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兩個人的愛戀還真像在一起搖啊轉啊,纏啊繞啊,最后生出長長的、甜絲絲的棉花糖來,只是----
李爾第一次遇見亞亞,她正在街頭吃棉花糖。
不是那種超市里有售,制成松松軟軟的面團形狀、染上各種色素的棉花糖,而是最老式的那種----木頭架子上面用鐵皮圍一個大圓筒,中間是個最簡單的電轉機,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大爺撒一把糖在電機上,然后拿根木簽沿著鐵皮圈內壁轉啊轉,將由糖分離出來的糖絲裹成一個軟軟的大大的糖球。
亞亞吃棉花糖的習慣很特別,她喜歡在糖球的中心找出糖絲的源頭,然后抽出那根絲,一寸寸一尺尺地吞食。她太專心在亂如麻的棉花糖里追根溯源了,結果一頭撞到了李爾的身上。當然,棉花糖也一并粘到他的毛衣上,手忙腳亂半天,亞亞也沒幫李爾將沾了糖絲的毛衣弄干凈。
那是件黑色的粗線毛衣,摻雜了彩色的糖絲很難看,亞亞沒轍了:“我賠你一件吧。”李爾就笑:“你陪我吃飯吧。”
直到后來兩人熱戀,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了,亞亞才想起來“審問”李爾:“你當初是不是故意撞到我棉花糖的?”李爾一臉無辜:“我當時就覺得你像個棉花糖似的,甜甜的,很可愛。”
李爾當時卻沒有想到,棉花糖固然甜美,可哪個棉花糖能夠不黏人呢?一如哪個棉花糖女子能夠在愛情中,不糾纏到雜亂,不甜軟到生膩呢?
甚至在兩個人的親密中,亞亞的“棉花糖愛情”也同樣令李爾感覺到綿長的窒息。
亞亞認同歡愛得有前戲,前戲之前還得有前前戲,前前戲之前還得有悉心細致的準備。
李爾想想就發暈。亞亞會花上一天的時間來布置他倆的小家,換窗簾,同時換上與之顏色、花型配套的床單、被套。如果沒有外出吃飯就一定要在家里擺上燭光晚餐,如果沒有玫瑰花浴就一定會灑上“蠱惑”香水,有時是古典的《月光曲》,有時是節奏強勁的拉丁舞曲,李爾得從中揣摩她那天期待的情愛模式,到底是溫柔型的還是激烈型。每次亞亞都要求李爾對她說上幾十句情話,還得花樣翻新,不許重復,否則就指責李爾不愛她,或者只是帶著欲望上床,目的簡單直接。李爾不得不上網搜羅情話大全,并顛三倒四地熟記于心。
李爾嘆息著應付亞亞關于情愛前奏的冗長要求,不僅如此,還有比如親熱之后,李爾有時更愿意去洗個清爽的澡,有時更愿意翻個身沉入夢鄉,還有的時候他愿意聽到亞亞用蠱惑的眼神看著他,咬咬嘴唇紅著臉說:“真好,我還想要。”可現在,千篇一律,亞亞會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她是不許李爾睡去的,哪怕他再累再昏昏然,他都必須按她的意思,抱緊她,聽她說些呢喃的話,同時還得有所回應。哪怕那些話早已說過千遍萬遍。這時他會想,這糖從機器里被剝離成絲還真是麻煩啊,看著花樣繁多覺得新奇好玩,但時日久了,不免覺得有些厭倦和復雜。他很想告訴亞亞,其實人們愛吃棉花糖,更主要是喜愛它入口即化,那種不很甜,到了胃里,浸入心里,回想余味時又有一點甜的感覺。而不是愛棉花糖黏著人,千頭萬緒地無法掙脫,也不是要將一大團棉花糖揉啊揉,最后只剩一小塊,滿嘴只有糖精的非正常甜味。
可李爾不能提出抗議,否則亞亞就會生氣地嘟著小嘴說:“你不是說喜歡吃棉花糖嗎?你看一點點精制糖可以做多大一團棉花糖啊,原因就在于將糖千絲萬縷地抽離了出來,于是愛情就可以有千千萬萬的表達方式了。”亞亞便是這樣一個典型的棉花糖女子,她愛得過于纏綿。棉花糖有多少根糖絲,她便有多少條甜蜜蜜的情絲。
當然,她明顯感覺到了李爾的沉默和疲憊,她怯怯地問:“你不喜歡棉花糖了嗎?”
有的時候,愛情是件最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如讓情愛來得更簡單,甚至更“意外”些吧。比如無意間吻她后頸處的細茸毛,她身子一抖就靠緊胸前,她在顫抖,火苗一樣的欲念從腳趾尖升起,瞬間席裹全身,那種迫切地想燃燒想覆蓋想熊熊燃燒想密密覆蓋的感受牢牢控制了兩個人的大腦、靈魂、身體,沒有多余的語言,沒有多余的動作,甚至沒有多余的想法,也許連上衣都來不及褪去,也許連多挪動一步都成了負累……
如果一定要用糖來形容感受的話,那一刻一定不是在有模有樣、有過程有花樣地吃棉花糖,而是將一包跳跳糖全倒進嘴里,那些活躍的小顆粒在舌尖在口腔里上躥下跳,“踩”在各處味蕾上,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調動味蕾的全部能量,于是,覺得身體,被愛情侵襲的身體快樂得快要爆炸開來了。
這才是李爾想要的答案,他擁緊亞亞在懷里,認真地與她探討吃棉花糖的理論,他說:“我愛你,這是我的本質,永遠也不會變。你如此甜美,這是你最本質的東西。所以你只需要保持甜的核心,可以偶爾當一塊軟糖,以直接的方式將牙給甜倒;或者當塊水果糖,不同風味,有的帶酸,有的偏清涼,甚至可能有姜的火辣,柑的生澀,咖啡的淳苦。”
李爾的結論是:“當然,我最愛的還是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