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2-62-3
《書法報》2006.7.5第27期第4版摘登了2005.8.16《重慶政協報》的一篇文章,并且附了一方印蛻。文章說這方印的作者把“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誤成了“重慶中國三陜博物館”……。
這恰恰是我案頭拙文《學書學印散記》《未竟稿,暫名》中有關《字法》一節中所述諸事之一端。茲錄拙見以求教于識者。
一、辨“峽”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山部確無“峽”字。但有一“陜”字在阜部(見中華書局以陳昌治刻本為底的1963年版《說文》305頁上):
陜,隘也,從阜,夾聲。鉉日,今俗從山,非是。侯夾切。(周注:楷書之后,峽已從山而不再一定從阜。后詳)。
《說文》306頁·上又有一陜字:
陜.弘農陜也。古虢國季于所封也。從阜·夾聲。失冉切。《說文》213頁·上:
夾,持也。從大俠二人,古狎切。
《說文》213頁·下:
夾,盜竊懷物也。從亦(周注:古腋字)有所持。俗謂蔽人卑 是也。弘農爽字從此。失冉切。
據1982年3月北京中國書店根據康熙五十七年項氏玉淵堂刻版影印之《隸辨》472頁2行“ ”[按]:
《說文》陜縣之 從爽。爽從二入;陜隘之陜從 ,爽從二人。碑書 為 ,夾即 字,陜與 相混無別。
《隸辨》778頁4~5行,《桐柏廟碑》、《西狹頌》(周注:皆漢代名碑)之陜,均作“狹”,并于779頁第1行注曰:
……狹代陜行之久矣。
據此:陜、陜、狹、狹,皆分之峽(峽)字。
根據四川辭書出版社出版的《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以下簡稱《字形表》)和四川辭書出版社,湖北辭書出版社聯合出版的《漢語大字典》(以下簡稱《大字典》):
陜有篆形
陜.狹.陜.狹有隸形
峽,峽則篆隸字形皆無
可證:峽是在楷書出現以后,而且是將“峽”定釋為“兩山夾著的水道”(見《辭海》)之后的“規范”楷書字形。
漢字“簡化”時,吸取了隸書中“陜與陜相混無別”而將右部都作“夾”,僅依靠阜來區分陜和峽了。
二、說字
《說文》是成書于1900年前而沿用至今的基本可以信賴的小篆工具書。但限于它的歷史背景和客觀條件,現今已不足以視為“準則”。
例如:《說文》無劉字;而《字形表》第1010再則將劉字列入第二欄(即西漢已有字形)。而且在劉字字頭旁注以“見《爾雅》”(周注:《爾雅》是漢初諸學者綴緝周、漢諸書舊文,遞相增益而成的我國最早解釋詞義的書籍)三字。還遵循《字形表》的《體例》,將“《說文》的正體小篆(餾)加[ ]標出,與字頭(劉字)并列。”
但《說文》第298頁·下“鎦”字之下,徐鎧的注說從金從 (周注:古卯字)。“刀字屈曲傳寫誤作田爾”,則令人不可理解。
至今《說文》緣何不錄劉字,無法確考。有所謂“諱國姓”一說,亦僅揣測而已。
《說文》雖未盡善,但許慎——想來應該是“許慎工作組”功不可沒。清人孫星衍《重刊宋本<說文>序》:
唐虞三代,五經文字,毀于暴秦而存于《說文》。《說文》不作,幾于不知“六義”。“六義”不通,唐虞三代古文不可復識,五經不得其解……。
又說:
倉頡之始作,先有文而后有字,“六書”象形、指事多為文;會意、諧聲多為字;轉注、假借文字兼之。
孫氏在這兩段文字中所說的“六義”和“六書”,所指的是同一事物,即漢代學人(如許慎、“許慎工作組”等等)對漢字進行分析、歸納、總結出來的漢字成字的六條例規。即象形、指事、會意、諧聲、轉注和假借。
事實上,轉注和假借,已屬于用字范疇。而會意、指事內涵不可截然而分。故爾漢字之成字,不外乎形、音、義三端而已。
源于“六書”(“六義”)的每個獨立的漢字,都具足了形、音、義三要素,使得令人識讀古籍有了可靠的依據;更使得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綿遠承傳,有了充分保證。
也正因為每個獨立的漢字都具足形、音、義三要素,才保證漢字能傲立于世界各種文字之林而形成了獨特的書法藝術。其它任一文字,都沒有這一可能。而且確保了漢字雖然經歷了三次劇烈的演變之后還能依舊巍然屹立!
三、主導書體
五千年來,漢字正像孕育了她的黃河和長江,滔滔不絕而演化不息。如果要勉強將漢字演變過程和歷史(朝代更迭)進程之間連接一條并不確切的銜接線。則大體上應該是秦篆、漢隸和唐楷。(簡化字屬楷書;章草蛻衍于隸、篆;行生于楷而與章草媾合為今草等等,請容后續)。
從倉頡到今天,中華大地曾經過往了多少能書者、善書者、書法家乃至帝王將相、達官名流。他們或“人以書傳”,或“書以人傳”,在書法藝術領域里,留下了無數璀燦琳瑯的法書和墨寶,成了我們今天學習和借鑒的弘偉寶庫。
“遙想當年”,先賢們創作這些書法藝術作品時所使用的創作素材——漢字,必然是也只可能是出現在他們那個“當代”以前的,并且已被公認為符合“六書”的“現成”的結字。絕不可能發揮武則天式的天才,生造出些字來進行“創新”。
這便是我主張書法作品結字采用“主導書體論”的立足點。和駁議“在一件書法作品繁簡字不能攙雜”這一規定的立論依據。(并對往日之“耳食”、“牙慧”,深感歉疚)
主導書體論認為:
作篆、隸、楷書,必須首先明確所依托的主導書體。凡屬主導書體和早于主導書體而且已被公認符合“六書”的結字,均可納入書法創作中結字選用視野;晚于主導書體出現的結字,均不采用。
簡言之,便是:置身于與所依托的主導書體相對應的歷史時期,去進行結字的取舍。也即主導書體范圍內的既成合理。
例如:
寫小篆“從頭越”。“從”字 也可以作從(大篆、甲骨結字);
寫隸書“但愿人長久”。“愿”作 (隸、小篆結字)也可從愿、 (皆大篆結字);
寫楷書“高峽平湖”。峽作峽,也可作陜(小篆),陜、狹、陜、狹(皆隸體);
寫簡化字“氣壯山河”。氣作氣,也可作氣(小篆、隸、指結字)氣(大篆)。
這里,最容易糾纏不清的是楷書和簡化字。
我們且把下面兩個句子放到一件書法作品里:
夢里不知身是客,十里月明燈火稀。
暫時不去考慮它的對仗、平仄……,只著眼于它的結字——針對兩個“里”字。
根據夢字和燈字都是簡體,我們可以斷定它的主導書體應該是簡化字。則兩個“里”字可無差別;
如果夢作“蘿”,燈作“燈”,則此件書法作品的主導書體應屬楷書。前“里”當是裹外之 (不包括借“里”作裹),而后里自是里程之里了。
更有趣的是:掌握和運用主導書體范圍內既成合理原則,我們便可以十分輕松地區分開“干細胞”究竟是“乾細胞”還是“斡細胞”;“快干漆”究竟是“快斡漆”還是“快乾漆”。
當然:主導書體范圍內的既成合理原則只適用于書法創作和書法鑒評而不可能也不應該去干擾政府文件和特定文書(如身份證、學歷證等等)對書體使用的有關規定。
作者簡介:周樹心(1931-),貴州省文史研究館館員,研究方向書法篆刻理論。
責任編輯:黃萬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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