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我參加斗毆,用一根鐵棍給老邊開了瓢兒。然后我離開了村子,一去兩年。村子里的人就快忘記我的時候,我剃著個光頭,提著兩年前那根鐵棍回來了。聽爹媽說,老邊沒死,雖然開了瓢兒,但幸好是外傷,家里賠了不少醫藥費,總算把這事擺平了。不過,我還是忐忑不安。
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雖說老邊眼下也離開了村子,還和昔日的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混,但說不定他哪天竄回村里,記恨舊仇,也給我一棍子呢!爹媽見我成天提著那根防身的鐵棍,總覺得不是個辦法,就勸我到城里打工——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就這樣,十八歲的我跟村里的一群年輕人來到了城里,在一個叫“鑫匯園區”的建筑工地干苦力活。一些同鄉們向我打探,問這兩年上哪兒去了,我詭譎地笑了笑,說自己在少林寺學武功呢,學的是六郎八卦棍。于是大家就嚷著要我露一手開開眼界。我抱著黝黑锃亮的鐵棍,搖搖頭,說師傅交待過了,習武之人不顯山不露水才是最高境界。眾人哪肯放過?還是一個勁嚷嚷。我實在推辭不過,只好朝大家拱了拱手,說:“眾位兄弟,在下就獻丑了!”于是,擺了個騎馬蹲襠式,在原地將手中的鐵棍舞得如風車般旋了幾圈,然后收式運氣,揚起右掌,“嗨”地大喝一聲,掌隨聲落,將鐵棍整齊得劈成了兩段。大家先時瞠目結舌,而后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真是巧了!這一幕,剛好讓路過的包工老板看到了。近日來,工地上連連失竊,讓老板大傷腦筋。他見我是習武之人,有如此神功,就讓我當上工地的保安,負責夜間在工地巡視,防止偷們小盜竊建筑材料。
自此,我更是棍不離身,成了夜游神,恪盡職守,梭巡于工地上。說來也真是走運,我的鐵棍還真嚇跑了幾個一直在工地附近轉悠的小毛賊。
這天夜里,月色朦朧,喧鬧了一天的工地一片寂靜。我巡視了好幾圈,沒發現異常,便靠著卷揚機,抽煙小憩。突然,從卷揚機的暗影里竄出個人來,把我嚇了一跳。我握著鐵棍,厲聲喝問:“半夜三更,你干嘛呢!”那人也不避讓,走上前來,冷冷笑道:“聽手下人說,這里新來了個叫耘哥的保安,少林功夫甚是了得。奶奶的,果然是你!你小子混的挺不錯啊,在這里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讓我手下的兄弟有碗飯吃!”
天哪!真應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老話。離我數步之外的人,竟然是老邊!
老邊其實不老,與我同歲。早兩天我才打聽到,這小子也跑到這個城市里,專干些偷盜的營生。他一準是不忘那一棍之仇,今晚特意來打探虛實的。
我此時卻鎮定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一切,都聽天由命吧!我把鐵棍摟在懷里,對老邊說:“邊哥,當初我年輕氣盛不懂事,打了你。說吧,你想讓我怎么補償你?”老邊氣咻咻地說:“以血還血,天經地義。”
我一咬牙關,唰地扯開大襟,露出結實的肌肉,把老邊嚇得退了兩步,他以為我要使少林武功呢!其實,我不想惡斗,我厭惡以前那種打來打去的生活,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我對老邊說:“邊哥,要打要剮隨你的便,我若還手,是狗娘養的。”老邊悄一猶疑,從身后抽出一把匕刺向我的大腿。我忍住鉆心的疼痛,紋絲不動,任那血汩汩流出。老邊還不解恨,還要撲上前來。這不是欺人太甚了么?我突然發力,大吼一聲:“呀——”亦如長坂橋前張飛怒吼,活活把老邊嚇住了。不遠處的工棚里,一群民工聞聲涌出,老邊不敢久留,趕緊拔腿跑離工地。這時,我才齜牙咧嘴,歪歪扭扭地頹坐在地上。
伙伴們見我負傷,急忙把我抬進工棚。我長噓了一口氣,擠出淡淡的一笑:“不礙事,不礙事,一個小混混,想偷卷揚機的部件。只怪我擔心鬧出人命,不想下重手傷了他,反被他戳了一刀。”
老板聽說我為保護工地的財產掛了彩,甚是感激,除了報銷醫藥費外,還發給我五百元獎金。一時間,我的名聲大震。
一晃,過了半個月,正值梅雨季節。這時間正是慣偷兒們偷盜最活躍的時期。我的傷雖然剛好,但仍絲毫不敢懈怠,在工地看守得更勤謹了。
這一晚,我正在巡視,突然傳來了一陣陣喊殺聲,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向工地襲來。
首先跑到工地的是老邊和他的一幫兄弟,一群拿刀舞棒的人在后面急急追趕。原來,這是兩伙混混打起來了。
老邊一伙勢單力薄,敗下陣來,情急之下跑到了這里。我站在工地門口,讓過老邊和他的兄弟,握著鐵棍,扎起馬步,大喝一聲:“都給我站住!”追來的混混被我的氣勢鎮住了,為首的刀疤臉罵道:“這事與你無關,識相的,給老子靠邊站。”我冷笑一聲:“你們
私闖工地,聚眾鬧事,我能袖手旁觀?”刀疤臉一揮手中的匕首:“給我上!”我又是一聲大喝:“不怕死的,瞧瞧本大爺的功夫!”
話音未落,我已揚起右掌,朝左手握著的鐵棍連砍三下,手掌如利刀一般,將鐵棍齊刷刷地劈成四段。這一招硬功夫把眼前這一幫混混全都嚇傻了,沒有一個敢往前上!刀疤臉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算你狠!咱們走!”
老邊和他的兄弟們目睹了這一切后,都傻愣在那里。老邊走過來對我說:“耘兄弟,只怪我心胸狹窄,有眼不識泰山,那天報復了你。你大人大量,不記前仇,是條漢子,我老邊服了!如果不嫌棄,你就做我們的大哥把!”
想拉我入伙?我朗聲大笑:“學功夫,為的是強身健體,匡扶正義,鏟除邪惡,可不是用來拉幫結派的。奉勸兄弟們一句,往后,誰再走邪門歪道,那我手中的鐵棍可就不認哥們了!”
老邊和他的兄弟們千恩萬謝了一番,之后都返身走了。我摸摸急劇跳動的胸口,坐在地上直喘粗氣。我撿起劈斷的幾節鐵棒,滿身疲憊地走回宿舍。我從裝衣物的箱子里摸出一管502萬能膠,然后來到無人的路燈下,又粘起了我的鐵棍。
回憶起一連串發生的事情,還真的有點后怕。這根鐵棍跟隨我多年了,除了打傷過一次老邊,就沒再傷過第二個人。后來為了避免再打架,我把鐵棍鋸成了數段,用萬能膠粘牢,萬一碰到緊急情況,就手劈鐵棍,能嚇唬跑對方就可以了。
我暗暗思忖:我這“功夫”,蒙得過初一,蒙不過十五呀!萬一哪天被別人識破真相可咋咋辦?
看來,一個人啊,不僅要走正道,更要趁著年輕的時候,好好學門真功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