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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來小說二題

2007-01-01 00:00:00
小說月報·原創版 2007年5期

作者簡介:阿來,藏族,1959年生于四川北部藏區馬爾康縣,現供職《科幻世界》雜志社。著有長篇小說《塵埃落定》,小說集《舊年的血跡》、《月光下銀匠》,長篇地理散文《大地的階梯》,散文集《就這樣日益在豐盈》,詩集《梭磨河》等。

電話

手機出現的時候,機村沒有電話已經很久了。

還沒有人民公社的時候,機村就有了一部電話。黑黑的機身,同樣顏色的話筒放在機身上方的一把叉子上,電話鈴丁零零一響,拿起話筒來,就可以開口說話,再把話筒放回到叉子上,任那邊喊破喉嚨,這邊就什么也都聽不到了。必須說清楚的是,聽到不想聽的話,就放下話筒,是機村少數幾個有資格接電話的人,偶爾會有卻從未實現的想象。上面牽了幾十公里長的線,安了這么一部電話,就是方便傳達各種指示,人家講話的時候你還敢放下?

那部曾經的電話安置在生產隊倉庫里。

倉庫是一座大房子。大房子里隔出許多間小倉房,里面裝著或者沒有裝小麥與豆子。在那些小間倉房之間,就算是生產隊的辦公室了。開個小一點兒的會什么的,就在這個地方了。窗戶下面,那部電話像只啞吧貓一樣趴在桌上。遇到特殊的情況,還要有人不分晝夜守在電話機旁。守?不對。又不是一個獵人下了套子等獵物伸著脖子鉆將進來。守電話有一個專門的詞,一個外邊傳進來的詞:“值班。”

北京城里要發布最新最高指示了,要發布什么呢?不知道,那就派人值班,等電話鈴驟然響起。要預防地震了,也要派人守著電話。還有兩三次,說是從天上空投下來美蔣特務,民兵們四處站上崗哨,更是要派人值班。當然,沒有一次抓到過特務。只有一次從樹林里找到了一個被松樹枝權戳破的大氣球。氣球下聽說掛了不少傳單。傳單上寫了什么?噓——這樣的事情可不敢隨便打聽呀!那樣的時候,電話一晚上驟然響個十遍八遍。倉庫門口站著表情十分嚴肅的持槍民兵,那鈴聲會讓人產生心驚肉跳的感覺。

還有一次大家都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生,不要說電話機有拿槍的人守著,從城里、從鎮上逶迤而來的每一根電線桿子下,都站了一個人,持槍的民兵不夠用,婦人小孩都拿著木棍與長刀,整夜地站立在電線桿下。電線橫過夜空,凜然泛著冷光。有風吹動的時候,那電線還會像被撥動的琴弦一樣,嗡嗡作響。那聲音流淌,就是在說著什么吧。但說的什么?沒有一個人知道。第二天,也是電話響過,話筒里只傳來簡單的兩個字:“撤崗!”

如果只為這兩個字,為什么興師動眾守這么一個晚上?村干部一個嚴厲的眼神,在把別人的好奇心壓下去,同時,也把自己心頭的疑問壓下去了。

之后不久,電話慢慢就沒有什么用處了。公社變成了鄉,有些東西某一天就突然沒有了。就說廣播吧,某個早上,村民們總覺得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什么地方不對頭呢?真還一時想不過來,就是感到什么地方不大對頭,跟以往大不一樣。第三天早上了,才有某人的腦瓜子突然醒過神來,大叫一聲:“喇叭!”

于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是高掛在村中廣場上的高音喇叭沒有響起。十多年了,每天開始的標志都是喇叭里響起那支樂曲。這樂曲是那么熟悉,喇叭里不播放了,還在人們腦瓜兒里自動播放,哇啦作響。有人想起這事應該給上面的廣播站報告,就跑到倉庫去打那部電話。但是,拿起電話來,聽筒里沒有了嗡嗡的電流聲,無論如何轉動搖把,話筒還是沒有一點兒聲響。這時才發現,不止是喇叭,不知什么時候,電話也斷掉了。斷掉就斷掉吧,機村人總不能因為沒有了喇叭與電話就不過自己的日子了吧。地分給你了,你就好好種地過活吧。不想種地,現在弄點什么去賣,也是可以的,那你就弄點東西到鎮上去換錢吧。還要什么廣播跟電話?

日子真的還就過下去了。而且,還過得一天比一天實在,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也有少數機村人一下子覺得出了大事了,沒有電話與廣播人們怎么知道外面的消息呢?過了一段時間,機村人也就習慣了,該知道的事情總是會傳到耳朵里來的。

再說了,一個山里農民真的要靠那么多外部的消息生活嗎?

有個老年人看到那些游手好閑的年輕人說:“現在的人就是知道別人的事太多,干自己的事情太少了。”

這話當然受到了見多識廣者的批評。

他的反應很簡單,他說:“屁?!?/p>

有人說,這一來,就不知道北京開了什么會了。他說:“屁。人家又不請你去開會?!?/p>

他兒子也來反駁他:“你也不知道美國人怎么用機器養牛的。”

這個人叫夏佳絳措,他還是說:“屁,美國人又不雇你去用機器養牛?!边@個人不但喜歡沒有電話與喇叭的日子,還不喜歡送孩子上學。問他理由,還是那個簡單的字:“屁。”然后說出理由,“我不要娃娃變成眼睛朝天看不清腳下的家伙?!?/p>

他這話一說出來,人們一時間還找不到什么理由來反駁他。過去,機村的年輕人好好干活,表現積極,就有可能被上面看上,招工招干,過上不一樣的日子。變成每七天就有一個星期天,星期天沒事可干,就把本色的衣裳洗得發白像愛衛生的上等人。但現在不行了?,F在,從蛇變成龍只有一條路,上學。問題跟著就來了,上學并不保證每個人都能實現夢想。少部分人成龍上天,大部分人考不上中專,更考不上大學,依然回到村里來了。依理想家們的描畫,這些人回到村莊就是新農民了:有文化、有知識,會像那些宣傳畫里畫的一樣,背著噴霧器往果樹上噴灑農藥,培育良種,開著機器收割莊稼。但畫里的情景并未在機村出現。他們成了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人:不會干也不想干農活,幻想在路上撿到大塊的金子,喜歡鎮上的酒館卻不喜歡鎮上的人,鎮上的人不喜歡他們,也害怕他們。他們眼神里總是交織著迷茫和仇恨的光芒。他們把被警察抓住挨過暴打,在拘留所里蹲過幾個晚上視為一種光榮的記錄。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再喜歡自己的村莊,卻又必須生活在這個村莊。

村里人嘲笑這些家伙,抱負很大本事很小。什么抱負呢?也就是有一天突然發財,除了這個,一個人還能有什么樣的抱負呢?這些家伙弄到一點錢,就在鎮上把自己灌醉,讓人不知道他們怎樣接近自己的目標。某天,這些家伙從鎮上喝了酒歪歪倒倒地回來時,大家發現,夏佳絳措的兒子沒有回來,都搖搖頭,都說:“又去吃不要錢的飯了。”

這是說,又一個憤世嫉俗的年輕人又把自己折騰到監獄里去了。

年輕人反駁說:“老師怎么會進監獄呢?他只是走了。”

夏佳絳措說:“走了?能走到什么地方去?有本事他就考上大學了?!?/p>

年輕人說:“沒見過這么不心疼兒子的爹?!?/p>

“我也沒有見過你們這樣沒出息的兒子?!?/p>

“知道我們為什么叫你兒子老師嗎?”

“因為他知道有人用機器喂牛,用飛機撒種子?”

夏佳絳措稍稍放下心來,至少他知道,兒子是到遠方去了。雖然他并不知道遠方在什么地方,要一年還是兩年才能走到。結果兒子到了五年頭上還沒有回來。

夏佳絳措嘴巴是很硬的,他說:“好,到底是我的兒子,做不成大事就不肯回來!”他說硬話的時候,她的女人卻在哭泣,背著人,夏佳絳措的口氣軟下來了,“哭吧,哭吧,我都想哭,這死要面子的雜種是餓死在外面了!”

就在村里那些浪蕩子都收了心,認了命,過起了與沒上過學的農民一樣的日子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這個人已經永遠消失的時候,這家伙卻從外面回來了。

這家伙真是發達了。

他居然包一輛出租車開了幾百公里,一直把車開到了村里。開到了村中廣場還不算,還要一直開到家門前。他只帶了一個包回來。包里裝的什么?他打開包時,已經進了家門,外人沒法看見。據說是一包錢。一整包錢!夏佳絳措在村子里四處現身,對此說法卻不置可否。他說:“他媽媽高興得很,以為死了的兒子回來了嘛?!?/p>

夏佳絳措與村里人閑話時,有人跑來告訴他:“你兒子包了仁欽家的拖拉機,叫人到鎮上買酒,買菜,說要招待全村的人!”

“他要高興就讓他去吧!”

“他自己不去,讓仁欽家的老三去辦這些事情,這小子,他怎么放心讓他去辦這樣的正事!”

夏佳絳措哈哈一笑:“在這些娃娃面前,他真稱得上是老師了!”

在機村,老一批的浪蕩子們心灰意冷過起了平常日子時,新一批的浪蕩子又頂上來了,他們是前輩們的侄子或兄弟。仁欽家與夏佳家是老表,仁欽家老三是新一批浪蕩子的首領。這里說著話:村里一幫浪蕩子全部跳上拖拉機大呼小叫地去了。

“這些家伙能辦成什么正事?有了錢還不先在鎮上把自己灌醉了。”

不到半天時間,這些家伙就把辦酒席的貨品全部辦回來了。他們從拖拉機上搬下來整箱整箱的酒,但他們嘴里沒有一點兒酒氣,說話時舌頭沒有打彎,走路時腳步也沒有踉蹌。

“神了,夏佳絳措,你兒子神了!”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夏佳家、夏佳的老表家、夏佳的堂弟家、夏佳的親家家的鍋灶都熱氣騰騰地忙活開了。夏佳絳措那從天而降的兒子指揮著年輕人在廣場上擺開了一圈的桌子。中午,全村人都已入座,姑娘們緋紅了臉穿梭著上酒上菜。

大家都望著夏佳絳措父子,意思是要他們說點什么。夏佳絳措看看兒子:“不給鄉親們說兩句?!?/p>

那家伙揮揮手,說:“你說。”

夏佳絳措就講開了,看那開頭的架勢,就是要講好長一篇的樣子,于是,他兒子就說一句:“不要讓菜涼了?!?/p>

老家伙哈哈一笑:“好吧,看,再不聽話的兒子都會懂事,我啊不是老說少為娃娃們操心嘛,好了,請吧!”

大家就埋頭吃開了。

夏佳絳措吃得很少,只是一口一口抿著杯中酒,他一直在觀看這壯觀的場面。他兒子甚至根本就沒動過筷子,也沒動酒杯,也和他一樣在觀看。

筷子終于慢下來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并不大,但大家都聽到了,碗筷的叮當聲,咀嚼聲,交談聲立即就停了下來。那聲音還在繼續。大家都抬起頭來用眼睛尋找這聲音的來源。

夏佳絳措滿意地看到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兒子身上。他兒子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說:“咦?”然后,慢慢地從貼胸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東西。他從那東西上面扯出了一根收音機天線一樣閃閃發光的鐵條,然后,打開那東西的蓋子貼在耳邊,嘴里說:“喂?”

“喂喂!”

“喂——”

馬上就有人意識到了:“電話?”

還是村里那幫壞小子們見多識廣,得意揚揚地喊道:“手機!”

“手提電話!”

“電話?可是沒有線……”

“屁話,有線還叫手提電話?!”

“手機!”

大家爭論著的時候,那家伙嘴里嘀嘀咕咕離開酒席走到一邊去了。大家都扭過身去看他。他對著電話說話時,好像那邊講話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臉上表情豐富,手上動作繁多。那架勢,讓年歲大的人想起以前工作組領導在臺子上講話時的派頭。他這一講,就講了十多分鐘時間。因為他一邊講話,還一邊踱著步,從廣場的這頭踱到了那頭,又從那頭踱回到酒席跟前,然后,他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啪噠”一聲關上了電話。

他把電話裝回衣袋,坐回父親身邊,說了句什么。

夏佳絳措說:“他就是接個電話,大家不要管他,請吧!”

但他一下子拿出這么個新鮮的玩意兒來,叫大家怎么能“不要管他”。大家的興趣不可能不集中在電話上面。夏佳絳措覺得自己有責任替大家把話說出來,于是,他問兒子:“是很遠的地方打來的吧?”

這家伙說出了一個地名。大家都沉默半晌,然后恍然大悟,那個地名是傳說中才出現過的一個地方。那是印度的一個勝地。

“真有那個地方?”

“有那個地方。”

“你去過?”

“我去過很多地方?!?/p>

大家還想問下去,這時,那部手機又在他貼胸的口袋里像只鳥一樣叫了起來,他還是那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派頭,站起身來掏出手機,拔出天線,“啪噠”一聲打開翻蓋,說:“喂!”

然后,就踱到一邊去了。不過,這回他沒有踱得很遠,就又踱了回來。他手里握著關上了蓋子的手機,說:“大家繼續,沒什么大事,一個朋友折進去了?”

夏佳絳措當然是大家的代言人:“什么叫折進去了?!?/p>

“倒霉了,下臺了,關到拘留所了?!?/p>

“誰?”

“說了你們也不認識,一個局長。”

“局長?!”

從眾人的眼神就能看出來,現在他們不但把他當一個有錢人,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也把他當成一個門路很廣也很野的人了,。他的表情很輕松:“當官的收了不該收的錢,運氣不好,折進去了?!比缓螅诺土寺曇魧Ω赣H說,“從此以后,就沒有人再敢說你的風涼話了?!?/p>

對著想知道后一句話的人們,夏佳絳措只是眉開眼笑。

這時,送他來的那輛出租車開來了,這家伙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說,好些喝得身子發沉的人還未來得及站起身來,他就坐上車絕塵而去了。

然后,酒席慢慢就散了。到了第二天早上,看見空空蕩蕩的廣場,看見藍瓦瓦的不掛一絲云彩的天,昨天的情景像是夢里才出現過了。當夏佳絳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他走路的姿態,說話的樣子,眼里的神采都有了些說不清楚的變化,人們知道,他兒子真的可能是提了一口袋的錢回家來了。這年頭,突然一下就富起來的事情,在機村也不是一家兩家了。

村子里新一茬的浪蕩子們一下子變得趾高氣揚了。誰也不敢說,某一天,其中的某一個,不會突然一下就發達了。

這不,還不到一年呢,仁欽家的老三也帶回來了一部手機。他還沒有打開手機,就突然明白,機村這么深的山溝里收不到手機信號。那么,夏佳舅舅的兒子,他的表哥在廣場上接聽電話,就是假裝的了。他沒有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他知道,不用人家打電話,也可以讓手機發出響鈴聲。他不是表哥,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去顯擺。他能明白的道理,至少跟他一伙的兄弟們也能明白。他們也只是不說破罷了。至少,那個拿手機在沒有信號的地方假打的家伙,真給他們這些浪蕩子長了面子。他們再四處浪蕩的時候,耳朵邊上沒有了那么多抱怨,他們家人眼里甚至會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而那個夏佳絳措,在路上碰見,雖然什么也不說,卻會重重地拍拍他們的肩膀,臉上露出一種很知心的微笑。

三年又很快過去了。新的浪蕩子們并沒有誰攤上好運氣,于是,好些人就顯出浪子回頭的樣子了。

夏佳絳措的兒子突然一下又在村里出現了。他是晚上回的家。第二天,臨走的時候才出現在全村人面前。他沒有再大擺宴席,也沒有拿出手機在眾人面前接聽電話。他只是把仁欽家的老三叫到自己和父親跟前,吩咐幾句什么,又重重拍拍表弟的肩頭就離開了。村里人說,前次回來,他那派頭有點裝出來的感覺,這回,這個人是真有了不起的派頭了。

夏佳絳措有些傷感,不再有興趣向好奇的人們轉述兒子臨別說了些什么。村里人也說,他媽的,這個人也真有點有個不得了的兒子的派頭了。

于是,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了他表弟身上。表弟說:“表哥留給舅舅一部手機,說有要緊事就給他打電話。叫我幫著舅舅打!”說著,他掏出了那部手機,他打開手機的翻蓋,按動了幾個鍵子,手機里就傳出了悅耳的鈴聲。

“接電話!”

“這是手機自己唱歌,不是聽到了電話!”

三天不到,夏佳絳措就想打電話了。但他侄兒不干:“表哥說了,有要緊的事才打,你沒有要緊的事情?!?/p>

“家里人不放心,想聽聽他的聲音?!?/p>

侄兒拿出了浪蕩子們對情感一類東西不屑一顧的派頭,眼睛望著別處,嘴里只發出一個聲音:“屁。”

“什么?你說什么?!”夏佳絳措睜大了眼睛。

侄兒卻無所謂地微笑:“你愛說的那個字,舅舅?!闭f完就轉身走開了。夏佳絳措對著他的背影大搖其頭,接著臉上又漾出了笑意,“這小子,跟他表哥一樣!”

身后有人搭話:“怎么樣,這些年輕人連你都不放在眼里?!?/p>

“屁?!彼仓缓唵蔚鼗亓艘粋€字。

后來,他想,什么時候才有要緊事給兒子打電話呢?一個種地的農民有什么要緊事呢?莊稼受災了,奶牛沒有配上種。有了錢,這些本來要命的事都不是事了。那還有什么是要緊事,那就只有他爹跟娘要死了。但現在隔那日子還遠得很呢。而且,真是死到臨頭了,又怎么打得動電話呢。侄兒告訴他,手機在村子里打不通。要爬到村子背后的山梁上,一直爬到看得見鎮子的山梁上,在那里,不會拐彎的信號就會從鎮上傳過來了。

“可是,你表哥上次不是在村里打的嗎?”

侄兒道:“那是為了給你長臉!”

倒是侄兒自己跑到山梁上,給表哥打過一次手機。手機通了,話筒里沉默良久,終于傳來的聲音卻疲憊不堪:“喂。”完全不像那個衣錦還鄉的家伙的聲音。

“表哥,是我!”

又是沉默良久:“我說過,沒有要緊事不要打電話。”

“舅舅說,除非他要死了,不然就永遠聽不到你的聲音了?!?/p>

“他比你聰明?!?/p>

“表哥,下次回來帶我出去吧!”

話筒里的聲音更顯疲憊:“不要再浪蕩了,好好過安生日子吧。我回去光鮮過了,不回去了。除非是老爹老娘要死了。”

“表哥!”

“不要再說了,你手里的機子里預存的話費不多,再打,下次真有事時就打不成了?!?/p>

“我知道你上次回來是假打!”

“我已經假打過了,你再假打就不靈了?!闭f完,那邊就掛斷了電話。再打,話筒里傳來的是電腦說話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再打還是電腦那一字一板的聲音重復著同一句話。山風吹來,出過汗的背上有些發冷,有淚水從這個年輕人臉上潸然而下。番 茄

查考字典,番茄不是本土植物。

這種也叫西紅柿的漂亮東西更不是機村的本土植物。

看機村那些蔬菜種植戶,當省城來的大卡車拉走了地里的收成,在農業銀行儲蓄所走了一遭,腰上纏著的錢袋還很飽滿,自然就會來到小酒館里,叫菜的聲音也很有底氣:“酒!大份的番茄汁燒牛排!”好像他們跟這東西已經打過幾十輩子的交道了。其實,這種植物在機村落腳生根,開花結果還不到三年時間。

當然,機村人知道這個東西還要早那么十幾年二十年。到底是十幾年,還是二十年,經歷其事的人已經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不是他們的腦子記不住東西,而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某種東西消失了,某種東西出現了,誰也不是歷史學家,也分不清這出現與消失是偶然還是必然。

只有書呆子達瑟琢磨過這個問題。“番茄”,他皺著眉頭說,“你們看,這個番茄的‘番’,指的就是我們這些人嘛?!?/p>

“呆子又在說胡話了。”

達瑟可不管這個,顧自按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問問老年人,過去漢人叫我們‘西番’。就是這個番茄的‘番’?!?/p>

如今,機村的年輕人都上過學,也識得字,卻沒人有興趣去深究這兩個字的異同,一個有草頭,一個沒有那個表示是植物的草頭。但的確有人回去問了。也得到了確實答案。過去,也就是解放前,人家是把這一方的人叫做“西番”。一解放,實行了新的民族政策,這種稱呼就消失了。人們的這番考據功夫已經偏離了達瑟的思路。他想的是,既然有這個番字,說明這個東西出處,就該是在這個地方。本來,他曾經擁有的百科全書上說得一清二楚,這東西如何是從印第安人的美洲傳布到整個世界。但是,一個農民,如何能夠長久擁有一套百科全書呢?艱辛的生活早把他的樹上的書屋和那些書都摧毀殆盡了。這些年,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偶爾,他的書癮會發作一下,那也是青年時代激越情懷遙遠回聲了。算了,就不說那些曾經如何被寶貝的書是如何零落與毀損了。只說,達瑟靠著這個名稱推斷番茄這個東西本該是出自西番之地,也就是機村這樣的地方了。

且不說這個考據大有謬誤,但說人們見了他努力思考的怔忡模樣,不禁嘆息,說:“眼看日子舒心消停一點兒,他的老毛病又要犯了?!?/p>

達瑟和大家一起大口喝酒,卻用憐憫的眼光看發出同情之聲的伙伴。

酒酣耳熱之時,江村一個人不聲不響,想著什么事突然自己就笑起來。

那些酒喝得頭大的人都說:“嚯,又想起你的番茄罐頭了。”

江村真的是想起番茄罐頭的故事了。他笑道:“真是奇怪得很,那陣覺得味道那么奇怪的東西,怎么就這么順口了呢?”

那是江村自己十二三歲時的事情。那時,和他同齡的孩子都在準備考縣里的中學,他卻已經離開了學校,一個人四處游蕩。經常兩三天不回家,他老爹也不著急。這家伙說:“反正讀了中學回來也要這么浪蕩,不如現在就去。早浪蕩早收心,還來得及做一個好農民?!?/p>

江村每次回家,不但自己沒有餓飯,還總能從懷里掏出點什么東西帶回家來。有些人家,孩子根本不敢拿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回家。但江村老爹不管這個,他說:“好,這孩子顧家。”

這些浪蕩的孩子去什么地方呢?其實也就一個地方。從機村順著支線公路出去一段,在河口交匯之處,公路支線與干線交匯了。從這里往東是鄉政府所在的鎮子,往西十幾公里,公路翻越一座雪山,盤山公路狹窄陡峭。那時,不但路不好,路上的卡車性能也不怎么樣。剛一上坡道,汽車引擎就哭泣般嗚嗚嘶叫。那速度就不用提了。機村的野孩子們不知怎么發現了這個地方,無事可干時,喜歡走了長路到這里來與汽車賽跑。在好幾個路段,他們甚至能夠跑到汽車前面。這個游戲竟然一批傳一批,伴隨了機村好幾撥喜歡好勇斗狠的半大小子。他們來到路上,傾聽著遠方隱隱傳來的馬達聲,然后,一聲喇叭,汽車駕駛窗的玻璃上閃爍著陽光,從彎道處拱了出來。上坡了,在平地上飛馳時拖著的煙塵尾巴在藍天下慢慢消散。

半大小子們就站在路邊,等汽車開過,然后,一陣猛跑,終于跑到了汽車前面。在一個彎道上,汽車爬行得更慢了,他們就站在公路中央,對著擋風玻璃后面司機模糊不清的臉綻開得意的笑容。司機可不管這個,死死地踏著油門,讓卡車嗚嗚嘶叫著往山上爬。他們要等到卡車都到眼前了,才一下子跳到路邊。如是幾個回合,又走長路回到村子里邊?;丶衣飞夏欠轃o聊與厭煩就不用提了。直到有一天,一個膽大的家伙爬到了卡車上面,并從上面掀下來一只木箱。木箱砰然砸在路上,那么大的聲音把小子們嚇得夠嗆,他們四散奔逃進路邊幽深的樹林,緊伏在地上。咚咚的心跳聲震得耳朵生疼??ㄜ嚥]有停下。他們來到路上,看到箱子已經裂開。里面一些玻璃瓶子也碎了。里面流出烏黑的漿汁。首先伸手蘸來嘗試的大叫:“止咳糖漿!”

果然是止咳糖漿。大家一哄而上,吃得滿嘴滿臉。然后,躺在山坡上慢慢回憶剛剛結束這個過程中所有的細節。于是,一個生動的故事出現了,生動的故事成了這群小子驕傲的資本。

江村不屬于這伙兒人。他年紀尚小。又過了幾年,他才站到那段盤山公路上。他也遵守著過去那些半大小子們流傳下來的規矩:只弄吃的東西。所以,他就遇到了番茄。第一輛車來了,他爬上去,掀開篷布,是一車廂整整齊齊的麻袋。他用刀挑開袋子,是鹽。他跳下車,把舌尖上的咸鹽吐在地上。舌尖上的苦咸味還沒有過去,第二輛車就來了。他又上去了。這回,是一車留著很大縫隙的板條箱,他掀不動箱子,就用刀子起開箱蓋,里而是白鐵的小圓罐頭。他揣了幾罐在懷里,從車上跳了下來。他還特意跑到路邊,向著后視鏡里的司機揮手。他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路上,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故事里聽得爛熟的細節了。這一切司機都是知道的,但還是不管不顧地踩著油門把車轟轟地往山口開。

江村從車上弄下來的是幾個番茄醬罐頭。

罐頭上的彩色包裝真是漂亮:畫中的紅色果子紅彤彤水汪汪。江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這樣完美無暇的果子:櫻桃的質感,草莓的顏色,蘋果的形狀,自然應該把這個世界上所有果子的美味集于一身了。光想想這個,江村已經迫不及待了。手上的鐵皮罐子密封得無懈可擊,讓他無從下手。他自然想到了刀子,這才發現,刀子落在了車上。而車已經翻越過山口了。要是他能忍耐,那就可以揣著罐頭回到村子里。但他怎么等得及呢。于是,他用石頭砸那罐頭。只是輕輕一下,罐頭就癟下去了。再砸,這里癟下去,那邊卻又鼓脹起來。他手里的力量加大了,狠勁地砸了三四下之后,鐵皮的某一處裂開了。從裂縫中間,紫紅色的醬汁冒了出來。他不知道罐頭里不是完整的果子,而是怨恨自己大意丟了刀子,只能得到果子的汁液。他把嘴湊到裂縫邊猛吸了一口,輕輕的一團黏稠就滑到了胃里,什么味道呢?他沒有嘗到,只是鼻子好像聞到了一種奇怪的氣味。怎么樣的奇怪呢?他也說不上來。反正很陌生,也很新鮮。是那些新事物——塑料啦、油漆啦、尼龍襪子啦,諸如此類的事物的氣味。當然更是那些機村人從來不吃或沒有吃過的東西——皮蛋豆腐的氣味。

這回,他慢慢地吮吸,讓嘴巴里充滿了從未品嘗過的味道。

他有些失望,畫上的果子那么漂亮,但是,味道卻并不如想象的那樣,而是……很……閃爍不定,很……像夢境虛幻的微光。

帶著那種味道的奇異感覺,他揣上罐頭走在回村的路上了。

他沒有把罐頭帶回家,而是埋在了村外一棵樹下。晚上睡覺前,他走到門外,看見了稀薄月光下那株大樹的朦朧影子。睡覺前,他把兩個字描存了手心里,明天好去問達瑟。

當寫著這兩個字的掌攤開來時,達瑟很奇怪:“你在哪里看到這字的?不認識怎么會寫?”

“我不告訴你?!?/p>

達瑟說:“番茄。”

“番一?”

“番茄?!?/p>

“番——茄?”

“對,番茄?!?/p>

“番茄!”

“對。”

江村嘴里一直念著那水果的名字,從苔蘚底下把罐頭起出來。他嘿嘿一笑,說:“伙計,我認識你了。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邊說,他用刀子起開了罐頭蓋子,并叫了一聲:“番茄!”

呈現在眼前的不是畫片上完美無暇的果子,仍然是一團黏稠的紫紅色醬汁。這使他失望之極。

十幾年了,每一次江村講起這番茄的故事時,大家都像是第一次聽見一樣,大笑著用手拍打著桌子。什么東西一旦現身過,以后就會頻繁出現了。很快,江村就在鎮上的飯館里見到了那東西。和他一道的人至今還想得起來,隔著櫥窗,他像遇見老熟人一樣大叫道:“番茄!”

他們嘗試這東西和雞蛋燴炒在一起的味道,和白菜煮在湯里的味道,最后,還習慣了把這東西當蘋果一樣生吃的味道。

農技員常常說這東西的營養是如何豐富,但機村人在這個問題上并不考究。但那農技員最初要在機村找一戶人家試種番茄時,的確費了不少工夫。農技員說機村土壤的酸堿度,氣溫與日照,晝夜的溫差,種植番茄都再合適不過。大家都對農技員說,你還是去找江村吧,他跟番茄有緣。但是江村不干。他說:“我知道,那是一個難對付的東西。而且,我也不喜歡它那怪怪的,說不出的味道?!?/p>

農技員說:“不要你喜歡,要城里人喜歡?!?/p>

終于,他好像給了農技員多大一個恩典,劃出一塊地試種一下。因為公路主線正在改道。改道后的公路主線不再翻越那個山頭,而是從機村經過,并通過一條幾公里長的隧道,穿過覺爾郎峽谷旅游區。夏天,番茄撐開了寬大的葉片,并不漂亮的花開過以后,青綠的果子一天天長大。碩大的果子,壓得植株都要折斷了。農技員指點他下種、松土、間苗、施肥。農技員還強迫他疏掉了植株上太密集的果子。就在隧道通車那天,他那些番茄也變紅了。好像這些果子也跟機村人一樣為這件事情興奮不已。不久,真的有省城里來的蔬菜公司出很好的價錢買走了他全部的番茄。

第二年,他就是機村人種植番茄的師傅了。遇到不懂的問題,他就去縣里農技員那里咨詢一番。當機村好幾戶人家的地里的番茄都長出累累果實的時候,他睡不著覺了。要是省城那個蔬菜公司不來怎么辦。農技員讓他放心,但他的確放心不下。于是,農技員就讓他去了一趟省城。看見了公司的大房子和四處去拉菜的卡車隊。他放心了,回來,在縣城和農技員一起在飯館里小酌。江村說:“我給你講講我第一次遇到番茄的故事吧?!?/p>

“好啊?!?/p>

他就講了起來。故事還沒有講完,講到他在手心里寫上那兩個不認識的字,讓達瑟辨認時,他自己笑了起來。他用手掌拍打著桌子,笑道:“這就是他們為什么說我跟這個東西有緣分,這就是為什么你讓我成了機村的番茄師傅!”

農技員只是又給他滿上了一杯酒,說:“干!”

江村卻很奇怪:“你為什么不笑?”

“這個故事我早就聽過了?!比缓?,農技員自己也大笑起來。

責任編輯:康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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