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房,一個院,老婆孩子在一塊兒。
養個雞,下個蛋兒,又種瓜來又種菜。
吃喝玩樂樣樣有,外帶電動五大件。
——滄縣八九十年代民謠
先說熱望發財的熱望在城、鄉人民的胸中燃燒,這種熱切通過焦灼的語言像電光石火一樣從人們的口中迸發著。當你來到農村,這種印象會更深刻。經過二十多年的改革開放,家鄉一帶農村的物質生活水平已有相當的提高,吃穿用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壓力,吃的主要是細糧,用的東西遠比過去的地主奢侈,多數人家不僅已擁有小型農機設備,而且摩托車也已成了普遍的代步工具,甚至有的家庭還裝上了空調,原來時興的電冰箱、電視機、洗衣機、收錄機、電風扇“五大件”早已不時髦了。
亞當·斯密先生在很早以前分析了由于分工而產生的“自身生產的大量產物換得其他勞動者生產的大量產物”的“交換”,并由此向大家展示了“社會各階級普遍富裕”的圖景。但是他那時未容得講發財還是一個“欲望”問題,是一種心理現象。他僅闡述了人是怎樣產生、制造財富的,但關于人對財富的態度問題,則是到了七十多年以后,又由一個德國的哲學家阿·叔本華更進一步地闡明:“因為一個人在擁有財產方面能否得到滿足并不由某一財產的絕對數量所決定。這其實取決于一個相對的數量,也就是說,由一個人所期待得到的財產和自己已經實際擁有的之間的關系決定。因此,僅僅考察一個人的實際擁有毫無意義,這種情形就猶如在計算一個分數時,只計算分子而忽略了分母一樣?!?/p>
在一定的歷史環境下,發財也還是一個變量。如果細化的話,即使“在一個政治修明的社會里,造成普及到最下層人民的那種普遍富裕的情況”之后,人們熱衷和追求的仍是個別的富裕。因為發財的熱望得以釋放,由之而來的是精神的愉悅,心理上的快樂,這已是一個關乎心態的問題了。
講自己的例子。小時候由于食物種類的匱乏,對肉類食品一向具有強烈的貪欲。每遇家中的大日子或有客人來,家中通常會買一只燒雞擺上桌面。每每上下打量這只燒雞時,我就會心存遐想:何日我才能一人獨吃這只燒雞——尤其是讓我一人獨享兩只燒雞腿!而今,幾十年過去了,這時你雖然完全有能力、有機會一個人獨吃一只燒雞、能獨吃兩個雞腿乃至四個雞腿了,可是你卻已不覺得有異常的興奮和格外的愉悅了。說老實話,自打那時起,我還未真的試過一人獨吃兩個雞腿。這不是腸胃的問題,也不是經濟能力的問題,它主要是心理問題。在以往,一個人能獨吃一只雞、兩個雞腿是具有排他性的,它意味著專有、特權,甚至身份;特別是當你一人獨吃,旁邊還有人看,卻不能參與分享的時候,那種滿足才淋漓盡致。然而,現在誰還會以“吃燒雞”為能事呢?愉悅沒有了,沖動減低了,那么腸胃的蠕動也就放慢了。
所以對于“發財的熱望”和財富的思考我們要理清了。財富在法律、經濟學中應是能直接變現的“種類物”;在物理學的形態上它是有征狀的,如物業、物產、金屬的“濃縮物”、經印刷“符號化”的紙張;在數學上,它僅是一串數字,然后才是加減乘除;即便在生理學上,由于生理功能上的局限性人對財富的占有、享用的直接體驗也是有限制的,睡覺再高級也不過只需2米多長的一張床而已,吃喝再糜爛只不過是身體僅需一定份額的熱量罷了,而不論你擁有廣廈千萬間、面前放著肉山酒海;在社會學上,財富是一個人自由的“半徑”,自由裕度的大小,圓圈的廣狹與“半徑”有關,但這也是相對的,它還取決于你以何為圓心……
依我的估計:一個人在解決了基本生存所需以后,他積存下來的全部財富中大約只有三分之一可能會再與自己的直接使用、消費有關;剩下的三分之二基本上與本人的直接使用、消費無關了,它可能是為了保護、存養剩余的財富,或者再分配,這些有時是在世時能看到的,有些則是身后事了,這全靠時運。由此看來,剩下的“三分之二”大多都是屬于自身以外的了。
然而,在獲取了與己有關的“三分之一”之后,追求那“三分之二”依舊是人們孜孜不倦、津津樂道的永恒話題。人人都有自己“三分之二”的問題,而且有的人還在不斷放大自己的“三分之二”?,F今,財富已非法律、經濟、物理、社會、財會學所能解釋的了,它已成為了異種文化,財富甚至成了“人格觀”、“是非說”、“優劣論”的標準,有時人們還會忽略財富的用途、使用的質量,更談不上斂財方式的卑劣與否了。
其實,財富所帶給人美妙的感覺及快感是與攀比有關的,擁有幾百萬、上千萬錢財的人內心仍很痛苦,活得很累,生存品質低下,八成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比爾·蓋茨就是李嘉誠。剔除了攀比的心理因素,其實快樂不完全與財富的多少有關,第一次獲取的5000塊,或許要比以后掙的50000、150000、500000、甚至5000000塊來得更刻骨銘心。
再說途徑“發財”已是全中國人民的話題。相比之下,農民對發財的途徑似乎具有更強烈的要求。
亞當·斯密先生在《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講道:
“如果利潤相等或幾乎相等,多數人必寧愿投資以改良土地開墾土地,不愿投資于工業及國外貿易。投在土地上的資本,可受到投資人自身更直接的監察;與商人資本比較,他的財產不易遭遇意外。商人的財產,不但常需冒狂風巨浪的危險,而且由于商人常需對風俗情況都不易熟悉的遠郊的人貸給信用,還要冒人類的愚蠢與不正當行為這些更不可靠因素的危險。反之,地主的資本,卻可固定在土地改良物上,可只說是盡了人事所做得到的安全。而且鄉村風景的美麗,鄉村生活的愉快,鄉村心理的恬靜,以及鄉村所提供的獨立性,只要這獨立性不受到人為的破壞的話,這些實具有吸引每一個人的巨大魅力。耕作土地既為人的原始目標,所以在有人類存在的一切階段,這個原始的職業將為人類所永遠愛悅?!?/p>
在中國城、鄉二元化的現狀下,農民的致富問題,已超出了傳統習慣上僅以土地作為經營重心的模式,也與斯密先生的精辟分析有了出入。僅憑勤勞可能會小康,但不一定能發財?,F時情況下,或許僅靠依托土地的生產能吃飽飯,但其畢竟不是發財的重要來源。現代社會生財、取財的方式已發生了變化,這對于守土重遷、習慣于“從土坷垃中刨食吃”的農民來講是新問題。農民們以往的定式思維是:收入和產出的因果關系是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獲,一粒種子最多能增生幾十粒、幾百粒糧食,人與農作物間的關系是要“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在;他們習慣了算術級數的變化,從未面臨因種植經濟關系而產生的幾何級數變化,更何況可能發生的裂變!鄉村“熟人社會”的環境,實在是無法訓練出他們利用社會公共資源以虛擬方式去贏取財富的能力,而一旦面對這些陌生的環境,他們卻反而喪失了安全感。
曾有意無意地圍繞發財致富的話題與家鄉許多人聊過天,這些人中有在外邊打過工的,有小本經營的,有外出做買賣賠了本返家種地的,也有躍躍欲試準備再出去搗鼓搗鼓的。聽著各人的講述,每家每戶的情形均不同,但言語間透露著失落感。細究起來,致富的資金缺乏,難于選項,市場不明自然是導致失落感的原因。但我猜想大家可能還是忽略了一個主觀上如何準入的問題,思想上的準入是一個需予解決的首要問題。
準入可能是進城,也可能是進入市場,更可能是進入一個數鈔票游戲的“牌局”。準入要有入場券,思想調校不充分,沒有可溝通的語言,也是難以準入的。其實有時準入條件的具備并不需要復雜的培訓,有時就憑腦筋的急轉彎,有時也僅是激憤過后而涌現的大無畏就完成了。不論是鄉村、城里,也不論是中國、海外,這樣的事例已有很多。由此,我又不由地想到家鄉一老一新的兩個例子。
先說老的,是以身相許的例子。滄州曾出過兩個大太監,一個是明朝的魏忠賢(肅寧人),再一個是清朝的安德海(南皮人),李蓮英(原河間府人)則出自鄰縣。在這里我們不再在道德、政治的層面上去評判這些人,因為對此早已有人評說過了。但我僅想就其原為一介農民出身的境況,來揣度揣度他們的心境。
鄉土中的農民在舊時代如果想出人頭地,依傳統不外乎有以下兩種途徑:讀書,但要“十年寒窗苦”;從軍,需要顯赫的武功更要用出生入死來打拼。這兩種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還要看每人的稟賦及運氣。由此說來,準入的門檻已是特定了的。對于那些沒有準備也無法準備,在各個方面的壓力和逼迫下,急于擺脫自己困境而又幻想榮華富貴的男人而言,毅然地采取以閹割自己生殖器的方式來換取“準入”的門票。這需要一種凜然的決絕,是否也是一種“男性雄壯”的閃現?其所付出的代價與“十年寒窗苦”、“出生入死的打拼”相比孰重孰輕呢?最終三人因而接近了皇權,滲入到了最重要的政權核心,發跡騰達了。但他們的局限性也恰恰在于已經準入卻不能再繼續準入,他們始終進入不了文、武官的體系,不能與他們有共同的語言,而最終只能淪為皇權的鷹犬。這也是封建統治下畸形男人的悲哀了。
這種以身相許的準入可算是最原始、最古老的了,但是這種古老的方式并沒有在歷史的舞臺退席,現時不斷有人仍將之沿用:君不見城里的人時興出國,去歐、美、日,去澳洲,在異國他鄉最簡捷的準入途徑就是嫁娶了,而不論它是黑的、白的,老的、少的,有錢的,無錢的,健康的、殘疾的;即便是在國內,美麗的姑娘嫁給富有的年邁老頭,小伙子娶了有名的老太婆等違背常情的事例比比皆是。這一方式算得上是對財富、社會地位最快的“準入”了,而身體就是入場券。
再說新的,是以創意為媒的例子。一年多前,《南方周末》另辟蹊徑,經嚴謹的篩選評定,確定了“中國首富”人選,中國的財富之王誕生了,是誰呢?李金元!有人感到意外,坐在這個寶座上的人應該是玩電腦的、搞房地產的或者是賣百貨、賣電器的人才對呀?怎么沒聽說過這個人呢?這皆因李金元為人低調,業務業績全在國外造成的。請見如下資料:據媒體介紹,“首富”李金元出生于河北滄州,時年46歲。20歲時在華北油田任一名生產主管,后白手起家,生產一種名為“天獅營養高鈣素”的保健品,繼而以傳銷奠定了自己的事業。在國家明確了有關禁止傳銷政策后,現已將80%以上的業務放在了國外,在馬來西亞、俄羅斯、東歐近百個國家中,其擁有900萬人組成的傳銷隊伍,公司正準備在美國上市。終于有中國人會玩洋人“戲法”的了,并且還將這個游戲玩回到了洋人的地盤。
這種模式,超出了傳統上人們對準入的理解,更是創造了“準入”的新標準、新概念。以物品或勞務來發財致富是傳統產業,而這種模式實際上是授予了人們一個方法,送你一個“發財的點子”,賣給你一個“發財的夢”,一種滿足發財愿望的方式,一個實現致富的途徑,它把握了每個人“追夢”、“發財”的動機,由此建立起了一座金字塔,抽象的概念、虛擬的期望是可以演變成數字的累積乃至裂變的。出自油田的人就是不一樣??!打井采油,建樹的是地下金字塔,打井探寶只要尋到“脈”上就是找到了聚寶盆;而這種方法的巧妙是要摸到人的“脈”上,人人都如同懷揣個大金碗了。但非法傳銷在中國是被禁止的,它不僅容易引發社會問題,同時還誘發出各種刑事犯罪。以此為發財的途徑是不能被“準入”的,而遷往海外的銷售則肯定又存在著重新“準入”的種種難題,這一系列 “準入”的復雜自不待言。首富不愧是財富之王,900萬的營銷大軍——相當一個“國家”、一個“經濟聯盟體”的統領!這些成績著實令人佩服,其膽識也著實令人驚嘆。通過這個例子,我算是又進一步地明白了什么叫“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世界的也是民族的”。在海外發財那才是“腕兒”,勝過有些專在自家院里“扎”銀行款、“繡”百姓錢的主兒?!笆赘弧保闩?!
其實,發財致富的途徑中,原始的“以身相許”未必人人適用,但時髦的“以創意為媒”則因人而異都可開掘。不過,有一點是共通的,發財的途徑實質上既在“途徑”之外,又在“途徑”之內。
怎講?如果途徑都在“途徑”之中,那豈不人滿為患——坐席有限,持券“準入”的人卻早已超額,你可能來晚了,只能站著了,所以思路應是在“途徑”之外。贏取財富不外乎把握供求關系,順應人情、社情、習慣,這都是在“途徑”之中的循規蹈矩,所以做法應是在“途徑”之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