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偌大的清華校園,在狂風呼嘯中趕到了圖書館,進門時才發現借書卡沒帶,當自行車刺破寒風再度到達時,又發現昨天晚上查好的書單在回家取借書卡時忘在了電腦旁。可怕的是,近來這樣丟三落四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多次。最開始的一次是買菜回家,從自行車前的籃子里拿走了肉和菜后,竟生生地把西瓜留下以至為鼠所吃。
準確地說,我現在已經邁入了“學者”行列,博士畢業在一所大學從事研究工作,但是卻不得不為學者的生存境況而擔憂。以前讀碩士的學校有一位國際知名的科學史和易學專家周仕一,他是典型的學者形象,可以在劍橋的講壇上高談闊論,敢于當面斥責李約瑟之非卻仍然為后者認作知交好友。但歷史系的人卻常常看到他衣衫不整地來到辦公室取信件。他的行跡至少包括一年四季幾乎不怎么換衣服,以及襯衫的扣子經常扣到外衣等等。但他的學問卻是出奇地好。于是,在那里的我們看來,這是學者的理想境界了,因了思想的魅力,一切外在的東西都可原諒。

但事情一落到自己身上就不同了,時常,當我牽著妻子的手在校園里漫步時,她總是會突然問我:“老公,你是不是生氣了,怎么老半天不說話?”這個時候,我就會感到歉意從心底深處升起,伴隨著的是對她之體貼的感激。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科研中的很多問題會不期然地占領心靈,于是就有了出神的思考,心神便從眼前的世界遁去而變成另外一個世界的主宰。
如果要把思想上的變化翻譯成生活的語言,情況就是這樣的,隨著自己讀的書和思考的問題越來越多,當我再去看這個外在世界時,發現一件件事情之間,甚至一幢幢建筑物之間似乎都有了一張包羅萬象的網,于是,當每天中午,我騎著自行車載妻子去照瀾院吃飯的時候,我事實上不是在穿越整個校園,而是在穿越過自己思想織成的一張巨網。
只有當內在世界遇到巨大的沖擊,現實世界才會以全新的面目展現在面前。有一次,當我們穿過工字廳時看到一塊高大的石碑,仔細辯認了那篇繁體字后發現,原來就是陳寅恪寫給王國維的有名悼文,而著名的“自由思想,獨立精神”即出于其中。以前只是在文字上和圖片上見過的東西,竟然于不期然間出于眼前,感到一種莫名其然的巨大思想沖擊,對于前輩學人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對于賢者的向往有若沉寂多年的猛獸從心海之底膨然而起,激動如千尋巨浪,一下子沖破日常生活的壁壘,帶領我進入未曾熟識的歷史時光。
妻子是學文學的,極其服膺于儒家的學說,她經常對我說她正在研究的“道德實踐”,熊十力常說“融思辨與體認”,要求的是把邏輯的東西歸入經驗中來,可是,我的生活經歷卻告訴我,即使是日常經驗,也仍然要有自己的體驗才能再次得到確認。比如說我們在清華的校園里可以看到一些皓首窮經而不通世務的學者,有時候真不能理解為什么好端端的一個人會變成純粹的學者形式,但從自己的經驗看來,卻真是可能啊,由于總是在想著自己研究的東西,自然就忽略了研究課題以外者,故學風漸成,而學者亦趨近于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