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大學以后,我會找白天沒有課的時候去看電影,空曠的大廳一片昏暗,我選擇坐在第八排,稍稍后靠,用這樣一個姿勢觀影,可以任意悲痛或哭泣,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你的臉。電影院是個好地方,可以讓你痛快淋漓地宣泄情緒。電影院的昏暗可以掩蓋一切你不想看到的東西。只注視熒幕上的一片亮光,在散場的一刻或許你發現身邊坐著一個猥瑣而骯臟的人,你詫異,與此人如此靠近整整兩個小時,卻不曾感到任何不自在,只是沉湎于糾結的情節無法自拔。
我去過很多電影院,新東安、新天地、崇文門、搜秀,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來的小廳。不僅僅是去看大片,一些不太知名的藝術電影才是我的鐘愛,你可以懷抱著一個無所謂的心態走進去,坐在不太舒適的椅子上,卻在膠片一點一點地流轉中得到突如其來的驚喜。
常常會想起童年的那個小城市在舊城改造中拆掉的小影院,那是我整個童年最珍貴的記憶,有數不清的夜晚,我和伙伴們趁著人群貓著腰鉆進去,坐在地板上瞪大了眼睛看著熒幕,走入一個陌生的成人世界。
看午夜電影,通宵沉溺于別人的故事是快樂的,你知道嘉寶的心不習慣幸福,你知道《魂斷藍橋》的歌聲如泣如訴,你知道《春光乍泄》中那一句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的沉重,你知道《半生緣》里我們都回不去了的遺憾……
我曾深愛愛情電影,生命里來來去去的愛,因為愛而開始的種種要求,都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永遠到底有多遠……
二
看什么樣的電影會遇到什么樣的人。
高中的時候在個體放映廳里看《古惑仔》,有孩子從我們身邊走過,朋克的爆炸頭下是熠熠生輝的錐形耳環,看到一半的時候,有警察突然沖進來要把他們都帶走,孩子們在電影院里厲聲尖叫起來。我曾同情那些孩子,孩子們,不要跑,不要害怕,所有人都曾這樣滑過黑夜的寂寥,沒有人欣賞也沒關系,你們都是春天的草,輕盈青翠,清光流泛。
去西部旅行的某個夜晚,我曾在一個簡陋的電影院里遇到一個男孩,他坐在我身旁,眼神無比專注。臨走時他突然問我,你是北京來的么,北京是不是有一個電影學院?我點頭。他傻傻地笑起來,然后腳步輕盈地離去。我知道他有一個夢,那是屬于他自己的夢。
自從電影發明以后,人類的生命延長了幾百年。電影院是電影這株綠色植物生長的土壤。
學校大禮堂是我最常看電影的地方,設備簡陋,座椅破爛,但深藏無數美夢。
三
如果有閑錢,我還是愿意花了錢在比較好的電影院里看電影。除了為電影票房做巨大貢獻以外,我還迷戀坐在舒適的大沙發里,默默地跟大家一同分享電影的快感。
看《十面埋伏》,章子怡屢次不死時,身后有人小聲罵了起來;看《滿城盡帶黃金甲》,周杰倫出場時,一個孩子大喊:“媽媽,孫悟空!……”
一群人坐在一起,或喜或悲都是幸福而溫暖的。有時你會敏感地發現自己和人群有些不同,為什么他們大笑的地方你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而身邊的人淚如雨下時你只是隱隱覺得有一點悲傷,這樣的發現其實是很美好的,你會發現,噢,原來這就是我,我的感覺只屬于我自己。有時你會比大伙兒笑得更歡,哭得更悲,你會知道其實你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你只是這個世界上平凡的一個普通人。
大一的暑假,回家的時候很想跟父親去看一場電影,我知道父親喜歡高倉健,晚飯的時候拿出電影票,父親愣了一下,然后就會心笑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去電影院了。
這個元旦回家,在父親的房間里找字典,在書架上翻了翻,突然間父親夾在書里的那張電影票像蝴蝶一樣翩翩飛舞著落下來,拿在手里,突然記起我的那張電影票早已經不知被我扔到哪兒去了。想起了那天與父親坐在電影院里看電影的場景,心里就涌起了一陣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