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na Tsvetaeva1891-1941)
大海在這里,而我也在這里,是拖延的幸福感把我和大海隔開。
哦,這天夜里我是怎樣走向大海的!(后來我對誰這樣傾心過?何曾這樣傾心過?)不僅是我傾心于它,大海在這天夜里也穿過整個漆黑的夜晚向我走來:只向我一個人走來,全身心地走來。
大海在這里,明天我就會見到它。就在這里,就在明天。如此充實的擁有,如此平靜的擁有我還從未體驗過。大海進入了我個人的身心之內。
大海就在這里,可我卻不知它在何處,由于我看不見它,所以它遍布各處,無所不在,我其實就在其中,正如那張明信片在書桌的黑色抽屜中一樣。
這是我一生中最偉大的前夜。
大海就在這里,可這里又沒有大海。(汪劍釗 譯)
“馬蠅成群,圍著……”
馬蠅成群,圍著無精打采的瘦馬飛旋。
卡盧加家鄉的紅色土布,被風吹起如帆。
鵪鶉在啼叫,遼闊無垠的天,
鐘聲如浪,漂過起伏的麥田。
大家談論德國人,直到談得厭煩。
一個黃橙橙的十字架,聳立在藍樹林的后邊,
暑熱令人愜意,萬物光輝燦爛,
還有你的名字,聽起來和天使一般。
(烏蘭汗 譯)
賞 析 許淇畫并文
茨維塔耶娃和阿赫瑪托娃齊名。是俄羅斯白銀時代的重要詩人之一。她除出版了《黃昏紀念冊》《山之歌》《終結之歌》等十來部詩集之外,又有大量的散文、隨筆、回憶錄、日記、書簡傳世,這些散文中處處閃露著詩性的光芒,有的就是名副其實的散文詩。用一位翻譯家的話說:“詩歌的血液在散文的脈管里流動”,概括了所有散文詩的應有的特征。
這里介紹的兩則,前者摘錄自她的回憶錄中的一章《我的普希金》,后者是她早年(1916年)獻給俄國象征派詩人勃洛克的組詩中的一章。我們連讀,便會覺得前者的散文如獨立成篇的抒情短章,具自然韻律,可低徊吟唱;后者受象征詩的影響,借助客觀敘事創造意象,猶如緊密的筆觸,組合成一幅統一色調的圖畫,透視詩人的詩緒。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各以散文與詩的不同出發點,跨越界限,踏入精美散文詩的殿堂。
好的散文詩,正如茨維塔耶娃散文與詩歌作品中共同呈現的外在形式特征,意象新奇而富音樂性,語言精致而時常越軌,詞句結構俱不連貫跳躍,自由如散文卻簡約如詩,雖不標明是散文詩,實質上可視為現代散文詩的圭臬。
茨維塔耶娃一生坎坷,一生孤獨,她不屬于白銀時代的任何流派,然而她卻是深受這些流派影響——象征派、阿克梅派、未來派——而獨踞于“帕爾納斯山”的峰頂。她孤獨,是指她靈魂的孤獨,但她始終在愛著,愛著詩歌,愛著祖國,愛著詩人;她愛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愛俄羅斯詩人帕斯捷爾納克,三人互相通信、互相傾訴,已經在友誼之上,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那些詩篇和信札簡直刻骨銘心。她愛祖國,時代卻不見容于她,連混口飯吃的活計都不給她,剝奪了她生存的權利,她說:“我已陷入了絕境?!彼荒苓x擇自縊而死,為詩歌殉情。
前后兩位得諾貝爾獎的詩人為女詩人哀哭。后起者布羅茨基說:“茨維塔耶娃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而且是世界范圍的。她的同時代的詩人帕斯捷爾納克說:“我把茨維塔耶置于最高處……在一個虛假的時代,她有自己的聲音——人性的、古典的……她力爭達到一種完美的透明?!木S塔耶娃之死,是我一生中巨大的悲痛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