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去內蒙古兵團,轉過年頭,春天來了。4月的河套還有點春寒料峭,風沙很大很猛。我們排接到通知到團部搞營建。打好背包,我們40多名女生乘馬車來到遍地荒沙丘的團部。
睡地鋪 吃粗糧
我們住在大食堂里,一律打地鋪。一間睡了足有近百人。屋子是人字梁,高墻,高窗戶。底下是泥地,上鋪一層稻草,上面放席子,邊上用大長木頭攔著當炕沿。每天早晨“天天讀”、晚上班務會,就坐在木頭炕沿上舉行。
我們那時都是十七八歲,每天清晨醒來,滿屋子叫苦連天。睡眼惺忪地爬起,穿上滿是石灰印、泥點子的軍墾服,值日生已打好水。用涼水擦把臉,排隊蹲在食堂外吃飯。趕上刮風,飯碗里全是土。
到了九十月份,西北風呼呼肆虐。屋里不能生爐子,就像睡在冰窖里一樣。更懊惱的是,晚上還得爬起來輪流站崗值班。經常半夜里正做夢時被人推醒,揣著光線很暗的手電筒,穿上軍大衣縮著脖子,圍著外面圍墻走一圈,回來看看鐘,才過去10分鐘,再走一圈……那時候覺得時間過得真慢啊!晚上值一次班,第二天人就無精打采。
營建隊的伙食,饅頭里常有沙子咯牙,稀飯里、菜里、湯里經常吃出蒼蠅。因為干活很容易餓,所以大家都饑不擇食,能吃飽就行。夏天吃得較多的是西葫蘆西紅柿湯。
那段時間,我們頭一回在兵團吃到紅燒毛驢肉,很瘦很香。也是頭一回吃紅薯面窩窩頭,甜蜜蜜的,我一氣吃了10個,有一斤多,不知道那時哪里來那么大的胃口。印象里最難吃的是棒子面做的面條,又粗又硬,戰士們起名叫“鋼絲面”。
團部水井的水含堿多,很咸。一個同伴因為吃壞肚子,一晝夜去廁所近20次,走路腿直打哆嗦。但“輕傷不下火線”,第二天照常和泥上瓦。
近百人住在一起,難免有磕磕碰碰。你摔我臉盆,我濺你水,偶有發生。甚至為偷擠一段牙膏,擦錯毛巾,用點手紙都會翻臉。可能女生生來愛較真。但那時都年少氣盛,現在回憶起來都成了笑話。
軍墾服、軍墾帽和解放鞋
在營建隊干活不能穿好衣服,那時也沒有好衣服。新發的夏裝軍墾服很神氣,剛開始我們都舍不得穿著它去和泥,只在休息的時候穿。后來衣服變舊,洗得發白了,我們才不吝惜了。
軍墾帽是必戴的,哪怕天氣再熱。女生頭發長,在工地勞動,天天與石灰、水泥、磚石、草還有沙土打交道,頭發自然容易臟。例如給抹泥的師傅當小工,師傅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一手拿泥板,一手拿抹子,我們在下面拿著泥勺往上送墻泥。那泥勺老長,得越過頭頂,弄不好就會撒在頭上。
那時我們都穿解放鞋,鞋底軟和,碰上木頭上的釘子就會遭殃。記得那時常有人踩上釘子,弄得腳底板鮮血直流。因為經常和石灰,衣服、鞋、帽子上都是白污點,手也燒得發白起皺。我們不發手套,也顧不上保護皮膚,有時看石灰不勻,就直接下手下腳。現在想起來,那時真是十足的蠻干。
“瘦老頭參謀”、和泥
每天出工前,團部管基建的瘦老頭參謀把任務交代給我們排長,排長再布置給我們。那黑瘦老頭參謀很有個性,對我們很嚴厲,對施工質量要求很高。他一天到晚在工地上轉悠,有時還親自動手,手把手教我們鋸木頭,態度很和藹。但平時他很嚴肅,調皮男生見了他就跑。記得他對我們說過一句話:年輕人有兩點要做到,一是學習,二是謙虛,這樣才能進步。我把這話記到了今天,盡管自己已步入老年。
每個班每天干活的工地不同,工種也不同。我曾經干過泥工(和泥、和石灰、上房泥)、油漆工、搬運工(趕驢車運水泥、運草、運石灰等,要求自裝自卸),裝卸工等。
和泥是很累的活,把泥運來,用鐵鍬把泥敲碎,加谷草(抹墻用),圍成圈注水,再用扒齒攪和,動作要快。接下來是上房泥,一班人一字排開,有站房頂的,有站下面的,用鐵鍬鏟了泥往上傳送。一般女生都怕上房頂,倒是男生在房頂如履平地。
我們沒有“男女之分”
有時因為人手不夠,工地就會讓我們女生排干很重的力氣活。一次,我們班幾個女生被派去拉木頭,隨去的是一輛解放牌卡車。我們這些南方來的女生,雄赳赳地學男生,從輪子上爬上車,而不從駕駛室旁邊的踏板上。
到目的地一看傻眼了,原來要我們拉的全是七八公尺長的原木。木材場上的管理員很驚訝,說:“怎么派你們這些女的來拉?胡鬧!”但既然來了也只能拉了。
我們“嗨呦嗨呦”地抬起木頭往車上扔,兩人力氣不夠就3個人,連推帶扛。司機也只好自認倒霉,幫我們往上抬。終于把車裝滿,用繩子捆扎好,我們才發現沒地方坐人了。“坐木頭上!”司機沒好氣地說。我們只好爬上高高的木頭,帶著滿手的木刺,緊緊抓住繩子坐好。
因為經驗不足,木頭捆扎不專業,汽車一開便來回滑動。走在大小坑無數的土路上,汽車顛簸起伏。我們也跟著心驚肉跳。有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差一點就掉下車去。那一路,連平時特愛開玩笑的主兒,也一聲不敢吭。在大家驚恐萬分、體力快要熬盡時,終于回到了營建隊。此后再沒人派我們去拉木頭。
一天,工地上的水泥用完了,班長讓我去倉庫運幾袋來。我趕著毛驢車到倉庫,發現水泥袋堆得像山一樣,得人上去把它背下來。我抱住一袋,小心翼翼地從跳板上往下走,好容易一步一步蹭到門口,卻發現驢車沒了。原來“老人家”嫌我動作慢,把繩子弄散,自己跑到土丘上啃草去了。禍不單行,拉回驢車,我抱著沉重的水泥往車上放,一個趔趄摔在地下。地下橫著一根鐵棍,上面有很大的鐵螺絲帽,我剛好一屁股坐在上面,還抱著百十斤重的水泥。那個鉆心疼,一輩子都記得。
總算把幾包水泥連同調皮的毛驢車帶回隊里,班長問:“你怎么去那么長時間?”我無言以答。
1992年,我有一段時間突然尾椎骨痛,心想肯定是當年在營建隊的陳年傷犯了。后來爬了一趟峨眉山回來又不疼了,朋友都說神了。