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兩生花
很久以前,我們班有兩個很像的人,他們都喜歡講冷笑話,尤其是喜歡講“某某走在路上,突然……”這個系列,例如“有一天,一個火柴走在路上,突然,他的頭很癢,他就開始撓頭,然后就著火了。”經常是才講到一半,他們就被自己的智慧逗得得意不已,笑得無法自持,不用聽者做出很捧場的大笑聲,自己身心就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
這兩個人興趣很相似,甚至長得也有點像:兩人都長成了一股腦,都是細皮嫩肉的大腦袋,很招人喜愛。于是人送綽號:“制冷專家——海爾兄弟”。“海爾兄弟”本來是一對兒形影不離的動畫人物,永遠只穿著游泳褲解決各類問題。每當我們班的“海爾兄弟”其中一個落了單,就有人走上前去打招呼:“海爾啊,你兄弟呢?”但奇怪的是,大家越是這樣擠眉弄眼地撮合,他們就越發疏遠。非但沒有結成什么相聲小品創作班子,倒連話也不說了,每次擦肩而過時。兩人都很冷漠世故地點點頭。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還在上初中。我那時的同桌拼命地向我鼓吹她遇見了我的“雙胞胎姐妹”,說那人的長相表情都像極了我。我覺得很詭異,但也很興奮,問我的同桌:“她怎么樣?聲音好不好聽?看起來受不受歡迎?”我同桌一律點頭說:“贊贊贊,好好好。”于是我覺得在世界上有著另一個自己也不失為樂事。
不久之后的一天,我和同桌逛音像店的時候,她低聲說:“你旁邊就是和你很像的那個人,趕緊看。”我一看,那是一個穿大紅色棉襖的女生,個子矮得離奇,齙牙。除此之外,再無另外的特征。我覺得受了很大的打擊,就像被人轟了一槍,而我的同桌拉著我不停地問:“是不是超級像你?”我同桌一直慫恿我撲上去和“大紅棉襖”擁抱,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離死神有多么近,因為我差點掐死她。
我想,這一定是輿論的錯吧。人們都很喜歡一廂情愿地合并同類項,無中生有地挖掘出兩個相像的人,竊笑著看他們的相遇邂逅,或者生死pk。原因倒不難推測:首先,這種畫面營造了一種奇異的視覺畸形——好聽點說,是視覺的特技效果;其次,營造話題和戲劇性,人們總猜測和期待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之間應當存在著什么神秘的前世今生。人們樂于提醒當事人,更樂觀其成。最離譜的是,有個人總是說我很像斯諾克小子丁俊暉,他得了冠軍,我應當有“夫貴妻榮”的驕傲。
可是,和你相像的那個人不是你,也不是你失散的雙胞胎姐妹,更不是你生活中的替身,僅僅是別人眼中的你。
有一部法國電影叫做《兩生花》,是某個法國籍大導演的大片子。它和任何所謂藝術電影都差不多:女主角都喜歡表情放空,讓人想抓住演員的肩膀使勁搖晃,說:“你倒是給我說句話啊。”故事講的是兩個素不相識的女孩,有一樣的名字,一樣的相貌,一樣的音樂天賦,但是卻沒有血緣關系。一個女孩因為發一個高音而死在舞臺上的時候,另一個女孩忽然有了心靈感應。
看完這部電影,我想“兩生花”如此浪漫,是根源于她們倆并不曾謀面吧。一個死了,另一個活著,生死交接的時候,才產生所謂的心靈感應。還有日本的電影《情書》,兩個女孩兒,長相一樣,共有一份愛——一個先有,一個后有。
一個壞了,另一個立即啟封做備用。這是藝術的理想設計,卻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再回到海爾兄弟。動畫片里,兩個人都只穿著內褲,但一個內褲藍,一個內褲黃。頭發的顏色也明顯不同,這昭然顯示他們的截然不同。我原本以為只是為了讓小朋友區分哪個是海兄,哪個是爾弟,現在看來,里面還是包含了一點點最基本的生活道理的。
花兒樂隊繼續紅
花兒樂隊當年剛出道的時候,我很高興;他們后來沉寂了幾年,我也很高興;他們突然以《嘻唰唰》紅了,我很高興;現在說他們抄襲,我也很高興;他們將來要是因為這個抄襲事件不紅了,我會很高興;他們要是繼續紅甚至更紅,我還是會很高興。
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他們的時候,是在一個頒獎禮上。那時候他們的頭銜是“中國第一支未成年人樂隊”,然后就沖上來幾個日系打扮的男孩,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彩條長襪穿在褲子外面。那時他們也只有這個頭銜而已,也不受主辦方的重視,臺下觀眾也不怎么認識他們,呼呼啦啦地把獎領完了就下去了,沒有表演。那時候我剛出第一本書,心里想著與他們共勉吧。
再后來,就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期間只有一首《靜止》小小地紅了一下。前段時間,我和一個同學談到他們沉寂的那幾年,她說反而是那幾年,她一直在聽“花兒”的歌兒,在小店里淘他們的磁帶,唱到爛熟。她給我唱了幾句他們當年唱的歌詞:“大公雞站在鐵軌上………‘我丟一枚大炸彈……”她喜歡他們,是因為“花兒”那時候是非主流,聽者覺得找到的是別人的垃圾,自己的寶貝。
有一次我看英國最紅的樂隊“酷玩”領獎,他們當年剛出第一張專輯,紅了一首《yellow》——之前也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音樂。那個長得臟兮兮的鼓手說:“前幾個月,我們連排練室都沒有,擠在廁所里搞音樂。”搖滾樂隊總是比別人更悲壯一些,動輒就成功成仁的,花兒樂隊成功了,讓我覺得他們那幾年沉寂著,但最終守得云開了。
然后他們就被人說抄襲,更丟人的是,還是抄襲女子樂隊的。本來大家是可以原諒他們的,但大張偉卻一直強調《嘻唰唰》是他在酒吧里即興創作出來的,這就叫人有些氣憤了。“80后”的創作者,急于紅,急于賺快錢。偏偏年輕一代的資訊靈通,聽的看的讀的都是貌似非主流的主流,你要是抄襲了,他們就像識破自己一樣識破你。所以抄襲的事情被揭發了,我還是很高興的。如果花兒樂隊不再紅了,只能說明他們不再有創造力了,給真正有創造力的人讓道了。
花兒樂隊應該會繼續紅,至少他們性格還是很可愛的,就算什么演唱都沒有,只接受采訪參加節目還是能叫人樂不可支。《嘻唰唰》當年紅的時候,全女生寢室樓都在唱。女生一塊兒洗衣服的時候,大聲地齊唱《嘻唰唰》,就像早期電影里面河邊洗衣的婦女一樣開心。而原版的卻并沒有讓我們這么HIGH。因為花兒在《嘻唰唰》里加進了馬桶刷啊,京劇“呀呀咿咿”啊,加進了很多他們個性上的東西。但是花兒的創造力不應該僅限于讓人HIGH翻天,也不僅限于“大公雞站在鐵軌上”。
我那個曾經喜歡花兒樂隊的同學,知道我要寫關于花兒樂隊的稿子很開心,她以為我寫誰就可以見到誰,她說:“雖然花兒有了抄襲的事情,但如果你見到大張偉,還是幫我向他要簽名。”
我為什么要當天才
我從小就被認為是早熟的、古怪的少女。當我快速而馬虎地結束認字過程之后,我就開始寫作了。現在出道已經快九年了,寫了幾本書,創造了一些人物,制定了一些目標,被一些人所知道。
我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每次睡覺的時候,會怕別人把我當作死人埋了,就在自己額頭上貼張紙條:“她看起來死了,其實她只是睡著了。”更會為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恐慌不已,例如:如果我不會寫作,我會怎樣?除了寫作,我剩余的本領就是攢錢和省錢,我攢了一書包的零錢,大概有十塊錢耶;除了寫作,我沒有任何謀生手段,我沒有多長一只眼睛,也不會吞火球,連騎自行車都不會,每次一上車就大呼小叫,然后極其敏捷地跳下車。除了寫作,我就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了,我常年穿著男人顏色的衣服,走起路來像個老太太,即使被打扮了,也沒有成長為“姿容瑰逸絕色傾城”的蛛絲馬跡。
但是,還好,我會寫作,我最近在寫一些專欄。專欄是什么呢?有一種廁紙,上面寫著一些名人名言,上廁所的時候,可以長點智慧,這東西有點像專欄。寫專欄使得我研究了中國的歷史——號稱“悠久”其實短暫的幾千年歷史。如果歷史是只正在渡河的大海龜,那么它背上馱的就只是一些有權有勢的人,其中還夾雜了一些被有權勢者喜歡的聰明人。只要這兩種人才能浮出水面,其他的人就掉到河里自生自滅啦。
我所干的事情,就是打撈掉落在河里的生還者,把他們拽到岸上,救活晾干,試著還原他們的本來面貌。在其中,我發現一些智慧又有趣的人呢!比如戰國時候的例子,他憑著動物尸體就能解釋進化論,根本不理會他徒弟的一臉茫然。諸子百家中最天才的人物,應當是莊子的朋友惠子,惠子說過“南方無窮而有窮”,意思是到達南極點后,再向前就不是南方了。他還說“物方生方死”。意思是物體形成的時刻,也就是它解體的時刻。他跟對手莊子辯論的時候,經常興奮地滔滔不絕,莊子就說:“不啦不啦,對方辯友,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煩死我了。”
真可惜啊,這些人全部不存在了。人都會死的,只有智慧是生生不息的,它沿著一條微微顫動,肉眼看不到的線傳給斗膽握住這條線的人。我有兩個最終極的愿望,這兩個愿望達到了,我就不再做夢了。一個夢想是有個人對我說:“你坐著不要動,我去給你弄吃的。”另外一個夢想就是:我能建立一個深似大海的體系,提出一個深似大洋的,讓幾萬年后的人爭論不休的問題。而我本人,就是傳說中的天才。
有一種說法:“一萬個人里邊,只有一個天才。剩下的人,要想引起別人注意,就只有靠吆喝,靠搶錢,靠諂媚,靠脫衣服,靠裝病態,靠扔炸彈,靠潑大糞……”我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少年天才。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就發現:很多理論家和哲學家,平生所做的事情不過是在做字眼的爭吵。我在十三歲的時候,就看穿了很多人的“臨終之眼”——他們總是在就要死的那一瞬間,才開了點悟,剛想到一點普通的人生感慨。就死翹了。這些例子也許不能成為“我是一個天才”的證據,但是我不容許自己懷疑自己是天才。因為只有確立我是天才,我才能滿臉安詳和傲慢,拒絕叫賣,拒絕裝病,拒絕討好。
相信自己是天才,就會像張愛玲所說:“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會跑去抄襲別人的小說;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會沒完沒了地炒作;相信自己是天才,就不會靠你捧我我捧你來造勢。
相信自己是天才,這是無比高尚的。
紅肥綠瘦,知否
“相貌修飾”是很多女生上高中住校以后所做的一件重要事情。在家里,即使孩子的相貌缺陷已經明顯到了不孝的地步,父母還是會不負責任地進行蒙騙:“美得很,這樣才健康,以后會變好看的。”脫離了父母,沒有人進行蒙蔽,美容就忽然被擺在了臺面上。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每個女生根據本身相貌的底子來選擇主攻項目:有人主攻減肥,有人主攻美白。我是主攻瘦臉。
我一直認為我爸爸媽媽的年代是最幸福的年代,因為那時候的美女都有一張銀盤大臉,我卻生活在一個小臉時代。我小學的時候,曾有一首可怕的兒歌一直伴隨著我:“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這其實并沒有給我造成多大的童年陰影,我反倒覺得撥浪鼓一樣的身材比例頗為可愛。我初中的時候,有一個同學給我念了一篇報道,說科學研究表明:史前的人擇偶都會選擇小臉,而未來人的臉比現在的人小30%,她無限惋惜地評論道:“你們這些大臉以后會被機器人集中銷毀的吧。”我便當頭一棒地接受了“大臉”的定位。于是等我到了高中的時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擁有一張小臉。
一年以前,我見過一個和我同齡的異常美麗的平面模特,我請她吃口香糖,她擺擺手說:“吃了臉會大。”我那時覺得這個女的瘋了,并廣為散播這個笑料。而一年之后,我一見到人就會伸出一只巴掌丈量別人臉的大小,并說:“天哪!你的臉好小!”許多人躲閃不當,把我的美意變成了掌摑。我在和人正常對話的時候,一看到別人瞳孔里我的臉的映射圖像,就會立刻激活強迫癥:“這道題確實應該這么解……那么請你鄭重而誠懇地告訴我,我的臉是不是已經大到了讓你不安的地步。”
高中軍訓的時候,我決定瘦臉。我以為瘦臉就是減肥,于是睡前的七個小時我都不吃東西,晚自習的時候安靜的教室就只聽我的肚子表演空谷傳音。這招果然有效——對于臉以外的部分,軍訓打坐的時候我都摸得到自己的肋骨,很像壁畫上面的釋迦牟尼。但是臉卻因為水腫而愈發地大了,所以當時我的整體形象很難下定義——是個很瘦的胖子。
瘦臉的第二個周期是局部瘦臉,我聽說黛安娜王妃每天都拍打自己的臉頰,我猜想這一定和瘦臉有著某種關聯,于是每個課間就開始噼里啪啦地拍自己的臉,覺得很像電視劇上無良男主角的懺悔戲,很想自己加臺詞:“我是個混蛋!我對不起你!”拍著拍著就會笑場。于是我就邀請我的同桌幫我打,結果有一次被老師看見,震驚地制止了她的行為。
現在,我仍熱衷于嘗試各種瘦臉方式,并勇于發明著。但實際上,我對于大臉并沒有真正的惶恐了,瘦臉從一項事業變成了消遣和游戲。我不擅長棋牌,我不玩游戲機,我不迷戀發短信,我每天躺在床上總結一天的生活,那叫一個“也無風雨也無晴”。所以我的人生(至少是住校人生)需要一些浮動指數。看過《BJ單身日記》的人應該記得書中的女主角記下每天的體重,一年過后,她的體重和一年之前沒什么變化,而途中我們卻經歷了那么多小小的驚險和小小的驚喜。
當我看到許多明星為了瘦臉而吸脂而拔牙而削骨,我反倒覺得過了。不過是一場游戲一場夢,他們卻用金山游俠修改游戲程序,直接通關看結尾動畫。
就算我天生一張巴掌臉,我還是會在身上找其他的部位長吁短嘆要死要活,因為每個高中女生宿舍都是一間美容院,只有在里面自給自足地努力過一番(即使只是口頭上),讓自己更美麗,走出美容院時才會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