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1977年~2007年,高考30而立。
然而,作為一項關乎國家民族運勢的人才選拔制度,高考所蘊涵的歷史意義遠不止廢立這轉瞬30年,其前世已經穿越了2000多年……
從兩漢的察舉征辟制、魏晉的九品中正制,再到隋開創的科舉制,這些歷經千年演變的選人用人制度伴生于封建王朝的興衰,政治經濟的發展、社會秩序的洗牌與中央權力的集中,讓一項制度不僅僅是一次選拔,一次考試。
歷史的影子始終纏繞著高考。科舉制開創于隋、形成于唐、發展完備于宋、強化于明、衰亡于清,沿襲長達1300年,富貴階層與平民階層憑此梯入仕,登上歷史的政治舞臺。它所堅持的“自由報名、公開考試、平等競爭、擇優取仕”的原則,它所提供的公平競爭的平臺與機會,它所產生的700多名狀元、近11萬名進士、數百萬名舉人,它所培養的不計其數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科學家、軍事家……與今日之高考是何其神似,可以說,高考就是科舉的延伸。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科舉于古時,每一個讀書人的命運都須與其交織;而高考于當今,幾乎是個人成才的必由之路。
歷史的車輪滾滾。1905年科舉被廢,成為清滅亡前的祭音,洋務派興辦的新式學堂形成現代高校的雛形。民國時期的“高考”施行各大學自主招生,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戰火紛飛中艱難維系的“高考”依然各自為政。
新中國成立后,高考很快告別了過去的單獨招生,從1950年開始,高考在不斷探索中革新,從同一地區高校聯合招生到以全國大行政區范圍統一招生,直至1952年正式確立統招模式。
然而,一場“十年浩劫”粉碎了無數人的大學夢。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后高考被廢。直到5年后高校才逐步恢復招生,但并不通過統一招考,而改為“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因而產生了一批如今看來身份尷尬的“工農兵大學生”。
1977年5月24日,第三次復出的鄧小平響亮地喊出《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正是在鄧小平的親自主持和推動下,采納了專家的意見,當年就恢復了高考,世人奔走相告,舉國上下歡聲雷動。意氣風發的青年們緊緊抓住久違的平等,包括那些黑五類的“狗崽子”們。當時,胡風尚在獄中,他的兒子張曉山獲得了高考資格。范長江尚未平反,他的兒子范東生也參加了高考,現任《華聲月報》社長的他回憶:“當時心里一點兒把握都沒有,但是事實證明,這個高考制度給青年人的機會都是均等的,而不是看你出身怎么樣。”
盡管考試辦法沿用前制,盡管只能由各省命題,盡管因準備倉促考試科目不足,卻創下了世界考試史的紀錄——當年報考人數達570萬人,第二年達610萬人。這些15歲到36歲的考生懷著興奮而忐忑的心情涌入考場,為改寫命運一搏。
這兩場有史以來最為龐大壯觀的考試共計1180余萬人參加,錄取比例僅29∶1。而被錄取者當之無愧成為時代的寵兒,他們的名字后來在中國的政界、商界、科學界、教育界、司法界、文藝界、新聞界、衛生界等熠熠發光。可以說,一代大學生影響了當代中國。
1977年是高考歷史的關鍵時刻,也是一個國家與時代的重大拐點。就在那一年,中國外交部最年輕的副部長王毅離開了東北建設兵團;中國電影標志性人物張藝謀與陳凱歌,結束了沒有人生目標的迷茫歲月;希望集團創始人陳育新結束了在新津農村年復一年挑糞的畫面;鳳凰衛視名嘴楊錦麟告別了懷揣小學學歷混跡廈門的艱難境況……
一場考試改變了這些人掙扎于理想與現實中劇烈疼痛的命運,華夏大地,處處上演著蝶變的人生。
求索鼎新
恢復高考,找回了一個國家迷失的公平公正,讓其回歸到理性的軌道上。正是由于公平競爭的高考,為國家選拔、培養了一批批人才,成為各行各業的骨干力量,也成為我國社會、經濟高速運轉的中堅力量。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迅速騰飛、社會繁榮昌盛,高考作為一項長期穩定的人才選拔機制,功不可沒,不僅直接推動了我國教育發展,奠定了堅實的人才基礎,而且成為一個復蘇大國崛起之原動力。
高考讓人人享有平等參與競爭的機會,它所執行的是可信有效的正義程序,基本上實現了“眾生平等”的游戲規則,讓廣大缺乏社會資源的寒門學子能夠“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得到“鯉魚躍龍門”的機會。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副會長、教育學家盧鐵成認為,實踐證明高考制度是在全國范圍內公開、公平、公正選拔人才的有效形式,也是全國青年通過學習改變命運、實現理想抱負的最佳捷徑。是的,以“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為根本原則的高考,在講究關系、人情傳統濃厚的中國,無疑是現階段最為適合的人才選拔機制。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剛性競爭原則——這一高考之根基也成了問題之根源。近年來,眾多置疑高考的觀點集中在對“唯分取人”機制的猛烈抨擊,比如應試教育的根源、“天下一卷”的機械、素質教育的障礙、創新思維的枷鎖、中小學生的重擔等等,甚至有學者主張廢除高考。
二戰時期的英國首相邱吉爾曾經說,民主制度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壞的制度。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徐友漁認為,高考縱使有種種弊端,但又是已經有過的嘗試或可能實施的選擇中“最不壞的制度”,經驗與智慧并未向我們提供無限的制度創新空間。
也許,關于廢除高考的提議只能算一個偽命題。但是,恢復高考以來,為了在現行高考制度基礎上進一步完善,為了尋求一個更能體現社會公平正義的招考體系,我國在過去的30年作了許多有益的探索,改革的步伐不可謂不矯健,甚至達到“每年一小改,3年一大改”的程度。
這些改革探索一方面受中國政治、經濟、科技、文化傳統等外部因素的深刻影響,另一方面,也要受到各地教育資源不均衡、教育發展不平衡、教育體制不完善、教育經費不充裕等現實的制約,并涉及到學生、家長、教師、中學、大學等方方面面利益的兼顧,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高考改革總是在爭議中摸索前行,經歷了修復期、完善期、改革探索期。
30而立,個體成熟的過程尚且須面對許多艱難險阻,何況一項關乎國家民族運勢的重要制度。
上世紀80年代,影響高考最深的招生體制改革是改變了沿襲“文革”前實施的高校“統招統分”制度,讓人才培養更加適應市場經濟的要求。1983年實施的“定向招生,定向分配”制度,規定一些院校可按一定比例面向農村、礦區等艱苦地區定向招生。1985年的“雙軌制”,實現了免費的國家計劃招生和收費的國家調節招生同時并存,但也導致了“走后門”等負面現象。直到1997年,高校招生實現全面并軌,從此,大學生自付學費、不包分配、自主擇業。2000年,一直由國家“全包”的師范專業也實行收費,標志著招生并軌改革完成。與此同時,高校學費開始猛增,有的增幅甚至達到50%,而高考也成為從幼兒園到大學的一條應試教育流水線工程。
另一項給高考帶來重大影響的招生體制改革是1999年的高校大規模擴招,從此中國高校開始從精英教育走向大眾教育,高考由千軍萬馬擠獨木橋變得相對容易,但個體也在其中備嘗從“天之驕子”跌入“普通人”的尷尬滋味。
與此同時,在高考科目設置和考試內容改革方面,這一年開始推行“3+X”方案,實現了高考內容由重知識到重能力的轉變,也拉開了統一高考多樣化和高校招生自主權改革的序幕。
進入21世紀,高考改革更加緊鑼密鼓。2000年,在北京、上海等地進行的“春季高考”,讓高考由一年一次增加為一年兩次,為夏季高考分流;2001年,高考考生年齡和婚姻的限制被取消,當年南京就出現了73歲的考生;2002年,高校采用網上錄取,錄取新生率達到85%,讓招生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人情困擾;2003年,北大、清華等22所高校被賦予5%的自主招生權,增加了招生選才的渠道,為統一的招考帶來多元機制。同時,那個充滿歇斯底里氣息、炎炎烈日下的“黑色七月”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并不涼爽的六月。
2006年,自主招生的高校擴大到了53所。另一件新鮮事物,是香港高校被允許在內地自主招生。今年,免費師范生又重返大學校園。近日,國務院出臺辦法,在北京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6所教育部直屬師范大學實行師范生免費教育。中國教育學會會長顧明遠認為,此舉有助于擴大師范隊伍的規模,改善我國教育資源不平衡的現狀。
如今,高考改革已經成為一種常態,盡管每一項改革都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爭議,有的也因在具體操作過程中存在負面影響而被人詬病。但無可否認的是,改革讓高考更加適應社會的發展,也推動了中國高等教育的普及和教育體制的完善,這為改革繼續前行、高考制度繼續完備成熟提供了巨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