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菜單

三月中旬的一天，羨虹對著一份菜單淚流滿面。假如你看見一位姑娘對著一份菜單流淚，通常可以猜測是因為飯館的甜食賣完了，或者才吃了洋蔥，也或者她剛看完一場悲劇。可是，羨虹不屬于以上任何一種情況。

去年夏天，羨虹在鄉下住了兩個星期，閃電般地愛上了當地一個叫譚朋的農技師。他是一個能力突出的人，在羨虹的眼中，他甚至可以計算出沙塵暴對牛奶影響的精確數據。

就在一片草地上，譚朋向羨虹求婚并得到了她的同意。譚朋用散發著愛意的蒲公英編了一只花環，戴在羨虹的頭上。他大聲地稱贊羨虹黑亮的頭發，大聲歌頌共同的愛情，大聲感謝盛開著黃色花朵的蒲公英將他未來的幸福裝點得如此動人。

他們準備在春天結婚，譚朋許諾——有春天的氣息出現，他們就結婚。在羨虹回城后沒幾天，她的整個世界就充滿了留戀和期待。

羨虹找到了一個打字員的職位，除了每天的工作以外，最輝煌的成就要算是她與樂樂家餐館的一筆交易。

樂樂家餐館就在羨虹住的房子隔壁，一天晚上，羨虹吃完快餐后，順手把桌上的一張菜單帶了回去。菜單是手寫的，那些菜名排列得歪歪扭扭，一點也不明了美觀——如果你不仔細校對，上來的第一道菜可能是飯后清湯，最后一道菜也許會是開胃甜點。

第二天，羨虹找到樂樂家的老板，遞給他一張卡片。那是一張菜單，用電腦打出來的，干干凈凈，漂亮極了。菜目也安排得當，分成了許多門類，“小吃”、“主菜”、“飲料”等等，還有“請照顧好自己的物品”、“謝謝光臨”的關心話語。

樂樂家老板立刻就決定與羨虹訂一份合同。羨虹每天為餐館提供一份打印的菜單，并且要有變化，以滿足顧客善變的胃口。餐館在前一天讓人將擬好的菜單送給羨虹，作為回報，會免費提供羨虹的飯餐。

這可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協議——樂樂家的客人們從此知道自己正在享用的菜叫什么名字，而羨虹也不用為自己的吃飯問題而發愁。

其實，春天有時也并不令人高興，但誰也不能拒絕她的來臨。那天下午，在侍者送菜單來之前，羨虹就在屋子里呆坐著，墻上的日歷一個勁地提醒她：“羨虹，春天來了，春天來了，還記得去年的草地和蒲公英嗎?”

羨虹從窗子望出去，遠處的墻壁上什么也沒有。有時候，春天是不容易被覺察的，或許要等一些花開了，或許要看到草冒芽了，或許要聽到鳥叫了，你才會有感覺。但實際上，春天就如同感情一樣，早在不知不覺中就送來了訊息，關鍵是人們有沒有仔細地去領悟。

侍者送來的新菜單有了明顯的變化——湯變清淡了，油膩的甜點變成了水果味的餡餅，高唱了一個冬季主旋律的羊肉火鍋也開始消沉，整張菜單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

羨虹正坐在打字機前完成著第二天的菜單，手指嫻熟地打著每一道菜的名字——胡蘿卜、青菜、土豆、玉米粒，還有……

突然，羨虹對著菜單流下淚來，仿佛是從心底汩汩冒出來的悲哀。她把頭埋到鍵盤的按鍵叢中，鍵盤聲便吃驚似的戛然而止。

下一道菜是蒲公英炒蛋。蒲公英，這份菜單里居然有蒲公英炒蛋。不，不要蛋，只要蒲公英!蒲公英是愛情的象征，曾經帶給她多么美好的時光，心愛的譚朋曾用蒲公英花環裝扮他的心上人……但已經兩個星期沒有收到譚朋的信了，那蒲公英猶如一瓶芥末，包裹著思念、埋怨、牽掛、傷感，讓她在三月中旬的一天，對著一份菜單而淚流滿面。

羨虹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水，她必須盡快將菜單打完。不過，打一陣子，還是會發一陣愣，她的心思總是被蒲公英牽來繞去。誰遇到這樣的事，心里都不會舒服，愛情的信物瞬間變成了一道菜!春天真是個可惡的家伙，雖然有很多途徑向世界傳達消息，但卻偏偏選了那毫不起眼的蒲公英。

黃昏時分，侍者送來了羨虹的晚飯，順便將菜單取走。羨虹看著眼前一盤拌著咸醬的蒲公英，深深地嘆了口氣，仿佛當回憶變成食物時，她的愛情也會死亡。

晚上七點半，隔壁的夫婦開始喊孩子回家做作業了，道路上不見了車水馬龍，一切都在告訴羨虹：她看書的時間到了。羨虹取出了本月最暢銷的一本書《當愛已成往事》，開始漫不經心地翻閱。

門鈴響了，房東去開門，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竟然在詢問自己的名字。老天爺，羨虹扔掉手里的書，向樓下奔去。是的，是的，猜得沒錯，來人一把抱住了羨虹。

“這里真是個大地方。”譚朋說，“上個星期我找到你原來住的地址，可你已經搬走了。”

“我寫信告訴你我的新地址了!”羨虹叫道。

“對不起，我沒收到，估計正在找你的途中。”

“那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譚朋得意地笑了。

“今天晚上，我到隔壁那家叫‘樂樂家’的餐館吃飯，”他說，“當我順著菜單看到玉米粒下面一行時，我就拍著桌子大叫老板，他告訴了你的地址。”

“哦，玉米粒下面是蒲公英炒蛋!”羨虹想了起來。

“今后無論我走到哪里，都可以認出你打的菜單了。”譚朋自豪地說。

“什么?為什么呀?”

譚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菜單，指給她看。

羨虹認出那是她下午打的菜單，旁邊還留有淚水的痕跡。由于對那盛開著黃色小花的愛情信物寄托著無限的懷念，她竟鬼使神差地在玉米粒下面打出了這樣一行字：

“親愛的蒲公英，譚朋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