種特定婚姻的人力資本預期損失會對離婚行為產生某種抑制作用。一種婚姻的存續與否將完全取決于相關的成本與收益之對比關系。這樣,人們的婚姻決策行為便被納入人力資本分析的框架。
除了婚姻決策以外,家庭生育決策也被訴諸人力資本分析,這主要是通過引入孩子的質量概念實現的。以往的家庭經濟分析僅僅著眼于孩子的數量,將給定質量的孩子數量置入家庭效用函數,從而其生育決策分析往往難逃馬爾薩斯陷阱。然而,一旦引入孩子質量的概念,情況就不同了。對孩子質量的需求也就是對人力資本的需求,它與數量需求具有一種此消彼長的相互替代關系。正是這種替代關系,使得家庭伴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將出現生育率降低的趨勢。
具體來說,養育孩子的成本基本上分為兩個部分:其一是貨幣支出或直接成本,其二是時間支出或機會成本。前者除了受物價水平的影響以外,基本上是穩定的,后者則隨著市場工資率從而收入水平變化而變化。因而,在收入水平不同從而父母特別是母親的時間價值不同時,這兩部分成本的相對大小是不同的。收入水平從而父母特別是母親的時間價值越高,養育孩子的機會成本就越大,并且它相對于直接成本也就越大。而一般來說,養育孩子的整個生產過程是一個從時間密集型逐步向物品密集型轉變的過程。在孩子生長的初期,家長主要投入的是大量的時間,這時父母特別是母親的機會成本成為養育孩子的主要成本。而當孩子長大以后,其培養教育等等所需的更多地是貨幣或物品支出,這時直接成本將占主導地位了。可以說,機會成本是直接同孩子的數量聯系在一起的,而直接成本則是與孩子的質量聯系在一起的。這意味著,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孩子數量的成本(或價格)相對于孩子質量的成本(或價格)將變得更昂貴,因此,家庭便減少對孩子數量的需求,而增加對孩子質量的需求,即出現質量對于數量的替代。這樣,便令人信服地解釋了現實中普遍存在的經濟越發達、生育率越低,從而家庭規模越來越小的經驗事實。此外,它也揭示了馬爾薩斯預言失敗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沒有看到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而發生的人口質量對數量的替代機制。
三、關于家庭分工經濟機理的新闡釋
傳統家庭理論沒有研究家庭內部的分工問題。新家庭經濟學以其基于人力資本的比較優勢分析,填補了這一空白。按照人力資本分析的邏輯,雖然家庭夫婦之間分工的格局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男女之間的性別差異,但是兩性的生理差異只是家庭分工的初始基礎,并不是它的惟一原因。從更重要的經濟因素來看,兩性之間人力資本投資的差異將是其分工的更重要的基礎。我們知道,分工與交換的基礎或經濟原因是不同主體在不同方面的比較優勢。這些比較優勢,即可能源于天然稟賦,例如男女的先天生理差異對其比較優勢的影響。也可能來自后天的人力資本投資,即使是先天無多大差別的人們,如果其人力資本投資的專業化領域不同,也將會形成不同的比較優勢。不僅如此,還可能存在著先天因素與后天因素相互加強的情況,家庭中的性別分工便是如此。
這里主要考察一下夫妻性別差異因素與其人力資本投資之間的相互加強影響。一般說來,一個人在某一方面工作的時間越長,他(她)便越有對適于該活動領域的人力資本進行投資的激勵,包括注重經驗積累與通過培訓增長技能。夫妻雙方由于生理方面的差異,從家庭生活一開始就實行了某種分工,女方通常更多地操持家務,男方更多地介入市場,這種初始分工或比較優勢會激勵雙方分別在家庭人力資本與市場人力資本兩方面進行不同強度的投資,其結果又會加強雙方初始的差異,這樣就使得家庭內部兩性之間的分工格局相對地固化了。不僅如此,專業化人力資本投資對于兩性生理差異的影響作用的強化還會擴展至后代身上。因為家長們對于子女的人力投資從其少年時期就陸續開始了,這時孩子們的其他特征尚未完全顯露出來,只有性別特征是最明顯的信息,因此,如果沒有任何特殊的信息,按照父母們的模式對子女進行專業化的人力資本投資必然是最明智的選擇。由此,家庭內分工與人力資本投資格局便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換言之,專用性的人力資本積累在性別方面的差異,更強烈地影響了家庭的分工,這被貝克爾稱為家庭經濟學中的一個重要定理[2]。
當然,隨著經濟發展和收入水平的提高,兩性間人力資本投資格局的演變,家庭分工的格局也將逐漸發生變化。過去一個多世紀的實際經驗證明,婦女的勞動市場參與率的不斷提高導致了家庭原有的兩性分工格局的較大變化。經濟發展之所以導致婦女勞動市場參與率的提高,主要原因在于經濟發展為婦女參與勞動市場提供了更廣闊的就業機會,而這種就業機會所包含的婦女較高的預期市場收益率增加了其養育孩子及從事相關的家務勞動的機會成本,故而隨著對孩子數量需求(從而生育率)的降低,婦女開始增加對于市場活動的人力資本投資(諸如接受正規的學校教育和各種職業培訓)。由于由兩性生理差別所決定的婦女在家庭內的分工優勢主要體現在養育孩子上面,而隨著生育率的降低這部分活動在家庭總生產中的地位也在逐漸下降,另一方面婦女在市場性的人力資本投資方面的加強又會進一步弱化男女兩性的先天生理差異對分工的影響,因而原先的以性別劃分為特征的男女雙方的比較優勢將可能變化,這時婦女也將會形成在市場工作中的比較優勢,從而她們也就減少了對于家庭工作的依賴而增加了市場工作的時間。因此,從根本上說,婦女的勞動市場參與率的提高乃是她們的市場性人力資本投資增加和積累的結果。
需要注意,根據一般的勞動供給理論,市場工資率的提高并不必然導致勞動參與率的提高。因為工資率的提高通常會產生兩個效應:即替代效應和收入效應,前者為正,后者為負,只有當替代效應大于收入效應的時候,才有勞動供給的增加。對于男子來說,他的一般時間配置是在閑暇與市場工作這樣的二分法之間實現的,而閑暇與市場工作時間之間的替代效應是不明顯的,故工資率的提高對于男子勞動供給的確切影響是不明確的。但是對于已婚婦女,情況則不然了,她們的非市場時間除了用于閑暇,還有大部分用于家務勞動,而家庭勞動與市場工作時間之間的替代性要大得多。因此,對于婦女來說,其市場工資率的提高所產生的替代效應往往大于收入效應,故而其勞動力參與率總體上將隨著工資水平的提高而上升。在現實中我們看到,經濟增長、女性工資增加、生育率下降、婦女入學率上升和婦女勞動市場參與率提高,這幾種現象常常是如影相隨、結伴而生的,其道理就在于此。這樣,新家庭經濟學就從靜態與動態兩個方面科學地解析了家庭內部分工格局及其演變的深層經濟機理。
四、啟示與借鑒
第一,以人力資本理論為基礎的家庭經濟分析將有關婚姻、生育、夫妻分工等等家庭行為納入到統一的經濟分析框架,開辟了家庭經濟行為研究的新視角,形成了與以往的社會學研究視角不同的關于家庭活動的新洞見,這表明經濟分析不僅僅適用于人們的市場活動,而且也適用于包括非市場活動在內的人類行為的廣闊領域。
第二,與傳統的主流經濟理論粗淺的家庭經濟分析相比,以人力資本方法為基礎的新家庭經濟學極大地拓展和深化了人們對于家庭經濟活動各個方面的認識,這充分顯示了人力資本分析方法的空前的解釋能力。道理很簡單,家庭的主體是人,故而一旦我們從資本的角度去觀察人,從人力投資的角度去考察人們的家庭行為,那么必然會形成一套可以與物質產品分析體系相比照的系統完美的家庭經濟理論體系。實際上,不獨家庭經濟分析領域,當人力資本的概念與方法被引入諸如教育、職業培訓、醫療保健等等這些曾經被認為完全不屬于經濟學的領地之后,也都帶來了這些領域的理論變革與創新。
第三,新家庭經濟學對于我們探討中國經濟轉軌時期居民家庭行為的特點,諸如城鄉不同收入階層的居民家庭的婚姻關系的嬗變、生育決策與行為的變化、家庭消費模式的形成與變化等等,具有重要的參考借鑒意義。它將有助于我們科學地制定調節居民家庭相關行為的法律、規章與政策措施,例如婚姻法、計劃生育政策、收入再分配政策等等,使家庭活動成為保證整個社會經濟穩定運行的一個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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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