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冉惟炎的時候,我就像聽一首老歌。他不是我丈夫,但出現在我與丈夫相處的某個特定時段里。那時候,我并不知道我們之間會就此開始漫長的八年情愛之旅。
“這是一只改變男人的手”
結婚十年,我已經習慣了丈夫的眼神,并且在他的眼光里看出自己長了十歲,看出一個36歲女人的內容。就像我的學生看我的眼神,可以看出語文老師的課堂內容。我手指上永遠沾著紅墨水。丈夫第一次捧著我的手,撫摸著我沾了紅墨水的手指說:“這是一只改變男人的手。”
那天,我安頓了兒子,然后進了臥室。等待著浴室里的丈夫出來,這個時段,是我們倆一天最甜蜜松弛的時刻。但是那天晚上,我走進臥室并沒有馬上往枕頭上一靠。因為我白天拉開的化妝臺的抽屜不知怎么也關不住了,丈夫過來一邊鼓搗著抽屜,一邊沒頭沒腦地說:“這是怎么了?”
我如果知道這是怎么了,也就不需要他了。況且,即便知道了,也得有個人來最后解決問題。我說:“你這是怎么了?”
丈夫發了通脾氣,說了一堆牢騷話,其實跟抽屜根本無關。我對他的每句話都絕對有充分的理由回答,但我懶得開口。他氣鼓鼓地上床,我轉身默默地躺下,床中間空出一大片開闊地帶。但我真的很怕這樣背對著,兩個人在床上別扭地過上一夜。這一夜會變得很悶很長,我在等待一個時機,堅持不入睡。
但我等到的是隔壁兒子的哭鬧聲,兒子的哭鬧和丈夫的呼嚕恰似我怨婦般的心情。我忽然感到,一個優雅女人其實離一個怨婦并沒有多遠。
“你可以批改許多人的人生”
次日,丈夫照例駕車去上班。時針已跨過了12點,我照常回家吃午飯。有人敲門,冉惟炎出現了。他說:“肖總讓我來鼓搗一下抽屜。”
冉惟炎側過臉來的時候,鬢角上有了幾絲斑白的頭發。我過去從來沒有注意看一個頭發斑白的男人。冉惟炎說:“我知道你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下午你還有課。肖總給了我一個小時,然后我們還要一起出去談一件生意上的事兒。”
丈夫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昨夜的事兒,也算是一種創意。想起丈夫的呼嚕,我鼻子一酸,眼睛又濕濕的了。
冉惟炎顯然比丈夫會弄。他很快關好了那個抽屜,“啪嗒”一聲把暖暖的床頭燈也關掉了。我問他,難道他就是專門“搗鼓抽屜”的?
他說,他是丈夫的大學同學,剛從一家企業辭職,今天過來看老同學。之后,說起了許多往事,當然也說到了各自夫妻生活里的一些問題。
“肖總是好人。”冉惟炎說,“我知道他很想把那個抽屜弄好,但他動手能力實在太差。許多年前我們在大學同寢室時,他換個燈泡都會把燈泡擰碎,扎了手。本來我是不來的,但我想看看肖總怎么會和一個女人生活多年卻沒有長進。那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女人的手是一雙可以改變男人的手。你可以教許多學生,卻教不會一個男人。”他看著我沾了紅墨水的手指。
“他可沒有什么作業可以讓我批改的。”我縮起了自己的手指。
“但你可以批改他的人生。”冉惟炎說,“我本來沒有什么特別好的心情,工作也沒了。但現在,我發現我至少還是能干的。你讓我看到了這點,讓我自信。我很感謝你。”
我可以讓一個男人恢復自信,這讓我驚奇。我先前怨婦般的情緒化解了不少,兩個本來都很不自信的人,因為這樣短暫的相處而充滿自信,也是緣分了。
我坐在床沿,有點不自然地微笑。那天我穿著長裙,盡管臉不美,但身材還好,從我的下部往上看,還是很入眼的。
我發現冉惟炎把視線投向我的下半身。我發現長裙的下擺偏長,帶有幾分拘泥,卻更拖出一點能夠觸動對方心中最敏感的美。這是我在這天發現的最美瞬間,接著美就跌落到了地上。
我們重重地躺下。水床墊幅度很大地晃動起來,像汪洋中的一條小船。
“我相信,我是一把最靈巧的鑰匙”
自信讓冉惟炎的事業從跑外貿接加工服裝定單開始,發展到一家外貿公司,下面有三家服裝企業。他居然與丈夫成了生意伙伴,并且同時像丈夫一樣,讓我貼著他寬厚的胸脯。
不同的是,冉惟炎的妻子永遠也聽不到他均勻香甜的鼾聲。在他家里,沒有這樣的讓他時時感到自信的氛圍。他妻子永遠不會滿足,這讓冉惟炎感到頭疼。
冉惟炎在家里不會發脾氣。他心里明白,他已經很對不起妻子了。但他妻子不知道男人已經向自己道歉了,不知道男人道歉是不會開口說出來的。蜜月里,冉惟炎曾跟妻子說過,要她了解和把握丈夫不大好的脾氣,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我相信,我會是一把最靈巧的鑰匙。其實,按我的脾氣,我是一定要冉惟炎和先前的女人分手之后才開始彼此的情愛之旅。但我無法面對丈夫,我們之間永遠在說著彼此的好話,就像他處理“抽屜”事件那樣,他總會想方設法把事情處理到讓我感到滿意。當然,他不知道“抽屜”拉開又合上對我的生活意味著什么。
我依然保持著原先優雅的生活,卻發現不知不覺已經不再任性了。冉惟炎相信只有我會開他這把鎖。男人既然把你當作整個世界,你為什么要讓他落空呢?我現在認為愚蠢的女人莫過于理直氣壯地把什么事都放在嘴上,而不是放在心里。如果不能隱忍,什么都要跟對方爭個水落石出,那離一百次婚也可以。
“明天叫冉叔叔來修抽水馬桶”
有天凌晨兩點,我被一陣電話鈴驚醒,原來是我在外地的女友打來的。她告訴我,冉惟炎因為某宗生意上了一個圈套,正面臨破產……我連忙掛了電話。
丈夫也醒了,沒問什么,似乎對我半夜接個電話無所謂。隔壁的兒子也醒了,我聽見他一個人去上衛生間的聲音。他已經八歲了,幾乎是和我與冉惟炎從相識到相知、相愛同步成長,現在他像個男人了,上衛生間都要關門。兒子從衛生間出來,探頭進來:“誰的電話?”沒等我回答,他說,“抽水馬桶在漏水,明天叫冉惟炎叔叔來修修。”
他似乎比信任自己的爸爸更信任“冉惟炎叔叔”。他也知道爸爸的能力有限,希望我而不是他爸爸來叫“冉惟炎叔叔來修修”。那么,我與冉惟炎的一切,其實在兒子的眼里,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不管怎么樣,我想,事情到了一切要做出決定的一刻了。
這時候,我很想對兒子說,其實我如果只是想嫁人有個家,真的不難,只是在我還沒有遇到真正滿意的男人之前,我先遇上了你爸爸,也就有了你。原以為遇到了的情感依托,但愛神最終又給了我一個傷心的結局。我認了。
我這樣想著,心里滑過了一個念頭:到外地也許是一個逃避。我不愿讓丈夫有更多開口表白的機會,而且我愿意承認,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我看著八歲兒子的脖子和胸脯,喃喃地說:“嫁給你爸爸,是我這一生做的最不聰明的一件事。”
兒子躺在床上,似懂非懂,迷迷糊糊說一句:“抽水馬桶在漏水。”說著,他便睡過去了。抽水馬桶漏水的滴水聲音響了一夜。
冉惟炎為了躲債逃到了外地。他告訴我,他的債務是二十萬元,但沒有犯罪。他需要的是盡快得到喘息,需要鎮定,需要恢復,需要自信。沒有什么可以阻隔我們,在這個時候,女人柔軟的頭發和聲音使男人的心更堅強無比。現在又到了我們彼此需要自信的時候了。
第二天,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以一個旅游者的身份悄然離開。
那天早上,我照例去拉開百葉窗,看陽光明媚、春風拂枝,仿佛昨晚什么也沒發生過。是的,沒發生什么。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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