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重慶萬州,女人都會做榨菜。從我記事起,就知道母親做的榨菜是越嚼越有味的好吃東西。
母親一手拉扯大我們兄弟姐妹4人,還照料癱瘓在床的爺爺。那時我們小,從未意識到母親一年到頭總張羅著腌榨菜是擔心沒錢買菜吃,我們只記得有滋有味的榨菜,卻不知母親一人撐著家里入不敷出的生活。后來生活好了,母親還不停腌榨菜,只因為我們都愛吃。
我在外讀書,每次在家度假完返校的前一天,母親總要把各種榨菜使勁往瓶子里塞,邊塞邊用面槌壓,壓實了再裝,直到瓶子里一點縫隙都不剩,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腌菜都讓我帶走。把榨菜瓶裝入紙箱后,母親又在紙箱的空隙處塞一塊臘肉、一截香腸,一點空間也不留。她很得意這一舉兩得的做法,既可防止瓶子相互碰撞,還多裝了東西。最后母親把紙箱捆得牢牢的,在提手處還細心地纏上布條以防勒手。母親的榨菜紙箱在我返校途中從未散過架,瓶子也從未破裂過。
一次回家,我隨口說了句:同學們都很愛吃我帶去的榨菜,不到一個月就吃光了。這次返校時,母親給我準備的行李中多了兩個裝在竹筐里的大土壇子,每個壇子足有15公斤重。還沒等我開口反對,母親就說:“你別嫌多,到學校就嫌少了,這兩罐足夠你和同學吃一學期了。”我知道母親脾氣倔,也不忍讓她失望,就帶上了所有榨菜。
下火車出站口時,車站檢查員一眼看出我拎著的土壇子重量不菲,過完秤,罰了我200多元的行李超重款。
車站被罰事件后,母親悄悄地用塑料瓶代替了玻璃瓶裝榨菜,給我準備的紙箱比以前輕了,裝的榨菜卻比以前多了。
大學四年,我居然沒吃厭學校食堂里單調的伙食,這得歸功于母親。
畢業后,我被分配回重慶市區工作。母親經常給我打電話,除了問寒問暖,總要提醒我去取托人帶來的榨菜。此時母親所謂的榨菜已有了廣泛含義,從炸排骨到熏肉,從炒面到干果,只要是留得住的好吃的,母親都想方設法托人帶給我。
在重慶待了不到兩年,我來到了廣東東莞。母親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托人帶去兩瓶榨菜。我答應了。其實由于氣候原因,在東莞我已很少吃榨菜。上次從家里帶來的榨菜還放在冰箱里,其中一瓶蒜辣醬已有點變質,但我沒舍得扔掉。
我眼前時常浮現出這樣的情景:母親戴著口罩,一只手用石槌捶著大蒜和辣椒,另一只手拿著塊干凈的手帕不停地抹眼淚。小時候不懂事,每次母親做辣醬,我們都躲得遠遠的,怕被辣椒熏得眼睛疼。長大后才體會到母親做榨菜的辛苦。
看著母親年紀大了,我們都勸她別再做榨菜了,但她仍閑不下來,這已成了她的習慣。
上個月,我打電話回去問候母親和外婆時,母親告訴我她正忙著煉雞棕油,準備郵寄過來給我。用雞棕(一種蘑菇)煮出的湯比雞湯還要甜美、清香,而母親為了能讓身在異地的我品嘗到,只能用油把它炸干,并用油浸泡以防發霉。母親的用心良苦,讓我不忍拒絕。
母親仍在堅持做榨菜,這足以讓我咀嚼一生,回味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