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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只鴿子

2007-01-01 00:00:00
當代小說 2007年4期

若是掩蓋起人性來并加以偽裝……

就有許多地方都要稱為巴黎。

——(法)帕斯卡爾

這天傍晚,我和妻子正在昏暗的燈光下,圍著一桌子剩菜冷飯進行艱難的圍剿時,外面的防盜門突然咣咣地響了起來。當然,也可能是對面人家的。對面住著一對小夫妻,兩人老喜歡在門口打打鬧鬧,唯恐人家不知道他們的“性”福。但這次鬧得就有點出格了,咣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鐵器敲打在鐵欄柵上,尖銳如同蜂刺,直刺神經。這很影響人的情緒,我的筷子在只剩魚頭的紅燒鯽魚盤里撥了幾下后收了回來。我咬咬筷頭,表情分明地望著妻子。只要她回應一眼,我就去教訓這對莫名其妙的小夫妻,別跟小妓兜生意似的在門口鬧了,行不行!

但妻子沒有回應,她始終微低著頭,做自己的事情,用碗底那點冷飯,對一盤大前天剩下的香干炒芹菜展開殲滅戰。自從女兒去了北京讀書,家里就變得陰暗了,客廳的燈泡也從100瓦降到了25瓦;兩人的飯量更是銳減,兩三天前的剩菜冷飯依舊虎踞餐桌,那是常有的事。女兒是我們的靈魂,她一走,我們就像丟了魂似的。

還有完沒完了!娘賣X,當自己在奏編鐘是不是?這咣咣聲讓人心里發毛,我飯碗一搡,忽地站起身來,直奔家門,速度快得就跟神舟五號似的。我也不知道我哪來這么大火?雖然單位效益和個人收入嚴重失衡,但畢竟不用擔心下崗呀;再說妻子也是想干就可以干的,又沒讓你憋得去撞南墻;可我就是氣沖沖的,也顧不上望貓眼,“砰”的拉開里面的木門:敲什么……

見到欄柵外的家伙,我倒是愣住了,不光有些意外,心里還滋生些別的;兇巴巴的嘴迅速拐上平和的歧路:……敲……門干什么?要知道門外站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樓上的瘋子。這家伙一頭沖天短發,又粗又硬,能當牙簽;永遠的灰衣灰褲上,永遠的白梅朵朵,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盡是鳥屎,他的身上因此有股狐臭般的異味,暗“香”襲人。這倒不去說它,讓人膽寒的是他“甩”字形的歪臉上,有兩粒烏豇豆經常冒著殺人越貨的綠光。今天就越加了,這個喪心病狂手執一把薄刀,正用刀背使勁地剁著我家的鐵門;我的腿腳有些不爭氣地犯軟,心兒打小鼓似的突突亂抖,難道他來找我算帳不成?

我倒吸了兩口冷氣,半個月前,我是打過電話給報社和電視臺,他們也確實作了報道。憑什么他個人的一個瘋狂愛好,就得讓整幢樓的居民遭殃呢?但人家又不觸犯法律,譴責頂個屁用!事后反倒是我挺后悔的,好幾天心神不寧,你說連法院都奈何他不得,我跟一個瘋子較什么勁呢!瘋子又咣咣地剁了兩下,像開封府的驚堂木,在審訊前以正視聽。他擰著一張皺巴巴的苦瓜臉,兩道殺人越貨的綠光,穿過欄柵的間隙,向我逼來。

他說,把小鴿子還給我!

小鴿子,什么小鴿子?我問道。

他說,剛才鴿子回家時,它在空中被別人一擠,就胡撞胡跌進了你家;它這么小,清一色灰色,生下來才十九天。他比劃著,雙手靈活得像女人似的。瞧他說得那么確鑿,我轉過頭去,朝還穩坐在餐桌邊的妻子張了一眼。妻子的單位在市里,而我的單位在城郊,她每天比我早一個小時到家,如果真有這回事,那也肯定在我到家以前;但從妻子忿懣的目光來看,根本就沒這回事。我說,你怎么就確定是我家呢?

烏豇豆越瞇越小,綠光越冒越亮了。他說我看見的。

我說,你一定看錯了,我家沒有你說的小鴿子。

他說,肯定在的,剛才我就走在路上,親眼看見它飛進西頭五樓的第三個陽臺。

我立馬在心里盤算了一下,西頭五樓的第三個陽臺,確實是我家的。但這也不能表示什么呀,我還知道他是西頭六樓的第一個陽臺呢!再說小鴿子飛進來了,就不會再飛出去嗎。我說,告訴你沒有了,你還想怎么樣呢,不信你自己看呀!

我這么說,只表示家里真的沒有鴿子,而不是邀請他進屋;但他顯然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揮舞著薄刀,催我快快開門。既然沒有人家的鴿子,讓他進來看看也無妨,我的手伸向門鎖,但他揮舞的薄刀倒是提醒了我,這家伙手里的可不是玫瑰,而是兇器哪。妻子以為我傻的,臉急白,一摔飯碗就奔過來。她摔在桌上的飯碗身不由己地轉了幾圈后,跌碎在地上,如一朵白菊花。妻子的臉更白了,看上去比瘋子還瘋子,她吼叫著,極度憤怒地將我從門口推開。我差點也成了她摔出去的那只飯碗。隨后她沖進廚房,又沖出廚房;左手高舉一把用來切菜的薄刀,右手揮舞一把用來斬肉的斧刀,像一個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自己的游擊戰士那樣殺回門口。有兩把鋼刀作堅強的后盾,妻子白色的臉上有了黑色的笑容。

兩把鋼刀磨擦產生的金屬聲,壯了妻子的膽,她不說我家沒有小鴿子,而是說就是有也不給,并請他立即滾蛋,否則她就不客氣了。見他不走,她又抓緊時間發泄心中對鴿子的怨氣,宣稱她巴不得他的鴿子死光光,她才高興呢,并配以哈哈的大笑聲,笑聲夸張而又虛假,但足以表達她的心情。瘋子大概氣糊涂了,竟然很有興致地觀看了妻子的全程表演。表演一結束,他以刀背剁鐵門的咣咣聲替代掌聲。妻子當然毫不示弱,她左右開弓,用兩倍于他的咣咣聲予以還擊。他們爭先恐后剁門的結果,造成我家的防盜門嚴重傾斜,以至于那個周六我更換窗紗時,發現右上角的門框與鐵門之間開了一張嘴;長三角的縫兒不但一只蚊子暢通無阻,就是兩只蚊子邊做愛邊穿行也不礙事。咣咣的噪聲終于招來了樓上樓下的吆喝聲,責問我們搞什么搞?好像我們喜歡搞似的。看來妻子兵來將擋的策略,對付瘋子純粹是瞎子點燭;我不得不高聲疾呼,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事實上,他們都被咣咣的剁刀聲所左右了,只顧激情飛揚地揮舞,根本不聽我在說什么。那我還等什么呢,幾分鐘后,警車嗚啊嗚啊地沖到了我們樓下。瘋子也就這點膽,慌忙將薄刀藏進衣服里,就朝樓下溜;結果遭遇了如同天兵天將的110巡警,他們個個荷槍實彈,猶如猛虎上山,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拿下了,并從衣服里搜出那把帶有體溫的兇器。

我也去了警署,說是要備個案。警署是由幾排三層樓的小洋房像北京四合院圍成一個銅墻鐵壁的圓圈。圈子中央是棵寶塔狀的大雪松,英雄般當仁不讓地挺立在那兒。繞過大雪松,我被帶到三樓的A房間;而瘋子被帶到一樓的B房間。事情簡單得說不滿三句話,所以我屁股還沒有坐熱,就簽字畫押回家;經過樓下時,我聽到B房間里傳來字正腔圓的訓話。

五年前,我要是知道這樓里有這么個瘋子,我就不買這套二手房了。我又不是傻子。但我哪里知道呢?瘋子臉上又沒有寫字。再說那時候他的鴿子還是挺可愛的。我買這套房子就因為鴿子嘛。這怎么說呢?那時候我們已經看過很多套二手房了,這兒那兒的,每到雙休日我們就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轉。看過的房子沒有很滿意的,也沒有很不滿意的,所以就不知道該買哪套了。另外,房子是全家人一起去看的,這也是一個原因。同一套房子,到妻子、女兒和我的眼里,就成了三套看法各異、意見相左的房子,只會造成家庭人員——主要是我和妻子——之間的不愉快。直到這年春天,時令比現在還要早一些,正當楊花如雪的時候,我們踩著周六午后的陽光來看這兒的房子;走著走著,女兒突然極度興奮地尖叫起來,要我和妻子快看天上。

我們聽話地仰起頭來,看到藍藍的天空上,白云幾朵,黑云幾朵,那是一大群白鴿子和黑鴿子在自由地飛翔,它們忽兒飛向東,忽兒又飛回西。它們用它們的飛翔,在藍藍的天空譜寫了一首寧靜、安詳和致遠的歌謠。十三歲的女兒,眼睛都看直了,晶晶瑩瑩的眸子里,全是飛翔的翅膀和自由的靈魂。妻子的眼睛也水亮了,她想不到鴿子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她以為鴿子是屬于都市廣場的精靈。為了隨時隨地增添孩子的知識,我不失時機地向女兒灌輸了諾亞方舟、和平鴿與橄欖枝的概念,并追根溯源地講述了《圣經》中的故事,講得她小眼睛一愣一愣的。

就像畫龍點睛一樣,有了這群鴿子,櫻花路一帶的天空、樓群、路樹甚至人的面孔都變得生動了,變得耐看了。妻子觸景生情地將我們的生活從此與鴿子為鄰,陽光、清風和夢中的橄欖樹……這想象中的未來的遠景一一描繪,聽得女兒跳將起來,恨不得明天就搬來這兒住。可以說,這天我們還沒有看到房子,就已經在心里許下它了。

我們搬來后,每當雙休日天氣晴朗,我就把藤椅搬到陽臺上,手里捧把熱烘烘的紫砂壺,懶洋洋地坐在陽光里,翻些閑書;或者眺望窗外,看自由的翅膀丈量著天空的幅度,這時候可以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或者干脆就打個盹兒,除了陽光和鴿翼,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了。那真是一種享受。而妻子喜歡在陰沉或微雨的日子里,趴在陽臺上,了望那些自由的精靈,做一件純粹的事情。她總是說,鴿子是可以和靈魂相提并論的事物,因為它們和她的心靈在一起飛翔!

說實話,我反感鴿子咕嚕的叫聲,沒有一點樂感和美感;我也反感鴿子仗著它們是鳥類,就在飛翔中屙屎撒尿的惡習,有時不免玷污了人類晾曬的衣物。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對鴿子的喜愛。夜鶯沒有山雞的美麗,但它就是夜鶯;鴿子沒有夜鶯的歌喉,但它就是鴿子。單調的天空有了飛翔,就有了厚度和深度,我們全家都喜歡有鴿子飛翔的世界。

所以我對這位養鴿的朋友心存感激,有段時間我很想結識他。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老易的攤前。他有一頭五黃六月剛要開鐮卻被臺風刮得一邊倒的麥叢似的長發,和一身里長外短像穿了二十年的舊衣裳,暗“香”浮動;別人走路或平視或看路面,他卻仰了個頭,好像他的路在天上,走幾步有個小跳躍,走幾步有個小跳躍,如機場跑道上即將起飛的飛機。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他就是他,就好奇地問老易。老易一邊修我的老爺車,一邊亂彈琴地講了不少他的事情,也不知真假。他說他在別的地方沒了老婆和孩子,才搬到這兒來住的。他在頂層買了個邊中套,西頭第一間,而上樓頂去的那個洞就在他的走廊頂上,他就做了道鐵門,輕易地將它和那段走廊據為己有。其實它不單單是一個洞,而是整個樓頂的鑰匙。照老易的說法,他是為了私占樓頂才養鴿子的。他以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在樓頂上搭棚造房,給鴿子安了好多家。他除了上班,業余時間就基本上呆在樓頂上,有時候三更半夜還能聽到他在樓頂上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不知在干什么。街坊鄰居問他,他說在看星星哪。街坊鄰居又說,有半夜三更看星星的嗎?他就反問,那有白天看星星的嗎?總之他是個古怪的人,我忘了是哪個哲人說的,他說有個性的人都有怪癖,怪癖讓他們出類拔萃,而他顯然是個有怪癖的人,單憑這一點就令我肅然起敬。那天老易多收了我兩塊錢,我想就當咨詢費吧。

再次遇到他是在青湖公園。那是一座至今仍不需要買門票的公園,公園里除了高樹低草,還是高樹低草;所以除了躺在草坪上照太陽的當地人外,基本上沒有外地游客。我們倒是經常光顧的,塑料布一鋪,吃的東西一放,女兒做作業,我和妻子看看書,用撲克牌算二十四點,間或在草坪亂瘋一氣,便能消磨一天時間,尤其是春秋季節的雙休日去得最多。一個春天的上午,滿樹的春芽像花蕾似的吐蕊,令人賞心悅目;而遍地越冬后的枯草叢更是開足馬力,綻出油油的綠來。有個大男孩在遼闊的草坪上不知疲倦地奔跑,他忽東又南,忽西又北,跑得毫無章法,卻吸引了我們的眼球。我們發現,他奔跑的毫無章法,完全來自于他頭頂上那群鴿子飛得毫無章法;他是跟著鴿子投下來的陰影在奔跑。他的雙臂像翅膀似的向后撐開,像一只大鳥在草坪上飛翔。

多看幾眼,我就覺得這身影有些熟,像……像……我們樓上的養鴿人。走近去一看,就是他。他朝我笑笑,牙特白,像牙膏廣告中的海貍先生。我注意到那些鴿子不是一般的鴿子,腳上還吊著什么東西,從空中掛下一點點黑來。后來我們在小區里遇到過幾次,我很想和他聊一聊鴿子對于一座古城的深遠意義,再問問他鴿子腳上吊的東西做什么用的?但他見了我熟視無睹,面無表情。從他散淡的目光來看,我猜想他看我們就像我們看鴿子一樣,你說兩種截然不同的動物能談什么天呢?久而久之,我也就淡了這份想結識他的心思。

他所養的鴿子數量突飛猛進,還是近兩年的事情。樓頂上只有一只鴿子時,最難聽的叫聲在我們聽來也悅耳;但上百只鴿子擠在一起無休止的亂喊,就成噪音了。這還沒什么,叫人難受的是凌晨三四點鐘,正當人們最好睡的時候,鴿子們卻大吵大鬧地去晨練了,賽過有無數雙翅膀伸進你的夢里,撲棱棱地拍得山響,拍得人膽戰心驚。這兩年下來,你說我們這幢樓里哪個不神經衰弱?有的甚至得了憂郁癥。隔壁單元的李阿狗就是,他被樓上的鴿子折騰得食欲不振,夜夜失眠,總懷疑自己從頭到腳都是病,都去省人民醫院檢查過四次了,各種儀器都用了,告訴他沒有毛病,他就是不信。過去鴿子少,偶爾有鳥屎落在衣物上,大家也就算了;現在鳥屎像下雨似的落下來,窗外根本沒法曬東西。有一天妻子休息在家,見陽光明媚,四周又靜悄悄的,就興沖沖地把被子曬出去了。晚上,我剛睡下去就觸摸到滑膩膩黏乎乎的東西,滿手獨特的“芳香”,要多惡心有多惡心。為此十八年的夫妻第一次分床。睡不睡一張床,在妻子看來,就是夫不夫妻的標志;事后好幾天,她的臉腫得比她的臀部都大。最令人痛恨的要數夏天了,樓頂上熏天的異味,兇猛地入侵各家各戶;而且伴隨著異味入侵的,還有那花腿蚊子、大頭蒼蠅、灰色跳蚤和復翅臭蟲等“八國聯軍”;我們不得不緊閉任何門窗,炎炎夏日哪,同志們,生活在這幢樓里的人們那真叫苦不堪言哪。

當然,百鴿在天空中如陣雨般的群飛,尤其配以雨后晴朗的天空,其景是相當美麗的。如果這個瘋子不在我們樓上,如果百鴿居住在小區的其他樓頂上,我們是毫無怨言的。但問題是我們剛巧就住在這幢樓里,大家就紛紛去找我們的樓長劉大媽,一個個義憤填膺地向劉大媽開炮:要他把那個洞交出來,把整個樓頂交出來。劉大媽摸著扶梯上樓找他,隔著鐵門婆口苦心,好話說了一火車,但他屁都不放一個,只是很可憐地看了一眼劉大媽:你這不是狗拿耗子嗎。劉大媽氣鼓鼓地下了樓,直接上居委會為民呼吁去了。居委會主任挺著將軍肚,中氣十足地請劉大媽放心,并請她轉告櫻花路九幢的居民們,這事就包在他身上。居委會主任是個辦實事的人,幾次三番找他,但是沒用;他又找他們單位的領導,也還是沒用;不得已他就把這家伙告上法院了。區法院的肖法官騎了部自行車來了,到了我們樓底下,也沒下車,踮著一只腳作金雞獨立狀,仰了個頭朝天看,結果制帽掉地了。肖法官不得不下車,撿起制帽,撣了撣灰,戴在頭上,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大家被肖法官的制帽“吊”得興奮了好些時日,都說到了明天,他的鴿子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但明天復明天,明天何其多,大喜所望之后的大失所望也是可想而知的,很多人都揚言要用耗子藥毒死這些鴿子,有的甚至弄來了汽槍,從隔壁樓頂上朝漫步在這樓頂上的鴿子瘋狂地射擊,可惜兩幢樓之間的距離遠遠超過了汽槍的射程。又是一年過去了,眼看夏天就要來臨了,我咬咬牙,分別給報社和電視臺的社會熱線打了電話。他們真不愧為人民群眾的喉舌,擱下電話就趕來了。報社來了位戴眼鏡的秀才,電視臺來了個有點小漂的女記,她的身后還跟了個扛攝像機的“武二郎”。他們前腳后腳到的,我把他們帶到樓梯口,告訴說,沿這個樓梯上去,頂層西頭第一間便是,就悄然回家了,感覺就像是出賣同志的叛徒。

第三天晚上,我看到了電視新聞,知道他們被拒之門外。有點小漂的女記,不得不以走訪街坊鄰居的形式,來彌補沒有采訪到當事人的不足;但是看了之后,我總覺得還缺少點什么。到底缺了什么呢?看的時候我說不上來,但有一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鴿子,對,整組畫面怎么可以沒有鴿子呢?尤其是黃昏百鴿回巢時那種烏天黑地的情形,這才能讓人明白我們的生活有多黑。

樓底下出現鑼不像鑼鼓不像鼓的吵鬧聲,是在這天晚上的十點左右。當時我已經睡下了,但妻子還坐在床上,手握遙控器,在測試老電視機的性能。生活本來就缺乏異常的聲音,現在突然從樓底下冒上來了,這讓從不放過任何熱鬧的妻子,猶如箭一般射向陽臺。當她發現樓前的路燈下,有個家伙左手提了個東西,右手也提了個東西,在奮力制造一種奇特的氣氛時,就興奮不已地朝我大叫起來:喂,你快來看哪。我懶著理會,摸過遙控器,調大了電視機的聲音,蓋過外面飄進來的聲音。但妻子突然沖進來,把電視機關了。她說,很多人擁過去了,他好像在哭。

我問,誰呀?

她說,還能有誰,樓上的瘋子唄,是不是在里面吃了生活?

我說,不可能,你沒聽說三陪女發短信給小姐妹嗎,快來哪,杭州的警察不打人。妻子橫了我一眼。我說還不是從報上看來的。妻子說,但他真的在哭呢,腳邊還有堆東西,黑乎乎的。是嗎?我套上長褲,到陽臺上張了張,下面人頭濟濟,根本看不見東西。這么多人呀,我說我去看看,等我轉身,妻子早就不見了,她溜得比兔子還快。女人家屬猴就這德性。

我關好家門,踢踢噠噠地追下樓去,早不見了妻子的蹤影,只見橫路上擠滿了人,人堆里傳來那家伙猛敲的破爛聲,他邊吼邊哭,至少聲音帶著嚴重的哭腔,以及憤怒到了極點的那種顫音:他罵我們是強盜!牢監犯!劊子手!薩達姆!不得好死。這分明在單挑我們這幢樓的人,但奇怪的是,人堆中十有八九是我們這幢樓的,他們并沒有奮起反抗,只是搖頭,吧唧嘴,感嘆聲聲……全不是他們平常的作為。李阿狗的老婆從人堆里鉆出來,我忙問她,出啥事體了?她那男人般寬大的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哭不像哭嘔不像嘔地朝我拼命地搖搖頭,就踢踢噠噠地跑開了。接著我就聽到她嘔吐的聲音。難不成那只失蹤的小鴿子跟她家有關?有可能,李阿狗都讓鴿子鬧出憂郁癥來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再者說了,這幢樓里誰家沒有滅了鴿子的心思呢?其實他都有一百只鴿子了,少一只小鴿子就至于這樣嗎?

突然又是一陣猛敲,就像街頭賣藝人慣用的伎倆,靠喧天鑼鼓來招攬人,他又在罵了。我伸出雙手,猶如穿行在茂密的蘆葦蕩一般,從蘆葦叢般圍觀的人縫中扒開口子來,艱難地往人堆里鉆。就像一枚子彈穿過漫長而又漆黑的槍管之后,我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但我驚呆了。讓我目瞪口呆的是我與他之間的一座小山,一座由一百只鴿子的尸體堆積起來的小山。白的尸體和黑的尸體黑白分明,卻又錯落有致,使得這座小山很抓人的心。我突然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心口悶悶的,不敢看朦朧的路燈光下,永垂的鴿子們睜著幽深的眼睛。它們活著時,我從來就沒有注意過它們的眼睛,我不知道此時此刻它們為何用這種深不可測的目光打量世界?那份小小眼眶里的晶瑩,是它們最后的眼淚嗎?我退了兩步,傻傻地望著小山那邊更加傻傻的瘋子。

他的背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路燈,這使他那張相當猙獰的臉,始終處于陰暗的地方。但從猙獰的五官山上流下來的兩條小溪清晰可見,即使他時不時用袖子將溪水抹去。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我居然有心思仔細地察看了他手上的東西,左手是只全新的搪瓷面盆,白底,邊上有圈小紅花;右手是根杵面棍,中心粗兩頭細。他機械地敲打著開始掉瓷的面盆底,機械地聲討著毒害鴿子的兇手。他帶有嚴重哭腔的聲討詞,吼來吼去就那么幾句,最多將薩達姆換成本·拉登;起初人們還覺得有趣,再聽就索然寡味了,就有人回家了。但大多數人依舊興致勃勃地守候在那兒,等待著110振聾發聵的警笛聲,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有人說剛才少了一只小鴿子他就用薄刀剁人家的門了,現在一百只鴿子死翹翹了,你說好戲是不是在后頭呢!這時候那冒著想把誰滅了的綠光的烏豇豆,突然烙在我的臉上,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身子一矮,像條落荒狗倉皇地鉆出了人堆。

我火燎火燒地找了七八圈,才大浪淘沙淘到妻子;我拉住她的手就跑。妻子正看在興頭上,罵我神經,慌里慌張干什么?我說回家,我有話跟你說。她說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我還沒有看夠呢。我一看樓道口,人來人往的,哪是說話的地方。她見我遲疑,就問我是不是知道誰下的毒?我搖搖頭,我說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她問哪一句。我說就是你拿了兩把薄刀和他對峙的時候,你說你巴不得他的鴿子死光光的那句。她啞然失笑道,我那不是氣話嗎,誰會當真。我說這就難說了,這家伙要是體溫一上來,認定是你做的,我們可就麻煩了,我看你還是去小姐妹家避避風頭吧。妻子老嘴一撇道,他敢動我一根毫毛,我就讓他全身的毫毛精精光!她又罵我道:誰像你長了個蚊子膽,沒事去避什么風頭,想避出點事情來是不是?說著甩開我的手,又鉆回人堆了。

我不看了,回家了。我躺下去時,看了一眼壁鐘,將近十一點半了。當敲面盆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樓上就有人罵娘了,以及奮力關窗的咔嚓聲,畢竟午夜了,睡覺的人們都知道安靜的可貴。我努力不去想鴿子的事情,但那座黑白分明的小山,卻始終占據了我的腦海,叫來愚公也沒用;它們的慘不忍睹,令我覺得我們所忍受的一切和一百條生命相比又算得什么呢?這或許就是櫻花路九幢的人們沒有吱聲,反而紛紛用自己的手機給鴿子報警的緣故吧。所以我睡著了,還在夢里等待警笛,但我睡得太死了,竟沒有聽到鳴笛聲,就連妻子是什么時候回家的也不知道。

黑暗中我猛地抱住妻子,驚慌地說,他追殺過來了,他說一百只鴿子的性命,要用一百個人的性命來償還;他見一個殺一個,隔壁單元的李如狗夫婦倆,再隔壁單元的劉大媽,還有我們單元的小耗子,都讓他殺了……妻子罵道,做你的大頭夢!我剛回來,他還在樓下呢。我清了清腦子,問110來過了嗎?她說沒有。她拉住我的手興奮地說,這下好了,我們終于得解放了,明天我要把毛毯床單枕巾枕套統統曬出去,嘿嘿,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說著她把我的手放到她的小島上。這是我們夫妻間的老信號了,她接著說,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慶祝一下嗎?我說都幾點了,明天吧。老實說我一點心情也沒有,那一百只死翹翹的鴿子讓我的身體怎么也硬朗不起來。但這晚的妻子卻有些不依不饒,有著以往所難得的興致。平常我們已經基本不碰,倒不是反感做愛,而是沒有了做愛的激情,說句無厘頭的話,叫沒有搞頭。有時候不得不以“五一”、國慶等國定佳節為由,強打起精神來,和全國人們歡度一把,也味同嚼蠟。我不明白當年的幸福和快樂感都哪兒去了?為什么現在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這天晚上,不,確切地說次日凌晨,妻子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我覺得自己差不多能行了,卻突然聽到從樓底下傳來的笑聲,瘋子哭夠了之后的笑聲。這鬼哭狼嚎般凄厲的聲音,如同冰鞭抽在我的身上,我又突然不行了,我敗下陣來了。別說妻子,就是我自己也很失望。媽的,這年頭五十不到咋就不像個男人了呢。

第二天清晨,太陽照進來時,我的頭一拎一拎地痛,但瞧著妻子背向我的瘦肩,縮在床的那邊一動不動,我想還是我去取牛奶吧。我下了樓,走到樓前的橫路口時,我就不知道往哪兒下腳了。路面上有一百只鴿子撐開了翅膀,以某種陣勢作地面飛行狀,擋住了我們的去路。飛行的鴿群三五米寬十來米長,花花的一片,一如它們在天空翱翔時的模樣,仿佛還能聽到它們在飛行時斗嘴的咕咕聲。鴿陣兩頭有幾只鴿子已經拋頭顱灑熱血了,大概是天亮前被路人誤傷的。有一只鴿子的腦髓都爆出了,像兩條米黃色的小蚯蚓,蠕動在晨風中。我不知道環衛工人為什么不把道路清理干凈?路人們見了這陣勢,誰也不敢把自己的腳放到飛翔的翅膀上;走路和騎自行車的就從綠化帶上繞過去,而開摩托和汽車的,則不得不退回去尋找別的道路了。有幾個早晨時間比較寬余的老頭,站在百鴿陣前推敲著什么;等我從小區圍墻外的小店取回來牛奶,繞過綠化帶時,老頭們還在那兒搖頭晃腦呢。

我回家把牛奶熱了,還用昨天的半碗剩飯泡了兩個半碗泡飯,作為我和妻子的早餐。下泡飯的是,雷打不動的涪陵榨菜和紹興腐乳。你知道是什么緣故,妻子的臉今天有些腫。我小心地說著路面上的鴿子陣,罵環衛工人偷懶。妻子白了我幾眼,說那又不是生活垃圾。她說難怪我剛睡著,她們就驚頭怪腦地尖叫起來,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我又用筷子蘸了蘸泡飯里清湯光水,在餐桌上比劃著那個陣勢,妻子撇了一眼說,這不是個“毒”字嗎?我一看果然是的,就贊她聰明。妻子的臉色這才有一點點回暖。我剛端起牛奶杯想喝,腦子就“歪”到剛才看到的鴿子腦髓上去了,米黃色的蚯蚓在晨風中顫巍巍地抖,結果我一口也喝不下去,就出門趕班車去了。去單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瘋子在路上擺這個字有什么意思呢?

這天下午我請了個假,提前兩個小時回家了。為什么我要早回?早回干什么?我自己也不得而知,總之我在辦公室里坐到毛三點鐘時就再也坐不下去了,心神不定得想發瘋。我風塵仆仆地趕回小區,看到路面上的鴿子不知讓誰清除了,陽光下,惟有隱約可見的血跡黯淡地訴說著什么。那兩條米黃色的蚯蚓還在,沒有爬遠。我沒有馬上上樓,而是繞著我們這幢樓走了一圈,我看到我們樓上家家戶戶都跟過節似的曬滿了東西,惟有瘋子的陽臺外面空空蕩蕩的。這很好。我咚咚咚地跑上樓去,當我停下腳步時,我驚訝地發現自己來到了頂層,來到了瘋子家的鐵門前,我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跑下樓去,回到第二個單元的自己家。

大家都覺得事情不可能就這么了了,所以整幢樓的人們,都在相互打聽瘋子的消息。但瘋子一直沒有消息,他的房子一直關著,包括他私自用鐵門圈進去的我們的那個屋頂。他好像一夜之間從地球上蒸發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三年了,我的女兒都在北京讀完大學,在京城找到了工作和丈夫,留京了,還沒有瘋子的消息。我和妻子還住在老樓里,還用碗筷打掃昔日的剩菜冷飯,還常常提到樓上的瘋子和他的一百只鴿子;我們猜想他的失蹤,會不會就失蹤在這幢樓上?譬如他的房子里或樓頂上。當然,也有可能他去了遠方,在一個我們不知名的地方,繼續養他的一百只鴿子。

櫻花路九幢的老鄰居們,在瘋子失蹤的三年里,幾乎都搬出去了。我也有過這個念頭,把這套二手房轉手出去吧,重新找個住處;因為經過那個夜晚之后,我們再也忘不了瘋子。而且就在瘋子失蹤的第三或第四天清晨,有一只小鴿子突然來到了我們樓上,它應該就是瘋子的第一百零一只鴿子了,它正如他向我們所描繪的那樣,清一色灰色,又那么小巧。這只小鴿子就住在樓頂上,它有時候也去瘋子家的陽臺,應該知道里面的情況,但它不講人話,它的話咕嚕咕嚕的誰也聽不懂。小鴿子雖說有著寬敞的住處——整個屋頂,但沒有了喂養它的主人,不,應該說是一下子擁有了太多的主人。我們這幢樓里的每個人,都成了它的衣食父母。每當它飛翔歸來,隨便停泊在誰家陽臺外晾曬衣物的鐵架子上,這家人就會悄悄地打開窗戶,在陽臺的地板上撒上小鴿子愛吃的小米啊玉米細粒啊,以及清潔衛生的飲用水,讓小鴿子美美地享用。對此,小鴿子一點也不怕生,它和九幢的人們親如一家。它獨自在天空中飛翔的情景令人贊美。

但它的存在就像一把記憶的鑰匙,讓原先的老鄰居們無法忘卻樓上的那個瘋子,那個失蹤了多年或許冷不丁又會冒出來的瘋子。老鄰居們選擇了離開。但我一直搞不懂的是妻子,她說什么也不離開這幢樓,她說要是我們搬家了,那女兒女婿帶著孩子回來就找不到家了。老實人說謊就這德性,我總覺得妻子在等待什么,她在等待什么呢?

有一天,妻子說那天是她藏了小鴿子,她本打算送給他們單位的一個小鬼玩的。

我不信,這肯定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

作者簡介:許仙,原名許順榮,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2002年、2003年連續兩年被評為杭州市優秀作家。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文學創作,迄今發表150萬字。著有散文集《櫻桃豌豆分兒女》、短篇小說集《麻雀不是鳥》。作品散見于《飛天》、《延安文學》、《芒種》、《安徽文學》、《西湖》、《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刊》等刊物,曾多次在《中華文學選刊》、《小小說選刊》、《雜文選刊》等刊物上轉載。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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