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修鞋老太的家常話

單位附近有個修鞋攤。修鞋老太與別處的無異，粗糙有力的手、黝黑溝壑的臉，讓人無法猜出她的真實年齡。“多少錢?”一日我把壞了的鞋子拿給她看，她看了看小聲說：“就給5塊錢吧。”仿佛作了虧心事般，輕聲細(xì)語。

坐在那里無聊，我跟老太閑扯起來。 “工作辛苦么?” “不辛苦，我早上來得晚，這個小區(qū)居民也好，還有好多人跟我聊天，幫我做鞋墊呢。”

“那你一個人在北京么?”

“不是，我們一家子人都在這里。我是河南人，后來去東北鞋廠上班，后來鞋廠黃了，欠了工錢也不給，幸好會修鞋，就跟著老頭來北京了……”

老太的丈夫原來是北京人，在東北工作多年，下崗后回到北京時，父母都去世了。由房改時，父親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需要交納2萬多元的費用，老房子又小又破，四個妹妹和繼母的都不愿意拿這份錢，推說應(yīng)該兒子出錢，房產(chǎn)終究應(yīng)該給兒子。全家人一起擠兌著這兩個剛剛從東北下崗回家的窮親戚。紛紛表示房子就是你們的了，旁人不會再惦記。夫妻二人無奈，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湊齊了房錢，有了自己的家。可誰也沒有料到，北京房價隨著奧運會的申辦成功蹦著高地看漲，原本幾萬塊錢的房子突然間就成了幾十萬，半個世紀(jì)的老屋竟然成了外人眼中的香餑餑，幾個妹妹和繼母都眼紅了，又吵又告又上吊，鬧得不可開交，最后，一家人竟然生生的對簿公堂!幾個住著寬敞大房子的妹妹又跟當(dāng)年一樣，合著伙的擠兌這對人生地不熟的窮苦老兩口。“房產(chǎn)證是我們的名字，錢也是我們出的，誰知道能漲這么快呢?”

這官司一打就是幾年，判了、再告、再判，老兩口因為這個房子成了全家人的對頭，打到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維持原判，房子繼續(xù)歸老兩口所有，不過全家人卻為了官司花費了將近十萬塊錢! “現(xiàn)在她們幾個就覺得我們欠她們的，幾個小姑子都退休了，隔三差五就來我們家打牌，我在這修鞋掙錢，老頭給她們做飯、伺候她們。”老太一邊修鞋一邊平靜地說著，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不夾帶任何感情色彩。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老太正是前幾天新聞里報道的那個“北京文明用語典范”，問她，她終于抬起了頭，樂呵呵地看著我“你也看見了?頭一次上電視呢!”——原來前幾天北京電視臺為了推廣奧運文明用語，在街邊隨意找一些商販暗訪，她是幾個主動使用文明用語跟客人交流的商戶之一。當(dāng)?shù)弥约荷狭穗娨暎⒂懈Ｍ薅Y品時，鏡頭里的她也只是靦腆地對著鏡頭搓著手，憨厚地笑著。

說話間，鞋子修好了，付了錢、道了謝，正打算走的時候，老太突然叫住我：“姑娘，我看你穿得太少，穿靴子，應(yīng)該配我這樣棉褲襪，還舒服還保暖，我閨女給我買的。”說著挽起褲腳讓我看。“我閨女26了，頂孝順呢。”她含笑的褶皺的臉龐，讓冬日的午后愈發(fā)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