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看見兩個我在吵架

我總看見兩個我在吵架。

通常，總是靈魂的我指責肉身的我：“喂，你這個肉乎乎的家伙，你明明是討厭那些人，認為他們很猥瑣很勢利很淺薄很虛偽，可你卻還要跟他們握手，寒暄，亂開玩笑，你不覺得你很無聊么?”

這時，那個肉身的我就說了：“嗨，豈止是無聊呀，簡直就是令人作嘔！你沒看見回家以后，我就總是趕忙去衛生間刷牙么?”

靈魂的我：“哦，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去刷牙的呀？怪不得你都有點兒潔癖了呢！可是……”

“可是你的指責卻是我無法接受的!”肉身的我說。

“哦？為什么?”

“因為你可以活得超脫，我卻不能。我無法擺脫這個充滿了污染與異化的世俗世界。”

肉身的我這樣一說，靈魂的我便一時語塞，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了他倆處境的不同。

“可是……”靈魂的我想了想，說，“可是你雖不能超脫，但你總可以活得更干凈一些罷?”

“什么？你要我活得更干凈一些？我難道還不夠干凈么？我早已看淡了名利、地位、金錢、權勢，我待人從不虛偽、狡猾、勢利、刻毒……你還要我怎么干凈?”

“這個……”靈魂的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他修正了他剛才的那句話，“這個……是這樣，我是說你難道不可以活得更真實更勇敢一點兒么?”

“什么？你要我活得更真實更勇敢一點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肉身的我忽然爆出了一陣大笑。

“你……”靈魂的我聽了，禁不住冷得渾身直抖，因為他在肉身的我的大笑里，感到了許多苦痛許多無奈以及對于他的嘲諷與不屑。

“我說得了罷，你這個在幻想中生活的蠢家伙!”肉身的我止住了大笑，盯住了靈魂的我說，“你難道沒看見么？就是這樣，人們還說我是個怪人呢。要是像你說的那樣，什么活得更真實更勇敢一點兒，這世界豈不是就要取消了我?”

“哦？”

“而世界取消了我，同時也就取消了你!”

“為什么?”

“這還不懂？因為你是依附于我的!”

“唉……”靈魂的我只好嘆氣了，樣子十分沮喪。

接下來，兩人俱沉默不語。

而我則感到很累。

然而，就在我躺到床上去準備歇一歇的時候，我卻看見肉身的我拍了拍靈魂的我的肩膀，說：“行啦，別難過啦。反過來說，我其實還是很感謝你的，因為有了你的指責我才能活得相對干凈，并得了許多安慰。”

“哦?”靈魂的我高興起來了，“那……咱倆還吵么？”

“吵……恐怕還是要吵的罷。”

“那就吵，因為我的吵將使你走向崇高!”靈魂的我說。

“可也使我走向孤獨！”肉身的我說。

“唉……”最后是他倆一齊嘆氣。

而我，則閉上了眼睛。

（胡舒坤摘自《廣州日報》韋爾喬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