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雷向晴 本刊特約記者 趙麗

與中國結緣
《對外大傳播》: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07年新年招待會上與你相遇時,你流利的漢語給記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聽說你的中文名字就是“永遠愛中華”的意思,而且你的兩個女兒也在學習漢語。你在中國工作多長時間了?可以說一說你與中國、與漢語的“緣”嗎?
貴永華:我的漢語水平馬馬虎虎,不是太理想。我是1986年在法國的大學學習中文的,1988年夏天第一次來中國,當時在中國待了3個月,1991年畢業,1991年到1992年在臺灣的一家公司上班,其間也會隨公司到大陸出差。1996年進入法國外交部,1998年到2001年在武漢的法國總領事館任副領事。2001年到2005年在法國外交部亞洲司工作,2005年夏天開始擔任法國駐華大使館新聞參贊和新聞發言人。
我喜歡中文,我覺得和家庭環境密切相關。我的故鄉位于法國的西部,那里靠近大海,我的曾祖父、祖父都是水手。大約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我的曾祖父到了中國、越南等一些亞洲的地方,他帶回來一些東西,比如說一些中國畫,當時我就覺得中國的漢字非常神秘,希望以后有機會到中國來。了解這個國家神秘的文化,可以說這是一個孩子的夢。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夠聰明,可能學不會這么難的語言。20歲的時候,我打算試一試,如果太難的話,我就放棄。但是我一開始學,就馬上打算繼續這個計劃。我最喜歡唐詩、宋詞,也可以背誦一些簡單的唐詩(貴永華先生接著就非常流利地背誦了中國的唐詩《靜夜思》)。我非常遺憾的是沒有在中國留過學。生活在中國,雖然在工作中也可以學習漢語,但不是很深刻,沒有時間弄懂每個生詞的含義,但是我現在盡量讀中國的小說,我非常喜歡中國的當代小說。
我現在也讓我的兩個女兒學習中文。大女兒14歲了,在法國學校讀書,她的第一外語就是中文。小女兒10歲了,在北京朝陽實驗學校。所以,她的中文比我的中文好得多。我覺得,未來中國將是越來越重要的國家,如果我的兩個女兒會說中文,肯定會給她們帶來一些機會,我也覺得生活在一個國家,就要入鄉隨俗,我們在中國,就有必要學習中文。
《對外大傳播》:你1988年第一次來中國,中國給你留下了一個什么樣的印象?
貴永華:和我想象的區別很大,現實比想象好得多。我首先來到北京,而后去了黑龍江的哈爾濱和黑河,然后去了重慶,從重慶去了上海,因為我主要是坐火車穿越中國的,所以沿途接觸了很多普通的中國民眾。當時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中國人的開放。我沒有想到當時的中國人會這么開放,對外國人這么熱情!因為,我當時是一個人來中國旅游的,我幾乎沒有一天,沒有半天,沒有一個小時不是和中國人在接觸。所以雖然每天有點累,但是很興奮!1988年,當時在外國的中國人很少,而會一點點中文的外國人就更少了。所以,當時我和中國人說一句“你好”,他們就會很驚訝地夸我中文說得很好,而其實就是一句“你好”而已。很多中國人都很熱情地跟我聊天,提問題。還有一點我想說一下,在國外,一般的外國人,一提到中國,就會想到長城,我個人看法是,把長城作為中國的象征,不太恰當,不太理想。因為長城在外國人的印象中意味著封閉、防守;其實中國是開放的。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時間就是最開放的時間,比如說,宋朝、唐朝。而1978年后的中國是開放的中國,所以中國又崛起了。
《對外大傳播》:你覺得長城不能很好地代表中國,那你覺得哪個logo(標志)能更好地代表現在的中國呢?
貴永華:這是一個不太容易回答的問題。就我個人來說,我會選擇象征中國現代化的開放的logo,比方說,黃河、長江,它們可以象征中國。我們知道,長江是從西藏過來的,西藏在經濟方面還比較落后,而長江沿途經過武漢,這象征著中國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工業化,一直到上海。如果說,長江是一條龍的話,上海可以說是龍頭。上海是中國在國際上最有影響力的城市。并且長江是流動的、動態的,相反,長城是靜態的、封閉的。長江是流向東方的大海,長江是黃色的,也代表中國,大海是藍色,藍色代表著地球,象征中國面向世界,面向未來。
初為新聞發言人

《對外大傳播》: 你在擔任新聞發言人之前,對新聞發言人工作有什么樣的認識?
貴永華:一點也不懂,現在懂一點點了,以前沒有什么經驗。但是法國外交官有一個特色、一個傳統,就是會被分派干各種各樣的工作,以前沒有經驗的話,也沒有關系,自己可以學習。比如說我在武漢領事館任副領事的時候,主要是負責和簽證、護照相關的工作。而后在法國外交部亞洲司主要是分析東南亞、中國的政治情報信息,而現在就任新聞發言人,和以前的工作又是完全不同的。可能我的下一任工作又是完全不同的。這樣一路下來,外交官工作經驗就會很豐富。
《對外大傳播》:你組織或主持過哪些新聞發布會?請談談做新聞發言人的感受。你認為開好一場新聞發布會的關鍵因素是什么?
貴永華:我們組織的最大規模的新聞發布會是和中法文化年有關的,我們在法國文化中心組織了幾場新聞發布會。我主持新聞發布會,首先要找一個舒適的地方,能放映一些短片或者小電影,效果會更好。對被邀請的記者,給他們準備中文的新聞資料,我們一般是提供電子版的中文資料,方便記者發稿。
主持新聞發布會的形式都差不多,我覺得我們和中國媒體打交道沒有問題,但是和其他國家的媒體打交道時出言尤其要謹慎。按照我的經驗,雖然不是很豐富,對一些敏感話題和不太清楚的話題,可以直接說現在不知道,我幫你查一下,再告訴你。而一定不能說沒把握的東西,因為一旦說錯你是無法收回的。中國的媒體就比較寬容,比如說中國的記者會在采訪我們的稿件發表之前,讓我過目。中國的媒體讓我感覺很舒服。而法國的媒體就讓我感覺很不安全,如果你說錯一句話,他們會很快地宣傳。我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現在我明白了,寧肯說不知道。有時候和記者在餐廳或者酒吧里的談話,他們也會刊登出來。我有兩次發現法國記者的稿子有誤,我也告訴了他們有誤,但這是完全不需要做的,因為他們根本不接受,也沒有去更正。
(當聽到我們介紹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辦政府新聞發言人培訓班時,他很感興趣,希望也能參加這樣的
培訓。)
“中國的新聞發言人是比較專業的”
《對外大傳播》:除了出言謹慎外,你覺得還有什么是你作為新聞發言人感觸比較深的?
貴永華:外交官應該是開放的。這種開放包括意識的開放和心態的開放。主要表現在接受記者的采訪,記者有問題的話,盡量回答他們的問題。我認為法國使館做的還是不錯的。在我的印象中,其他使館和中國媒體的接觸也不是很多的。我們一般都接受中國媒體面對面的直接采訪,也接受電視、廣播以及網絡媒體的采訪。
《對外大傳播》:那么,你認為怎樣做一名好的新聞發言人呢?
貴永華:盡量幫助,配合記者,比如說一些中國記者如果到法國去,我們會盡力幫助拿到簽證;我們也會主動邀請中國的記者采訪。我們已經和中國記者建立了常規的聯系。我們就是為記者服務的。如果一個新聞發言人為記者服務,也就是為自己的部門服務,這是我們的職業信條。幫助記者,為記者服務,記者的報道肯定會比較公正、客觀。如果不理記者的話,或者對記者不夠客氣,記者也會不高興的。所以,新聞發言人和記者是密切相關的。
網友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我希望和中國網友有更多的溝通。剛剛看到一個報道說,中國現在有一億多網民,其中18歲到40歲占80%,那我們就要給中青年人感興趣的有吸引力的信息。我們可以通過博客、youtube(在線視頻共享網站)等一些新的渠道,宣傳一些新的內容。
《對外大傳播》:你能介紹一下新聞發言人制度在法國的發展情況嗎?近幾年,中國政府的新聞發布和新聞發言人制度建設處在快速發展的階段。可以談談你對中國新聞發布制度的感受,以及中法兩國在新聞發布制度上的異同嗎?
貴永華:新聞發言人制度在法國有一定的歷史,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新聞發言人,大約是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建立新聞發言人制度。我們現在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時間通常沒有規律可循,當一些比較大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才召開新聞發布會。但是我們現任總理維爾潘每個月都會舉行新聞發布會,這是他自己提議的。
我覺得中國的新聞發言人是比較專業的。不論在法國還是中國,作為一個發言人都要懂很多的東西。比如說,法國外交部的發言人會對法美領導人會晤發表見解,也要談東南亞局勢,涉及的話題很寬泛。我覺得中國政府新聞發布會組織得非常好,我比較熟悉的是外交部的新聞發布會,比如說去年的中非合作論壇,中國外交部部長、埃及外交部部長、埃塞俄比亞外交部部長聯合舉行了新聞發布會,中央電視臺還進行了現場直播。我覺得這非常有意思。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也組織新聞發布會,并且所有的發布會都通過中國網等網站進行直播,所有人都可以從網上看到。

提到網絡直播,我們要感謝中國網,我們曾經和中國網進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去年10月,法國總統希拉克訪華的時候,在北大進行演講,整個過程都是中國網進行同步直播的。我們覺得效果非常好,我們和中國網配合得非常愉快。直播是中國網提議的,我們給總統先生說了之后,剛開始他還有些顧慮,因為他從沒有做過網絡直播,而且很少有國家總統通過網絡直播進行交流。經過我們的努力,最后總統先生接受了這個建議。總統演講共有18個網站進行了直播,影響是非常大的。當時在現場有500個學生聆聽了演講會,而通過網絡聽到演講的人數就無法估計了。我也希望通過你們的媒體再次感謝中國網,感謝黃友義總裁。我們希望以后有更多的機會與中國網合作。
“希望中國人也能知道現代的法國”
《對外大傳播》:作為法國駐華大使館的新聞參贊和新聞發言人,你主要承擔了哪些工作?你主要通過哪些渠道來搜集了解中國的信息?平時最關注中國哪些方面的信息?
貴永華:新聞官是一個很開放的職業,沒有很多時間去詳細分析很多東西。我們的工作主要是兩個方面的,一個是從內到外,另一個是從外到內。從內到外,主要是向中國人宣傳法國。我覺得中國人對法國的印象是非常好的,但同時中國人對法國的印象是非常傳統的。比如說,提到法國你們會想到什么?(記者回答法國是浪漫的國度。)對,浪漫只是法國的一部分,中國人知道法國的文化傳統、法國的浪漫,我希望中國人也能知道現代的法國、法國的創新力和法國在世界的影響力。我們有自己的網站(貴永華先生接著點開法國駐華大使館中文版的網頁。)但現在的模式還不是很理想的,我希望我們的網站能像中國的其他網站那樣有一個留言版,這樣我們可以更好地知道中國的網友更需要什么法國信息。
從內到外,主要是通過網絡,當然我們現在也在考慮一些新的動作,對網絡開放,就是給中國的網站提供資料。因為我們駐華使館的中文訪問量還不是很理想,所以我們希望給中國的主流網站免費提供我們自己做的有意思的資料,這樣我們的影響力就會提高。比如說,我們可以提供很多中國人所不知道的關于法國公司、法國文化的信息,如法國中小企業的創業歷程、法國的社會保障、法國的博物館等。我們的工作就是給中國人提供你所不知道的、感興趣的法國。比如說,你每次去餐館都吃米飯,那我就建議你這次吃法國的薯條吧,你嘗試了一下,覺得不錯,那么下次來你就還會點薯條的。
從外到內,我們主要是從中國主流媒體上獲得信息的,我每天都要對中國的媒體信息作一個匯總和分析。這些媒體包括中國的官方和主流媒體,如《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環球時報》,中國的主流網站,如中國網、新華網、人民網、新浪、搜狐等。還有中國的一些雜志,我非常喜歡《中國新聞周刊》、《南風窗》等,我每一期都看,而后從中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信息,用法文寫出總結報告。
工作方面主要關注一些有政治內涵的信息。比如,中國改革的方向,不管是政治改革,還是經濟改革,如最近《人民日報》有評論說黨外人士對中國的未來很重要。我還搜集一些有社會內涵的信息,中國社會的變化非常大,可以通過媒體了解到改革帶來的新現象,《新京報》和《中國青年報》在這方面提供了很好的資訊,甚至一些棘手的問題,比如說污染、貧困、農民工子女上學的問題,這些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并且,外國媒體對這些問題的報道不如中國的媒體深入。所以,我們更關心的是外國媒體提供不了的資訊。(貴永華先生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中國新聞周刊》,指出這期雜志對中醫發展情況的調查是非常有意思的,認為外國媒體就做不出這么深入的報道。)
《對外大傳播》:我們知道外國媒體也會關注中國的一些敏感話題,那你為何覺得外國媒體不如中國媒體的報道更加深入呢?
貴永華:這是因為外國媒體關注的都是一樣的,例如新聞自由啊、人權什么的。問題在于一些外國媒體對中國沒有經驗,很多外國記者都不會說中文,并不太了解中國,并且很多都有美國或法國等國家的印記。比方說,他們批評中國的新聞自由,只是看到了中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在新聞自由方面的距離,但沒有看到中國的起點低,而取得現在這樣的成績,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他們不了解中國是從哪里來的?從1978年改革開放后,穩定的中國開始崛起。但是很多的外國人不太了解這一點。所以,這些人在批評中國的時候,并沒有從中國的國情出發。
《對外大傳播》:可以談談在中國工作的這段時間,中國媒體給你留下的印象?
貴永華:我很喜歡中國的雜志,我覺得《中國新聞周刊》、《南風窗》、《財經》等都非常有意思。還有《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南方都市報》、《南方周末》等,我覺得它們的報道也都很有意思。同時,我也盡量和中國媒體合作,我發現寫得比較好的文章,就會問中國的媒體,我們是否可以把你們的文章轉載到我們的網站上,這樣可以提高文章的影響力。我們可以互相交流,我們也向中國的主流媒體提供文章。
《對外大傳播》:你可以給中國從事對外傳播,特別是對法國進行報道的媒體人提一些建議,以使他們的報道更加貼近受眾嗎?
貴永華: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主要接觸的是一些中文媒體,因為用法文報道的媒體,一般都不是新聞媒體,主要是宣傳中國的,好比我們的《今日法國》雜志也主要是宣傳法國的。我們也有這樣的問題。
我覺得中國的法文媒體必須了解法國人對中國的哪些方面感興趣。他們可以雇用一些法國人,同時給他們一些選擇的權力,比如說一本雜志可以雇用一兩個法國人,這個法國編輯會知道這篇文章法國人不會感興趣,別的文章可能法國人更感興趣。如果這個法國編輯有一定的選擇權力會更好。當然我并不知道他們具體的內部組織是如何的。我覺得要介紹一些法國的高科技技術,如果我們寫一篇很長的文章,很多中國人一定不會感興趣,但是如果我們把它拍成紀錄片,拍成小電影,同時找一些常駐法國的中國人,讓他們解說這些高科技,那么中國人會更加相信,效果會比法國人自己解說好得多。
(圖片除署名外均由法國駐華大使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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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少 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